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5、一山藏二虎

　　素心卷紧了棉被，把床头的灯挑的亮些。长夜漫漫，这一更一漏都要靠肉身来熬过。看书，或者可以分散注意力？
　　“笃笃……”有人在轻轻的敲窗。
　　“是谁？”素心问。
　　“余公子，任强奉王爷之命前来……”外面的人低声说。
　　“快请进，门没关。”她说。
　　任强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反手把门关上。
　　“任大哥，你不是随王爷去江都了么？才几天，就回来了？”素心浅笑道。
　　任强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了她良久，才说：“看样子……好很多了？”口气不大肯定。
　　“阎王爷嫌我太麻烦，不收我呢。”素心和他们开玩笑惯了，“干吗三更半夜的跳墙？当心师兄们把你当贼抓。”
　　“就是怕一打门，把他们叫了起来，嘘寒问暖的费时间啊。我还要连夜赶回去呢，不然，追不王爷他们了。”任强边说边把背在身上的包裹解下来，递给素心说，“这是王爷命我送来给你的。”

　　素心忙拱手作揖，双手接过，任强眼尖，看到了她僵硬颤抖的右手，道：“自己人，那么多礼，有必要吗？你的膀子不可用力！”
　　素心咬着嘴唇，“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要紧的物事？要任大哥这样奔波，小弟真的担当不起呢！”
　　“王爷离开前无法抽身来看你，不过心中很是惦记着你的伤呢，沿途打发兄弟们找药店、名医，但凡见到听到那些疗伤圣药，补身药材，就买下来。挑选过后，就剩下这些，王爷怕迟了误事，让我连夜赶回来交给你。”任强道。
　　“让你们这样费心，小弟无以为报……”素心苍白着脸。
　　“自家兄弟，你这样客气就生分了不是？”任强认真地说：“那天没有小兄弟，王爷有个闪失，我们这帮子人也不用混了。所以，大伙儿都很感激你呢。”

　　素心皱着眉，笑道：“王爷没跟你们说？我那天是自己不巧跌倒在他身上的，实在不是……王爷不怪罪，我已经万幸了！”
　　“没见过你这样小子，别人领功还来不及，哪有像你这样百般抵赖的！”任强眼睛都大了，说道：“不能再多说了，我得尽快追王爷他们去。王爷让你好好养伤，等我们从江都回来再聊个痛快！”
　　素心欠起身子说：“任大哥长途跋涉，水都不喝一口？我这里有泡好的茶，你无论如何润润嗓子再走……”

　　任强按住她说：“你别动别动，大哥自己拿。”说完自己在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一口而干，擦擦嘴，说：“大哥必须走了，回去告诉王爷你好多了，让大伙儿也高兴高兴。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完拱拱手，轻快的开门走了出去。素心只好低声说：“路上小心！”
　　任强走了。素心也没有拆开包裹，在灯下继续看书。

　　数日后，昭明兴冲冲的来到素心那儿。
　　一进院子就看到素心一身月牙色宽松厚棉袍，头发简单绑起来，结条浅蓝色的带子，廋了很多，脸色青白，更显得一双大眼睛黑黝黝的，如海深如天阔。她靠着一株光秃秃的树干，望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昭明忽然觉得心如水般温柔，轻唤：“素心，素心。”
　　她转过头来，没有血色的嘴唇泛起一丝笑意：“昭明，你来了。”
　　昭明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同了，一时间却说不上是哪儿。他笑道：“你可大好了？竟矗在这儿吹风！”
　　她不在意的道：“不要紧的，这儿有太阳，不冷，很舒服。”风吹起她的衣衾发梢，昭明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素心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尴尬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会被风吹走。”

　　素心不理他，问：“家里又有什么喜事？”
　　“啊，是我终于查到冯小怜的下落了，在乌衣巷的一间叫昌盛的米行里。”昭明笑眯眯地说。
　　她奇道：“那么快？你很厉害啊。见到她了吗？果真是倾国倾城？她真的在给人椿米？”
　　昭明刮刮她的鼻子，笑起来：“女人！我还没去看呢，一查到记录的档案，马上就来跟你说了，正寻思着和你一起去啊！”

　　素心慢慢走到一张椅子坐下，无力地说：“眼底下我还是全身乏力，不能跟你走动。”骨头一拉扯就痛彻心肺，不过也不必提了。“这样好不好，你去暗地里查查昌盛行的后台是些什么人，我让父亲想法子找人去接近冯小怜……”
　　“岳父也知道此事？”他诧异。

　　“还不知道，不过这事要操作起来不是我和你能对付的了，我想我们需要多几个信得过的人参与，在我来说，父亲是不二的人选，很多时候他的人去暗访就不引人注目。你说呢？”素心看着昭明坦然地说。“父亲的朋友弟子几乎都是平民布衣，由他们去接近冯小怜，就不会让人起戒心，不是吗？”

　　昭明慎重的考虑了一阵，说：“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样办吧。我继续追查卷宗的纪录，可惜，父亲去世的早，要不然，他应该知道点吧？——我怎么把这给忘了，父亲的手札！”他兴奋的站起来，见素心满面疑惑，就说：“我们南家几代都是文官，你也知道，父亲当年是北齐的司空啊，他和高阿那宏同朝为官，堪称高纬的左右手，他留下不少的手札书信在大哥那里，我从来都没看过。那里面肯定有线索！”

　　素心笑他：“平日里挺正经的，怎么这会儿像个小毛孩！”
　　昭明笑道：“有头绪了，当然高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孩子快满月了。”
　　素心道：“我现在这样子回去，不成了不打自招了么？再等等吧。嗯……静儿这丫头信得过么？”。
　　昭明说：“她……你受伤后两天，刚好江陵有个朋友过来，讨了她去做填房。你回去她可是不在了。”
　　素心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说：“你的朋友……人还过得去吧？”
　　“是个商人，家境殷实，她过去断不会委屈了她。”
　　“哪，你给我再物色个新的丫头？我这伤疤不能落在别人眼里。”素心道。
　　昭明沉吟说：“这样吧，你让岳父找，找到了由我先带回家，等你回家再指派给你，好不好？”
　　“这样甚妥，我跟父亲说去。”素心暗暗松了口气，身边有个自己人，以后就舒服多了。

　　余庆的简朴卧室里。听女儿女婿说完目前发生的一切，余庆和蔼地说：“昭明，以我们的交情，客套话也不必多讲了。晋王爷因这次意外，很想你的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厮’去为他效力，今天又有人送信来了，说是一个月后回长安，还问候他的伤势。信中虽然没有一字追问，但是字里行间流露的意思——呃，一个王爷竟然对一个贱民如此低姿态结交，真让老夫开了眼界！”

　　昭明唬了一跳，皇帝要见“何齐”的关还没过，这儿又跑出来一个晋王！
　　“今天让你留下，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还有，晋王……这个王爷，他的所作所为很不寻常。依你所见，他是个怎样的人？”

　　昭明深感事态严重，他也相信睿智的老人，就毫不隐瞒地说：“晋王爷在我眼中，是个有着圣贤抱负，具有多种美德的人。虽然他才十九岁，可在他身上，完全没有那些公子哥儿的不良习气。不过，象这次这样对待一个家奴，真是绝无仅有的，看来王爷很看重素心……”

　　余庆道：“当今皇上的几个皇子都很出色啊，这简直是百姓的福气。”
　　昭明微笑着说：“当今皇上也属于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皇上专情于皇后，极少涉足后宫，妃嫔形同虚设。皇上曾说：‘从前的帝王，姬妾太多，儿子们不同母亲，所以往往造成分党相争，把文武百官都牵扯进去了，朝政一片混乱。不象我的五个皇儿，一母同胞，情同手足。’我认为皇上讲得很有道理啊。”

　　余庆怀疑地问：“皇子们之间真的没有权力的纷争么？太子是将来的国君，应该比晋王更加出色——俗话说，一山不能藏二虎，几个才华出众的皇子，真的可以情同手足？”

　　昭明想了想，摇头道：“秦王体弱，而且性情淡薄中庸，心中大概没有世俗的权益之烦怨，所以谪仙似的；蜀王和汉王，年纪尚幼，汉王对武功兵法非常有天分，不过对权势可能还没有太大的兴趣。”
　　余庆问：“太子和晋王之间呢？”

　　“太子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庙堂内外都有不少知交好友；晋王虚怀若谷，待人至诚，心怀天下。两位王爷都分别有不同的人支持他们。至于他们之间，私交甚笃，兄弟感情很好，就算是朝中有两股不同的势力，那也是百官们的个人喜恶不同，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纷。”
　　昭明从不在其他人面前说过的话今天都一吐为快，不过他的说法很中肯，代表了很多同僚的态度。
　　余庆道：“那么，我们是否应该拒绝晋王的要求？如何拒绝？你是素心的相公，一切以你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