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一条辣鸡鱼

2、桃之夭夭

　　柳州城外，有一桃花江，四季之间，常有桃花瓣随江水流下，因而得名。故老相传，皆因桃花江上游，有一片无边的桃花林，不论严寒酷暑，桃花一直常挂枝头，世间皆道乃是花仙所居之处。若有缘见得仙人真容，便可心想事成，有求必应。这传说引得无数人前去寻找，却未曾听说有人真正找到过，渐渐地倒也没人再提起这处桃花林了。

　　柳州城内有一书生，唤作柳云风，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到了父辈逐渐破落，如今只剩他和母亲两人，蜗居在一间小屋之中。正是三九严冬，天寒地冻。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却得了风寒之症，盖上家里仅有的两床棉被还是瑟瑟发抖。

　　柳云风请了好几位大夫来，都是无能为力。倒是最后城中最有名的本草堂里一位盖老先生给他出了个主意：“你母亲这病，凡人是没办法了。你要是真想救你母亲，就去那桃花江源头寻桃花林中的仙人去吧。”

　　“桃花源的传说我也听过，可是这仙人之说玄之又玄，只不知何处可循啊。”盖大夫答到：“凡是传说，必有出处。祖辈曾说，我本草堂祖师习大官人，就是无意之中偶入桃花源，得仙人指点，才习得这悬壶济世之方，创下本草堂这数百年的基业。你若真心救你母亲，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只是祖辈们说这路上艰难险阻是九死一生啊。”

　　“只要能治好母亲，我甘愿以身犯险。还望老先生指点一二，这桃花林到底是在何处。”

　　“老夫也不知道，只是传说溯江而上，有缘人自可寻见。”听了盖大夫说的话后，柳云风苦思了一整夜，第二天，便将母亲托付给盖大夫，随即踏上了寻找桃花源的路。

　　桃花江畔，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树枝上挂着如玉的冰柱，颇有几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味道，此时若是身穿锦裘，怀抱暖炉，再温上一壶白干，这雪景定是赏心悦目。

　　可此时柳云风衣衫褴褛，踏着没膝的积雪沿江而上，个中滋味若非亲历，怎堪体会。寒风夹着雪粒如钢刀般刮着柳云风俊俏的脸，可他为了寻药救母，却咬着牙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一天一夜，饥寒交迫之下，柳云风脚下一滑，趴在了雪地里，“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恍惚之间，他好似看到了一片粉色的桃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云风悠悠醒转，只觉得隐隐闻到一阵花香，仔细打量周围，却发现不远处就是桃花林，隐约间，有一粉衣女子款款而来，取出一个瓶子，给自己灌下了一口液体。色如琥珀，入口冰凉甘甜，喝下去之后四肢却渐生暖意，说不出来的舒爽。

　　柳云风慌忙起身，深恭施礼：“小生柳云风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小生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那女子盈盈一笑：“没想到你是个酸秀才，我叫于归，就住在这桃花源中，对了，我们这很少有人来，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小生家住柳州城。只因家母身染重病，故此前来求药，只求仙姑慈悲，赐我灵药，救我母亲。”说完，柳云风便要下拜。

　　于归赶快扶住柳云风：“我哪里是什么仙姑啊，你可别乱拜我，会折寿的。不过我们林中倒是有一颗神树，上面的果子可以治百病呢。”

　　柳云风只觉得扶住自己那双手，柔若无骨，冰雪无暇，不觉一阵心旌荡漾。心内暗想，似姑娘这般，明眸皓齿，步步生莲，莫说人间，只怕就真的是天子下凡也要逊她三分。若是…想到这里顿觉失礼，不觉面红耳赤赶忙说道：“那还请于归姑娘赶快带我前去吧。待我治好了母亲，定当拜谢姑娘。”说完，拉住于归的手就要向林中走去。

　　于归突然被柳云风拉住双手不觉紧张，赶忙甩开：“你做什么？”

　　柳云风更是尴尬的说道：“对不起，我太着急，唐突了姑娘，真是失礼，罪过罪过。还望姑娘念我救母亲切，莫要记恨。”

　　“没事，我只是从未被人牵过手，一时慌张，咱们快走吧。”于归内心也远没有看起来那般自然，第一次触碰男人身体带来的余味并未散去，手指尖还残存着一些温热。那略粗糙却温柔的触感弄得于归心里砰砰砰地跳。

　　柳云风随着于归步入桃林，刚进入桃林，只觉得仿佛换了天地。没有寒风刺骨，漫天飞雪。只有漫天花海，落英缤纷，他忍不住想起古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不觉又想入非非，赶快止住念头，快步赶路。

　　再回过头时，却已经看不到桃林外的景象了。

　　于归领着柳云风，转眼间已经走入桃林中央，只见一颗巨大的桃树，高十丈，方圆怕有数十丈。说也奇怪，周围的桃树都是只有桃花，不见桃叶。只有这一课，郁郁葱葱的长满绿叶，绿叶中影影绰绰点缀着几颗青桃，虽未成熟，却也已有拳头般大小。

　　柳云风谢过于归，就扶住枝干要向树上爬去，于归赶快拦住他。

　　“唉唉唉，你不要那么着急，你这样是摘不下来的，这棵桃树乃是桃源的根本，枝叶坚如精铁。必须要等桃子成熟，自行落下才可获得。”

　　“这……可是家母病重，哪能再等得它成熟啊，事到如今管他精铁废铁，我定要摘下来不可。”说完，柳云风抱着枝干就向树上爬去。好容易爬上树枝，抓住一只青桃，却怎么也拽不下，用尽浑身解数，牙齿，双手，拖，拉，拽，都不行。情急之下，他抓住青桃就向树下跳，可惜桃子没拽下，自己却直直的摔下地面，幸亏这桃林之中，天长日久地上积下了厚厚的花瓣，虽是疼痛，倒也没伤筋骨。

　　于归赶忙过来扶起柳云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活该你摔跟头。”口上虽骂，心中却也为柳云风的孝心感动。

　　却不想，柳云风听了这话，倒头跪下，眼含热泪“于归姑娘，云风无礼在前，望你原谅，可我家中老母病重无依，我求你指点迷津让我寻得仙桃救我母亲。来时甘当犬马，也要报偿姑娘大恩。”

　　于归的脸上满是为难：“办法是有一个，可是万分凶险，搞不好救不了你的母亲，还要搭上你的性命啊。”

　　柳云风的脸上满是苦涩：“我三岁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抚养我成人，如今我尚未报答，母亲却病重，我虽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子建之才，却也懂的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之义，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救我母亲性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于归叹了口气：好吧，其实说来也简单，这株桃树乃是桃林根基，树上桃子皆是吸食天地精气成长，你如今若能以自身精血灌溉，自然可以加速他成熟。

　　于归话音未落，柳云风就咬破手指，要向树根滴去。于归敢快拦住他，“你这个呆子，这么大一棵树，你要这么滴，把你弄成人干也是滴水车薪啊。你去找一个接近成熟的桃子，把血滴在果蒂上就好了。”

　　柳云风一拍脑袋：还是姑娘聪明。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树枝，仔细打量，终于发现一颗桃子稍微在青色之中稍微显出一些粉白色。赶忙爬到近前，将指尖的鲜血滴在果蒂上面。可这灵桃乃是神物，柳云风一介凡人又哪能那么轻易滋养它成熟呢。他指尖的血滴了二三十滴渐渐止住，可这灵桃竟没有丝毫变色。柳云风索性咬破手腕，让血液流在仙桃之上，终于，仙桃渐渐开始变色，隐隐泛起白色，而原先坚硬的毫毛也渐渐变得细软。可随着血液的流失，柳云风却渐渐虚弱，脸色发白，在树枝上也站不太稳。双腿发起抖来。

　　于归在树下看的真切，着急的大喊：“你个呆子，快停下，再这样你会死的。”

　　柳云风勉强一笑：“我没事，待会桃子熟了，你帮我接好，不要摔破了。”

　　就这样，柳云风的血液滋养着桃子，当桃子终于几近成熟，已经全部变成淡粉色的时候。他的手腕却再没有一滴血液流出。他想抬起手腕，再咬破伤口，可是却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就在他摇摇晃晃将要摔倒之际，他竟然咬破舌尖，将口中热血喷香灵桃。随即一头栽下树梢，昏迷之际，仿佛听见有物坠地，发出嘭的一声。

　　当柳云风再次醒来，只觉得头仿佛要炸开一样。眼皮仿佛千钧之力，眼前都是一片恍惚。他伸手摸索，只觉得入手处竟然光滑温软。那柔软的触感和挺拔的形状，纵使卓生未经人事也已明了。猛然惊醒，竟然发现于归赤裸着身体只着轻纱躺在她旁边酣睡。两人身下是厚厚的花瓣堆成的床榻。柳云风赶快低头看自己，竟也是不着寸缕，赶忙想要起身。却因无力，又瘫倒在床上。

　　这动静也惊醒了于归。她睁开双眼：“公子不必惊慌，公子失血过多精气虚损，已命在旦夕。妾身为公子之孝心感动，未及询问公子，便以身相许，尽力调和公子气血。如今妾身已是公子之人。万望公子不弃，能娶奴家过门。”

　　“多谢于归姑娘救命之恩。想我柳云风凡夫俗子，竟能得姑娘垂爱，更救我母子二人性命。大恩大德我三生难报。”

　　话音落下，柳云风牵起于归的手，跪在桃树面前，“今日我柳云风即以这桃花起誓，定对姑娘不离不弃，一辈子呵护，让姑娘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于归听闻，眼中不觉流出两行清泪，“信女于归对桃祖起誓，嫁与柳云风为妻，三生三世，不离不弃。”

　　礼成过后，于归扶起乏力的柳云风，向旁边一指，“相公你看，那包裹之中便是仙桃，时日耽搁许久，我们快快赶路，去救婆婆性命吧。”

　　“好，我们走吧。”

　　就这样，两人相互扶持，风雪兼程，赶回了柳州城的家中。

　　母亲虽然病重，但有盖大夫悉心照料，也还硬朗，待于归从包袱中取出仙桃，便觉满屋生香，只见这仙桃通体粉嫩，圆润，果蒂上带着两片树叶，煞是好看。柳云风扶起娘亲，于归细心的一口一口喂婆婆吃下，剩下的桃核细心收起。刚刚吃完片刻，柳云风见母亲竟已经可以起床下地，看样子甚至比生病前还要健康。

　　柳云风拉起于归，跪在母亲面前。“娘亲，今日娘亲康复，全靠于归姑娘相助，恳求母亲允我娶她为妻。

　　柳母见于归这般美貌贤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应道：“好，好，好……”

　　盖大夫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哈哈，今天柳老夫人身体康复，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云风与于归的喜事就在今天办了，老朽倚老卖老，就当了这个证婚人了吧。”

　　匆匆置办了结婚的双喜，红烛，略显寒酸却温馨的婚礼就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举行了。

　　在邻里的祝福与见证下，两人正式结为了夫妻。天色渐晚，亲友各自散去，洞房内只留下一对新人，看着披着红盖头，坐在床边的于归，柳云风的心跳突然变得剧烈，他慢慢挑起盖头，虽然这张脸庞早已清晰的刻在脑海中，可在闪烁的红烛之下，于归那洁白无瑕的俏脸上闪耀着更绚丽的光彩，美艳不可方物，柳云风呆呆的看着于归的脸庞，竟似痴了一般。于归被柳云风看的害羞，低下头，朱唇轻启，叫了一声相公，而柳云风竟然没有回应，于归又连叫了两声，柳云风方才惊觉：“于归，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于归面带羞意“既然你喜欢看，那以后你就天天看，一直看到你烦为止。”

　　“那我只怕要看上一辈子也不会烦，等你牙齿掉光，变成老太太也不会烦。”

　　“相公，你会一辈子喜欢我吗？”

　　“我会的，我会一辈子喜欢我的娘子。”

　　屋外风雪交加，可这洞房之中却是春意盎然，偶尔溢出窗外的低吟，让人不禁羡慕这对年轻夫妻的幸福。

　　第二天一早，于归拉着柳云风的手，将柳母吃剩的桃核种在了门前，说也奇怪，这桃核刚刚种下，就发出嫩芽，不一会儿，竟长到了一人多高，树枝上生出万千花朵，北风吹过，花瓣伴着雪花漫天飞舞，在这花雨之中，于归一双美目看着柳云风。

　　“这仙桃即是我们的见证，又是我们的媒人，今日我把它种在门前，便是有一日你我分开，看到这桃树，你也定能将我记在心上。”

　　听闻此话，柳云风忙掩住于归的嘴巴：“傻瓜，我要一辈子陪着你，怎么会分开呢，以后每年，我都要和你一起看这花雪漫天。”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门前那课桃树种下的第二年竟然就已经可以结果，虽然没有了医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效，但比起寻常桃树也是个大味甜，更有提神醒目的功效。柳州城内也是争相购买。靠着这桃树，和于归做的些女红，柳家一家人的日子也日渐殷实。

　　到了第三年的冬天，又是一日大雪，柳云风照旧和于归一起站在桃树前，伴着漫天落英，于归倚在卓生肩头，“好快啊，没想到这么快，三年就过去了。”

　　“是啊，这桃树也长了好高，想想也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上天让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我也不会去求药，若不去求药，也不会遇到你，娶你回家。”

　　“是啊，相公，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谢谢老天爷。”

　　“当然了，要谢谢老天爷他这么照顾我。不仅让娘亲的病好，还让我遇上了你。”于归娇笑着，“那要怎么谢呢。”

　　“首先，当然是做个好人，与人为善，当然最重要的的呢是好好照顾你，珍惜上天的赐予，最好呢，是再生个小云风，”

　　于归变了脸色，不再娇笑连连。“相公，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吗？”

　　“傻瓜，怎么又说傻话，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啊。”

　　于归不答话，她双手一挥。只见桃树上的桃花竟然纷纷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那桃花无穷无尽，卷在空中，竟似一层帘幕，将两人罩在其中。

　　于归扑倒在柳云风身上，“相公，跟你在一起的三年我很快乐，答应我，要一辈子记得我好吗？”话音未落，她的眼角竟落下两滴清泪。柳云风抚着于归的脸颊，眉目间满是温柔，“傻瓜，不是说好了吗，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胡思乱想。”

　　而于归竟似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相公，于归好喜欢你，我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过不可能了啊。”柳云风终于发现她的异样，他赶快起身，竟发现于归遍体发出粉色霞光。身子变得若隐若现，无数细小的光球正从她体内飞出。

　　柳云风被这景象吓得手足无措，“娘子，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唬我啊，”

　　于归面带微笑：“相公，于归本是千年桃妖，幻化人形，三年前遇到你便一见倾心。奈何我妖灵之体，不可离开本源之体。多亏了有这灵桃之种，助我巩固根基，可是如今灵桃仙气渐散，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柳云风脸上满是焦急，“那我现在就送你回桃花源，我陪你一直住在那里好不好？娘子你不要有事。”

　　“相公，来不及了，我与你行夫妻之礼，千年功力早已散去，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陪着你的这三年，就算没有了千年修行，就都值得。”

　　柳云风抱着于归渐渐透明的身躯，一滴热泪滴在了于归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傻啊，娘子。对了，我用自己的精血给你滋养。一定有用。”说罢，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放到于归口边。
　　“傻瓜，三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我是千年妖灵，你的血对我没有用的。记得答应我的事，相公，一定要快乐。还有……一定要记得我。”

　　于归身上光芒越来越亮，身体也越发透明。终于，她化作漫天光球，伴着花瓣，在柳云风身边，久久不散。

　　柳云风的脸上还有两行未干的热泪，他望着这漫天花雨喃喃的唱着：“连就连，我俩相约共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多年以后，柳州城里再听不到桃花源的传说，那株桃树再也没有再在冬季里开放，只是矗立在小巷里，静静的注视着人间的悲喜。只是偶尔寒冬风雪，枯枝上仿佛还有一丝丝暗香。

　　大街小巷，小孩子的声音从清晰到消散。一直只那两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美丽的姑娘啊，可愿意跟我回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美丽的姑娘啊，为你披上嫁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