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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皇上 ...

  •   埋泉在长廊里怔怔地跪了下去。

      她惊讶地低声喃喃:“他……真的是皇上?”

      刘观书此刻行完礼,站起来后平静地问:“微臣在此等候陛下,期间执守侍去寻,可未曾寻得陛下。故,臣在此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他话里没有问罪的语气,态度反倒温和谦逊,极为符合下臣的身份。

      可埋泉看的出来,识君年仅十二,皇帝是个身份,而不是威严。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知道威严是人自己挣的,而不是别人给的。

      “我……”识君往长廊处看了几眼,随后才慌忙改口,“朕……朕今日闷,方才去花园透口气。”

      “老奴半个时辰前派了六名执守侍去寻陛下,入夜虽昏暗,但执守侍本职乃值守后宫防卫,对宫中道路、宫殿极为熟知,可他们不曾寻到陛下。”管事语调突转说,“倒是老奴为着想陛下安危,特地问了宫内侍从太监。有人称,埋泉酉时前尚在宫中,酉时后却私自出宫,且身边跟了个人。”

      他眯起的眼睛窥视向长廊,直直盯住了埋泉!

      刘观书随手一挥:“带上来。”

      两名侍卫听了令,立刻走过去一左一右架住了埋泉,将她径直带到了宫殿的台阶前。

      埋泉瑟瑟发抖地垂着头,而刘观书冷淡的声音却已经响起:“抬起头来。”

      埋泉紧张地抬头,可视线刚触及刘观书,登时就转向了和她一样紧张的识君。

      管事当即接话:“丞相,此人便是埋泉。她是老奴手下宫侍,几年前本负责奔流宫院中闲杂事物。可七年前的腊月,她所居的厢房被老奴发现了一件红云狐袍。”

      刘观书闻言眉头微蹙:“既是宫侍,怎会有狐袍?况且红云乃是已故贞妃族旗图腾,这宫里除却贞妃,无人可用此饰样装衬。”

      管事呐呐点头回答:“丞相所言丝毫不差,不错。红云饰样宫中独独贞妃独有,其他嫔妃是决计不能秀之装衬。只因贞妃本是武将世家出身,此饰样先帝曾诏令后宫,除却贞妃,其他嫔妃若是照猫画虎绣了此等式样,那便依照后宫律例,论罪行罚。”

      刘观书听出了点意思,他眸子转动在识君和埋泉之间,口中说:“那此物,怎么会到了埋泉这等侍从手中?”

      埋泉和识君闻言都心头一跳,两人都心惊胆跳地看向管事。

      管事笑意愈发明显,他接着说:“埋泉称,此物是她在小岔道捡到的。老奴起初一听就觉得不对,宫中有规,大道可行官员、嫔妃等尊贵。侍从历来皆行小道,若有违例者行大道者,必当行罚。所以埋泉言行存疑,老奴便斥责其撒谎行窃。但她却说捡到狐袍时曾与人遇到,老奴便带着她去寻人,结果……”

      他话说到这就断了,而埋泉已然喘着粗气直直看向了识君,可识君却神色躲闪地侧过头不敢看她。

      刘观书听出管事话里有深意,且慧眼如炬地觉察出识君和埋泉的神色都极为慌张。

      他干脆地问:“结果如何?”

      “结果埋泉带着老奴去了奔流宫,遇见了陛下。”管事像是得意地搓了搓双手,“而埋泉那时似还不知陛下的身份,竟还将陛下当成了宫侍。老奴当时心急本想向陛下告罪。哪知,陛下竟自称是宫侍,其后还特意以眼色示意老奴,隐瞒陛下的身份。”

      刘观书注视着识君,口中声音微沉:“哦?竟有此事?”

      管事颔首继续说:“不错,之后陛下便将埋泉留在奔流宫,一直到了今日。”

      “也就是说陛下与埋泉自那时起,便形影不离。”刘观书渡步走向埋泉,“且今夜埋泉出宫,还带着陛下?”

      埋泉闻言倏地抬头看了刘观书一眼,然后立刻噗通跪下去,头贴地面喊:“奴婢罪该万死!”

      识君见此霍地上前两步,他急声说:“是朕要她带朕出宫,此事与她无关!”

      “陛下不知宫外危机四伏,可埋泉是自宫外招进来的宫侍,明知不可为还擅自带陛下出宫。”刘观书声音陡然变冷,“埋泉!你意欲何为?!”

      逼问的语气令埋泉双肩一颤,她怕的不敢起身,口中慌不择语地说:“我……奴婢……”

      “埋泉入宫已有七年之久,平日出宫之事老奴也曾探得一二。她在瀚城外有亲母,时常出宫照料。”管事言语唏嘘地说,“百善孝为先,老奴也念着此子孝心才才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没想到,埋泉呀埋泉,你竟然置陛下于如此险境,你该当何罪呀!”

      埋泉不禁缩紧双腿,她没想到管事私底下居然调查过她。想到这她顿时一语不发地匍匐着不敢说话,双眼绝望地闭了起来。

      “此事朕说了与她无关,你们、你们要问。”识君挡在埋泉与刘观书中间,他慌张地展开双臂,“问朕!朕不过是和她出去买糖葫芦看杂戏,期间喝了点米酒,而后便早早回宫,并无他事!”

      “陛下!”刘观书陡然抬高嗓音,“陛下乃万金之躯,而今这宫外天地已非先帝在时那般国泰民安。宫外闲杂人等兴许不知陛下身份,但若有知晓陛下身份者,那他可以强掳、行盗。更甚者可用刀兵威胁陛下,再于后,臣不敢想,也没人敢想!”

      埋泉吓地呜咽一声,但她怕的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能强忍在胸膛里憋着。

      而站在一旁的管事却恣意忘形地继续煽风点火:“丞相说的是呀,一串糖葫芦、一碗米酒,此等凡俗之物,若是叫有心人下毒谋害陛下性命。而老奴等心系陛下安危之人却不知陛下行踪,那出了此等过失,老奴真该是罪该万死!陛下呀,老奴该死,老奴有罪呀!”

      他嚎着尖嗓门就跪了下去,嚎啕大哭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惹人注目。

      识君被接踵而至的逼问推到了下不来的位置,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朕不过是想看看宫外大千世界,这有何过错?朕从小吃住在宫中,对深宫红墙之外的天地一无所知!”他急匆匆地转向刘观书,言辞急切地说,“刘爱卿,朕是皇帝,朕还是万民的君父。这九州都是朕的,朕难道想看看自己的疆土不行吗?朕想看看百姓子民又有何不可?!”

      “自然亦可!”刘观书从容回答,气势更是高人一等,“但陛下此行出宫的安危,不是我等可左右的。陛下的安危,仅仅只在她一人手中!”

      管事借势停了哭声,随即亮着苍老的黄牙就仿佛要咬住埋泉般地喊:“埋泉!你闯下如此大祸!其罪当诛!陛下,为明后宫律例,还请陛下亲令,处斩埋泉,以正典型!”

      识君双眼一黑向后踉跄了两步,埋泉更是深吸一口气都喘不出来。

      她知道了识君的秘密,结果这个秘密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大祸!

      她明白。

      她死定了。

      可就在这时,识君突然猛地一推刘观书,他震声高喊:“朕是皇帝,朕说的话就是圣旨!朕说不能杀她,你们就谁也别想动她半根毫毛!!!”

      埋泉霍地睁开眼,眼眶里的热泪藏着憋着许久,而就是这句话,让她找回了这七年带来的宁静和安全。

      而刘观书则转向识君,神情莫名显得有有些惊讶。他沉默不语地端倪了识君半晌,随后突然说:“陛下,为君者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此乃是为帝君者之本,陛下可知?”

      识君不明其意,但听着刘观书言语中缓和的语气,他也冷静了下来。

      识君松了口气才说:“朕自然知晓。”

      “那宫中律例,本属律法。律法约束,本就是帝王令。”刘观书神色温和,语气竟颇有股循循善诱的意味,“国无法便无度,民不尊法,国则无威。陛下今日不论缘由赦免埋泉,那便是帝君定法而不遵法。言出未行,朝令夕改,此为帝者之大忌。”

      识君昂首看着高他许多的刘观书,然后凯凯而谈:“自古律法诸多,开国至今所制定规行戒律,皆赏罚分明。埋泉今日私自带朕出宫违反宫中律例不假,但朕令其带朕出宫巡游亦是王令律法。她出宫破令,依照律例该杖二十,以儆效尤。但朕自小不曾出宫见过瀚城如何,而今她助朕知宫外事,也可算是大功一件。”

      刘观书听的兴致勃勃,他问:“敢问陛下,功从何来?”

      “朕为帝君,七年寒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且不论朝政,不知九州事,此为帝君之过。不知百姓疾苦,为帝君之失。”识君认真地说,“为帝者,无所知。胸有笔墨不过是纸上谈兵,再者,先帝遗诏,命刘爱卿为丞相,托付江山社稷重任,只待朕到及冠之年从政。那朕也问问刘爱卿,倘若朕只知后宫事,而不知天下事。那这江山,朕守得住吗?”

      这番话从年仅十二的识君口中说出,刘观书竟觉得无比震撼,但他面不露色继续问:“那知天下事,便可守得住这万里山河吗?”

      识君被这句话问住了,他不知该这么回答,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而就在识君茫然无措之际,埋泉突然说:“丞相恕罪,奴婢斗胆直言。”

      刘观书眉头一挑:“讲。”

      埋泉虽然跪着,但腰板却挺的笔直:“陛下出宫前曾问奴婢,糖葫芦是何物。那奴婢斗胆问丞相,糖葫芦是何物,丞相可知道?”

      刘观书轻笑起来回答:“自然,山野林木野果,名曰山楂。其味涩而微苦,可为药石。”

      “丞相知道山楂就是糖葫芦,也尝过。可陛下不曾,陛下此次出宫,奴婢给陛下买过一串,陛下知道了糖葫芦是什么,多少钱一串,什么人会卖。如此,陛下知道平民百姓有人卖糖葫芦为活计,也知道什么人爱吃糖葫芦。”埋泉慢慢地说,“假如陛下不曾与埋泉私自出宫,那陛下就不会知道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样。待得及冠之年陛下登基,那大臣上奏给陛下,问州郡灾情一事,陛下却对何为米面不知,灾情州郡为何处不知,事事皆不知时,那陛下该如何回答臣子?”

      刘观书一怔,他竟无言以对,或者说无法反驳,随即他便说:“你继续说。”

      识君惊讶地看了埋泉一眼,埋泉顿时仿佛有了股敢和刘观书对话的胆气。

      “到那时,陛下事事不知,臣子便只能顾自上奏。可奏折里的东西陛下看不懂,陛下又是帝君,不能问臣子奏折中所奏巨细详情,那便只能闷头装知道,而后便是好心办坏事,政务兴许还处理地一团糟。”埋泉诚恳地说,“丞相,陛下是帝君,他不能什么都知道,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区区一串糖葫芦,街巷里的三岁幼童都知道,可陛下若是不知,他该如何治理你口中的万里山河?”

      刘观书顿觉哑口无言,若是用辩论,他自觉区区一个十二岁的小太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她话里的道理质朴简单,自己用大道理说的再多,但难逃本质上的问题。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埋泉,说的一点都没错。

      “朕苦读七年,先帝留下书卷皆已阅尽,刘爱卿。”识君踌躇的脸色有些涨红,“朕不可只知深宫内院之事,治理天下,朕须知天下事。”

      刘观书目光在识君和埋泉之间转来转去,半晌之后,他突然躬身揖礼:“微臣深夜入宫只为政务,奏折已由宫侍送至御书房。陛下,微臣告退。”

      他不发一语地下了阶梯,管事当即直起腰就喊:“丞相、丞相且慢!”

      管事撩起袍摆去追,可刘观书却不曾停留等待,而是顾自沿着长廊远去。

      侍卫随着离去,院里独独剩下识君、埋泉,还有乳娘兰香。

      识君扶起兰香,说:“乳娘,识君让你担心了。”

      兰香方才听着识君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早已泪眼婆娑,她擦拭着眼角说:“陛下,终于是陛下了。”

      识君尴尬地笑了笑,而兰香则看了一眼埋泉,然后就进了奔流宫。

      这下院子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人。

      大风渐小,此刻已成此夜一缕坦荡清风,吹拂着识君的帽子向后飘,荡的埋泉的发梢慢慢摇。

      他们对视着,识君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他还是安奈不住地说:“我瞒了你七年,你怪我吗?”

      埋泉望着识君,清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荡在眼帘前,那阵稍稍的痒如同她的心情一般五味杂陈。

      片刻之后她突然站起来,说:“怪。”

      埋泉说完就朝院外走,留下站在殿门前神色忧愁的识君。

      可埋泉却在行步间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怪你是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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