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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贞贞其人,贪于美酒,好骏马,好观灯,好御剑飞行。

      他师自华山观止道士,十八岁不到便被师父赶下了山,拊掌大笑而去。

      此后纵情山水,肆意洒脱,若百姓家有降妖除魔的事来求他,二百两黄金他去,十枚铜板他也愿,都说道家正统各路子弟,凭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野路子的沈贞贞。

      九重宫阙的皇帝亲自手书请他去做国师,被他干脆利落地推了,一头扎在市井中间,斗鸡走马,也不自恃甚高,连给人驱秽看相的事都做,有了钱就花,花不完就冲着池塘打水漂,引得一堆小孩光着屁股就往河里跳,他才笑嘻嘻地捏了个决,把捞上来那水淋淋的金锞子散给小孩,自己骑着小毛驴慢慢地走。

      “他就是这样的人,”男人上前走了几步,把冰凉修长的手放在干枯的桃树上,“瞧这爱答不理的样......是不是从来都懒得结果子?”

      小和尚怔怔地点了点头。

      永宁七年有一深海魔物显现人间,血口獠牙,可上天入地展翅飞行,庞然巨物遮天蔽日,吸上一口气,地上四五十里地的人都全部被吞进肚子里,九州各地的奇人术士都来试图将其斩杀,可无一人成功,眼看着百姓受此劫难,沈贞贞御剑而至,与那大魔战了三天三夜,最终浑身是血地砍下了那罪恶的头颅。

      那颗头颅从天而降摔在地上,足足砸出个长宽十里的大坑,沈贞贞那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月白的衫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只有那双漂亮的圆眼睛还水汽盈盈,众目睽睽下,他踩着剑落下,便咳出一大团血。

      那是沈贞贞第一次受伤晕厥。

      在没入无边黑暗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定要将这魔物的头颅烧个干净,否则便有复生之虞,切记,切记!

      “后来呢?”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路旁盘腿坐下了,甚至顾不上那未干的泥土,“那魔物的事我听说过!但志上说的是......”

      “说的是太子率兵将其捕获对不对?”男人在月色中负手而立,嗤笑一声,“那太子便是后来的太康皇帝,谥号为武。”

      沈贞贞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明黄锦绣的绸缎内,仙乐飘渺中,太子两颊泛红,目光灼灼地握着他的手。

      于是,沈贞贞过了好长一段奢靡腐化的日子。

      他懒洋洋地把腿翘在东宫的书桌上,咯吱咯吱地啃着进贡的苹果,可还是觉得这甜如蜜的味道不如乡野间泛酸的野果得劲,沈贞贞无所谓地把核儿扔着玩,不知砸碎了多少名贵的文玩玉器。

      可他越是这样,太子就越高兴。

      沈贞贞长得漂亮,眉眼清晰,皮肤雪白,眼睛大而圆,瞳仁是略浅的琥珀色,未语就带三分笑,据说像极了他那早逝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当年秦淮河上最美的歌伎,多少达官贵人豪掷千金试图买美人一顾,但她和古往今来无数话本中的故事一样,偏偏就嫁给了个除了才情一无是处的书生。

      美人大概没什么耐性,不肯把书读到最后,要知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书生抱着娇娘回家,和无数烂俗的桥段一样,高中状元,心思也就活络了一番,家中那个鱼眼珠,也就怎么也看不顺眼了。

      所以,自小目睹这一切的沈贞贞,他相信很多事情,比如蚂蚁搬家会下雨,屋里打伞长不高,但他就是不相信爱情。

      哪怕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英俊逼人的太子,羞涩地半跪在他身前,红着耳朵示爱时,咬着枚柳叶吹曲子的沈贞贞才傻愣愣地反应了过来,然后干脆果断地拒绝。

      沈贞贞不在乎伤了别人的心。

      太子按着沈贞贞那洁白修长的手指,眼眸晦暗不定,从来只有他明令别人的份,不消一个眼神,数不尽的人都巴巴地去揣度他的心思,讨他欢心,身为圣上的嫡长子,他从未被人如此冷冰冰地推开,半分情面也不留。

      但太子没有翻脸,他居然脾气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低声下气了。

      他对沈贞贞越来越好。

      只要沈贞贞高兴,在御花园跑马吓到古稀之年的太后算什么,把明政殿的锦鲤捞出来给小黄门玩又算得了什么,陛下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自然是顺着他的,连传国玉玺都能拿出来给他做镇纸,沈贞贞挥毫泼墨,在宣纸上泼洒一通画了个大王八,随手丢到旁边候着的太子脸上。

      太子捧着纸,由衷地赞道,真好看。

      沈贞贞打了个哆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钦天监和相国监里的各位大师父也都在吹胡子瞪眼,觉得原本光风霁月的太子怎么突然执迷不悟了,这痴情种子甚至还偷偷地问国师能不能把月亮捞下来,只因沈贞贞晚上打牌九嫌烛火不够亮。

      这沈贞贞的好名声还没传远呢,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就给扣下了。

      在被唾沫星子淹死之前,沈贞贞当机立断,扭头就跑。

      大概还是伤重未愈,还没跑出京城呢,整个人就被太子捉回去了。

      太子目光哀戚地看着他,眼眸柔软地简直能淌水,可凭他怎么好话赖话一起说,沈贞贞就是不点头。

      为什么呢。

      不喜欢啊。

      太子发了脾气,头一次地在东宫狠命地砸东西,砸砚台,砸桌子,砸四书五经,气急了连自己都砸,一道鲜血从天潢贵胄那俊美的额角流下,看得沈贞贞头一次品尝到胆战心惊的滋味。

      太子说,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不要答应。

      沈贞贞其实还是犹豫了的,但那仅仅只是片刻,风流快活的鸟怎么可能被情爱的笼子所禁锢,下一瞬间他便坚定地摇摇头,坦然地直视对方。

      太子古怪地笑了一下。

      后来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浑身发着抖把沈贞贞亲自送出了皇宫,在那张扬恣肆的身影即将消失时,苍白着脸的太子呕出了一口心头血。

      他轻声呢喃,哪怕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

      太子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的斑斑血迹,表情极哀,神色却是冷的,不要任何人扶着,自己慢慢地转身回到了东宫,一步一个脚印,都带着扭曲了的恨。

      “后来呢后来呢?”小和尚听得呆了,一张小脸都跟着皱巴起来,“可是我在书上......从没见过这个名字啊。”

      那棵桃树已经被解下来了,静静地置在一旁,仿佛是个沉默的聆听者,狐狸挨着卧在旁边,长嘴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似是已经睡着了。

      后来沈贞贞就继续养伤,毕竟那个魔物几乎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时值夏季,躺在船舱上看天的沈贞贞瞬间就决定了去余杭,这个季节的银背鱼最为肥美可口,他无事可做,身体也不许自己再御剑飞行,干脆雇了个船夫,悠悠荡荡地划着桨,在漫天星光下送他去南方。

      路上他也没闲着,不住地从藕花深处里摸出莲蓬吃,再随手帮岸上的渔民解决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老宅子闹鬼啦,黄大仙成精上身啦,沈贞贞开开心心地赚着辛苦费,同时在黄符上龙飞凤舞地画所谓的平安符,二十文钱一张,童叟无欺。

      沈贞贞虽能砍下魔物巨大的头颅,但他并不是个残暴的人,对着些没什么恶意的小精怪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别的道士一样对它们赶尽杀绝。

      “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他的,”男人低着头微笑,“......他救了我。”

      小和尚长大了嘴,尽管已经知晓对方不是人类,还是颤巍巍地问了:“永宁年间.....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你、你究竟是什么......”

      男人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

      “唔,我是说,”小和尚鼓起勇气,“你是妖怪还是......?”

      “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仙人?”男人忍俊不禁,“我是妖怪,是蛇。”

      他突然凑到小和尚面前,眉眼带着丝恶作剧般的狡黠。

      “要不要看看我的真身?”

      话音刚落,就听得“砰”的一声,那原本俊美无双的身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九尺多长,足足有碗口粗的青蛇!

      月光下那青色的鳞片闪着隐隐的金光,只见它高高扬起三角形的脑袋,冲着小和尚吐出鲜红的信子,黑而圆的眼眸幽深冷峻。

      小和尚沉默了片刻,白眼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在那光溜溜的小脑袋马上落在地上时,狐狸恰如其分地冲过来,用毛茸茸的尾巴接住了,随后轻哼了一声:“这样就昏过去了?那就省了十两银子,亏我还跟他讨价还价那么久呢。”

      “怎么样,把人搁这儿,咱直接带着桃树走吧?”

      狐狸说完话,扭头看向那条蛇,但它突然间呆住了。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在桃树上了,与那干枯瘦小的树枝相比,青蛇的身形实在太过庞大,因而它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与其说是缠绕,不如说是依偎,三角状的脑袋却紧紧地贴在簌簌作响的叶子上,浑身的鳞片都在轻微发抖,仿佛在拥抱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恋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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