《[沉戬]天地劫》BY陆文

9、八.

　　风声渐起，黑云压城，层层叠叠积得更沉，漫天云朵挨挨挤挤遮天蔽日。一声惊雷炸响，不知是谁浇了一盆墨水，就这么从头到脚地彻底黑了个透。沉香仰面朝天，一滴雨落在他脸颊上，开始只是一线，转眼便是无隙的大雨瓢泼而下。

　　雨下的更急，雨声如万马奔腾群象越谷，势若天河决堤，银炼垂落。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攒起无数水洼，水花四溅击碎倒像，他墨绿色的倒影化成了一滩重影，任由自己浑身湿透。如墨的发丝贴在脸上，透着寒意。雨势凶狠地企图将他淹死，他却恍若不绝。

　　天地间的一切，都落在了这雨中，什么也看不分明，什么也听不真切。

　　他心中隐约不安，孙悟空不知去了何处，接连几天不在洞府，随他去留。姜子牙给他传信，雷震子已到渭水之滨，哪吒木咤俩兄弟受太上老君召回到天庭。天下大乱，长安城破，神界衰微难助天道一力，叛军乘胜，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百年王朝就要泯灭尘土之中，它还未走到商纣那般末路，并非天道轮回应有的悲惨结局。

　　他仍是站着，一动不动。

　　头顶一到霹雳炸响，白光宛若剑锋将浓云劈开，淹没在雨中的一切照的透亮。沉香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孤傲的身影在雷光间显得无比凌厉，一声冷笑在狂风中刮散，抬手间青光闪过，一抹刺穿雨帘的寒光冲他面门飞速袭来，被金色的玄功一瞬间化去，只在石墙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他睁开眼，目光投向天地茫茫之间，大笑一声：

　　"自称正人君子何必偷偷摸摸？不想死的就一起上吧！"

　　这雨已不再是雨。

　　那无穷无尽的水似乎永远都不会断绝，积蓄已久终究决口的银河怒涛向大地奔涌而来，天与地便这般连了起来，而天幕依旧是无黑色的，隐隐白光闪烁，深深藏在那层层叠叠的浓云之中。

　　风势微乱，一柄剑从背后刺来，直取首级。沉香略一偏头躲过剑锋，手中金光乍现，反手勾住来人手臂，将对方急拉到面前封住穴道，蒙着面的人似乎轻易挣脱了穴道的束缚，掌心向手中剑身重重一击，神兵的冲击让二人都向后退去，水蓝色的衣服的女子冷哼一声站上了树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怎么和你们说的，九转玄功，这小子定是杨戬那厮的好外甥！"女子冷笑一声，手中神剑一凌，锋芒毕露。其余几人也都纷纷现身，将他围在了中心，左前方两个女子一人手持金斗，周身散发着赤红的灵气，一人身姿飘逸，云白色的雾气环绕四周，正一脸轻蔑地看着他。正后方一个男人手持大刀，漫不经心地站在屋顶之上。

　　红衣女子将金斗抛到空中，冷眼相对，艳丽的妆容在茫茫大雨中更为妖冶。

　　"九转玄功还能错？真是可怜申公豹还视他为衣钵传人，居然还是跟杨戬投了阐教那一群伪君子。"她笑了笑，耳旁变寒风凛冽，剑气纵横。"小子，杨戬的仇，你来替他还怎么样？"

　　沉香目光一沉，面色不善。他已认出眼前三人是谁，三霄娘娘赫赫威名，混元金斗掌管着三界降生，不论贫贱尊贵。九曲黄河阵令人闻风丧胆，削去十二金仙顶上三花。险些打得阐教大败。只是封神战后，三人岁肉身复活，几千年修为却献祭给了阵法，只留下了元神。这一千年

　　的修炼不知又修回了多少。

　　水雾遮蔽了视线，山风惊雨，黑黝黝的天空阵阵雷光。

　　他并不答话，雨水虚虚浮在身上。手持长剑的女子一跃而起，剑锋直指门面，大喝一声："今日我从师傅那里借来青萍剑，就替阐教修理修理你这弑师的孽徒！我看杨戬还怎么保你！"

　　沉香手无寸铁，匕首都未出鞘，九转玄功金刚不坏，空掌对白刃，无锋交有锋。三人一同出手，各色法宝灵力齐出，前阵转后，左右直环。头阵女子动作疾如闪电，剩下二人身法略有欠次，专心操控着法宝助她一臂之力。

　　沉香拔身而起，轻飘飘地踏上屋檐，碧霄一剑劈在屋顶，瓦片片片粉碎，道道裂痕从受力点中心散开，摇摇欲坠的屋子抖落碎石瓦楞，枯萎的梧桐树却只颤微微掉落一片黄叶。

　　赤霄将混元金斗一抛，法力更甚。"不愧是齐天大圣的洞府，这一草一木都灵力充沛，我等居然是无法撼动。"她手中灵光一现，朝向沉香，"只是大圣早被佛祖找了麻烦困在极乐。一时半会回不来，倒是方便我们动手。

　　沉香看了一眼那片落叶，假意向后退去，脑中念头急转。碧霄哪里肯退，飞身上前追去。雨势又急，往日那条瀑布下静谧的河水此刻波涛汹涌。他一跃进入水帘洞，匕首出鞘丢入水中，周身内力齐发，雨水在掌中化为暗器借内力，万点齐发。碧霄手中长剑挽成剑花，一边追去一边打落雨珠。她念了诀跳进洞中，不见沉香踪影，心中警铃大作。

　　"起！"

　　她愕然，眼前汹涌水势浩大腾空而起，将洞府圈圈围绕，挡住去路，将另外二人档在洞外，那阵中镇着的竟是一把闪着隐隐暗绿色光芒的匕首。碧霄一惊，飞身就要离去却被水帘挡了回来，法诀毫无效果。

　　"定水诀！你居然还在练申公豹的邪术！你不怕走火入魔？！"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一道黑影飞速闪过，她手中灵力竟然用不出来，脑后重重一击天旋地转，被反擒住双手压在地上，额角磕破流血不止。沉香一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夺了青萍剑架在她颈侧，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狠戾的目光毫无怜悯之意，脸庞在黑暗中如刀削一般锋利。

　　"我和你们不同，我不怕入魔。我师傅的武术是邪术，你们又是什么？难道就光彩了吗？"他冷笑一声，剑锋见血，"这大圣独造的洞府，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用的出法术。但巧在他走之前让我修炼，这限制只开给了我。若不比术法，只凭身手，你们没有一人是我对手。"

　　碧霄哼了一声，斜眼瞪着他："小子，你狂什么？杨戬也未必是我姐妹三人对手，就凭你，这定水诀能困住我们多久？封印一解，就是你拿命来时！"

　　沉香轻笑，低声说着，空旷的洞内阵阵回声环绕。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三人今非昔比。本事最大的应该是云霄仙子，可如今却成了你打头阵。九曲黄河阵是她用毕生修为献祭而来，恐怕你们三人如今连两成功力都未恢复吧？到底谁输谁赢，谁拿命来，你敢保证么？更何况你已在我手中，拿你威胁他们，如何？"

　　碧霄怒火中烧，她性情大胆，肆意妄为，张口便骂："果然是他杨戬教出来的好外甥，一样的卑鄙小人！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虚伪透顶，和你们师门一派一样人模狗样！"他恍如不闻，只是握着剑的手稍稍用力划破她颈侧细腻肌肤，献血顿时染红了碧绿的衣衫，目光冰冷而令人胆寒。

　　他从前也是如此认为，在他还未劈开山前。杨戬丢下他在金霞洞十二年，受尽苦楚。那时他是恨杨戬的，恨他为了什么天规把他母亲镇在山下。他想过无数手刃仇人的场景，他要如何报仇血恨，可这一切都在知道真相后，如同一团火焰被冷水浇灭，只剩下一摊死灰。杨戬刚带着他回家时，他还在自顾自地闹别扭，甚至和杨戬单方面的大吵一架，质问地他舅舅哑口无言。杨戬那目光中的愧疚、不安、苦涩，回想起来，几乎让他后悔，让他心都快碎掉。

　　虚伪，冷漠，懦弱，这些词如何能用在杨戬身上？他那时一句话说出口如此轻松，可那伤在对方心上的刀却深可见骨，反复凌迟，永远都会是杨戬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最知，杨戬心中苦楚；也最清楚身不由己的滋味。

　　他手中剑柄越握越紧，额间莲花模样的纹路若隐若现，散发着暗绿的光芒。

　　"我本就不是这么正人君子，随你如何说我。"他神色冰冷，手上略微用力将女子摔上石墙，石块尖锐倒刺刺入肉身中反复磨砺，碧霄大怒挣扎起身，全然不顾伤口刺痛。沉香右手一掷，锋利剑刃没入石中。他声音低沉，却令人胆寒。

　　"但你若在这编排杨戬，我保证你求死不能。"

　　洞外二人不知到底发生何事，硬闯这定水诀的屏障皆被反弹跌落回地。沉香修为不过百余年，可悟性高，又有杨戬给他提点，身手武功从小历练也是厉害非凡，此刻在同辈中恐怕也无敌手。他拎着碧霄站到洞口去看，琼霄见破不了阵，转身去寻人。却见男人站在石柱上好不惬意地休息，冷眼旁观。她怒气上来，对他大喊道：

　　"余化！师傅让你来收了宝莲灯，我们姐妹三人拼命，你却在那好不自在！你那化血刀带来是什么摆设么？在一旁看好戏！"

　　男人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中长刀，并不迎战，只是当作没听到一样继续旁观。沉香冷笑，对身前被擒住的女子说到："四代弟子都不听你们号令了，截教这是怎么了？四大天王身死，三霄娘娘功力尽失，通天教主闭关不出，你们是得罪了谁，才到如此地步·····？"碧霄怒目而视，却并未反驳，想是一时之间想不到说辞，又不巧被他说中。

　　沉香沉默不语，重新回到洞内，送了女子手上束缚，将那把剑收到自己身后。碧霄出手便夺，被他几招拆掉挡下，推到在地。他站在女子身前，静静看着对方心有不甘的样子，缓缓蹲下了身。

　　"我们做个交易。"他轻声说道。

　　"我知道是谁夺去你们法力且设了屏障，不让你们有恢复的机会。你们也知道，可你们没办法，还要替他做事。"沉香凝眸，盯着她的眼睛，"我会帮你们找到方法恢复修为，而你，要告诉我，杨戬如今在何处，如何？"

　　碧霄沉默许久，过了一会儿冷笑道："且不说你说的真话假话，凭你的本事，也未必做得到。就算我告诉你杨戬在何处，你要从那人手上救他，也不可能。"

　　"这用不到你来操心，我自有办法。"他站起身，将剑丢在地上还给了她，"还有就是，你们若无封神之意，就不要再来烦我们。这封神榜如今已没有任何用处，很快就会毁于一旦。你们也没必要再去斗个你死我活。"

　　"你如何得知？"碧霄一惊，连剑都未捡起就站起身质问道。沉香走到洞口抬眼看去，雷声渐稀，发梢雨水顺着侧脸流到下颚，头顶的云依旧积的厚实，天色却亮了些。

　　"因为·····这一切都必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