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霜天草莓

6、宋家新妇

　　他清楚知道已经临近辰时。书房的窗户敞开着，那啼声喜庆的可是喜鹊，闻到的阵阵香气可是桃花开了？立仁没有睁眼，窗外的鸟语花香他却仿佛已经亲见。
　　可他不愿起来，要带着新娘子拜见母亲，不知公主能否露面。昨晚，他气呼呼出了洞房，一路走至书房，在榻上将就一夜。幸亏兄弟们“知情知趣”，不但自己撤退，还把宾客们都送走了，总算没人瞧见他的尴尬狼狈。
　　“驸马，驸马！快醒醒，奴婢是茉莉。”有人轻轻叩门。
　　“哎，起了！”立仁胡乱答应着，心里却想，这宫里的人凭地做作，窗户开着可以递话，偏偏要隔着门板说。
　　“吉时快到，该给老夫人敬茶的，公主已经预备好了。”
　　他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这公主也不是一味跋扈，或许还能在人前与他扮作贤伉俪。
　　他的家丁万勤学正候在门外，听见他言语，赶紧把洗漱的水盆端进去。
　　立仁仪表齐整地跟着茉莉回到卧房，进去一看，身着新服的公主在床边正襟危坐，不说话周围已是一层寒冰。
　　他硬着头皮上前作揖，说：“公主……”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走！”梦兮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善，起身就要往前走，忽又转过头来说：“哎，不是得你走在前吗？”
　　立仁心里火苗乱窜，简直要运内功压制，他本想说，公主既然有自己的礼法，何须在意常理？这般念头只能存于腹稿。他无声向前一步，自觉为公主带路。
　　一路走到厅堂，眼见喜筵过后的整洁，肯定是母亲早起嘱咐家仆收拾的。立仁只觉清清静静，家中丝毫不像大办喜事的样子。娶的是公主，没有闹洞房这一出，不然以他的人品，一班兄弟定是想尽奇招怪式并且尽兴而归。
　　宋老夫人已经在厅堂就座，一身华服平添雍容，面上和蔼笑容犹如春风，可神情却有些紧张，谁让这儿媳妇太有来头呢。说起来，这过门的儿媳她也是头一遭得见。
　　梦兮低头不语，直接跪到老夫人跟前。而老夫人的大丫鬟翠竹，赶紧端着茶盘过来，由着茉莉将一盏茶递给梦兮。
　　“婆婆，请喝茶。”梦兮姿态优雅恭敬，出乎立仁的意料，他大跨一步跪在她身旁。
　　“好，好！快请起来！”宋老夫人一时激动，站起来俯身上前，想搀扶梦兮。翠竹立即做了个手势，好在老夫人能明白，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人一个送到儿子媳妇手中。
　　梦兮谢过，避开老夫人的手，由茉莉搀扶着起来，把红包顺手交到她手里。立仁瞧见母亲进退两难的手，他随即伸手握了一下。
　　照着传统，接下来这婆婆就该招呼儿子媳妇用早膳，此时一般直呼儿媳妇的闺名，可宋老夫人还无从得知，只好说：“公主，一起用早膳吧。”想着公主接过话，就该告诉她日后如何称呼，可是公主就嗯了一声了事。宋老夫人不由暗地里叹口气，都说媳妇熬成婆，可惜她这个婆婆半点威信也无。
　　桌上摆着的早膳实在琳琅满目。原先家里头不过是普通稀饭、馒头之类，而今早翠竹跑去京城最有名的聚泰丰买来各色热气腾腾的包子，又做了一道瘦肉粥和一道玉米粥，加上一些南方小糕点，一桌子看着就热闹。宋氏母子让公主先入座，而梦兮大大方方挑了上座坐下。她扫了一眼，没有半点胃口。她久久不起筷，立仁和母亲大眼瞪小眼一时无措。
　　茉莉见状问道：“公主，奴婢给您盛碗玉米粥可好？”
　　“不，我吃不下。”梦兮闲闲一句仿佛事不关己。
　　立仁险些要发作，这真是供不起了！
　　“不合胃口是吗？公主，尽管说说看，家里的厨房说不定能做。”宋老夫人耐心问道。
　　公主仍旧低着头，沉默了半天，说：“孤每日晨间只喝白粥，配些酱菜就好。”
　　她的回答实则漫不经心，倒教宋氏母子吃了一惊，不是要什么山珍海味，原来白粥足矣。
　　“好！翠竹让厨房快去做！”宋老夫人吩咐着。
　　接下来，饭桌上再次寂静，无人起筷。
　　“孤回房去等吧，婆婆你们先用。”梦兮说道。
　　“也好，我让翠竹待会儿就送来。”老夫人保持着慈爱。
　　梦兮回房去，并不是心疼婆婆他们等太久，而是不愿面对他们，相对无言实在无趣。她回到卧房，等茉莉关紧了门，她拿出红包里的银票看一眼。
　　“才壹千两！”她小声说，是啊，区区壹千两，当年江家给了她整整五万两白银做见面礼呢。不过，她仍然仔细收好，总要有些银两旁身。
　　这边宋氏母子终于可以吃上早饭，立仁有感而发不由叹了口气。
　　“干什么，吃饭时候叹什么气，不用守规矩了？”老夫人和颜悦色的时候多，但是家规方面决不含糊。
　　“母亲，今天才头一天，日后该怎么办？”立仁抱怨，他自己无所谓，就怕连累母亲。
　　“万事开头难，以后慢慢就好了。别说是公主，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就不娇惯了？”
　　“早知道如此，不如我十七岁那年娶了邻居的三姑娘。”
　　“呵呵，混小子，你还惦记着呢！那三姑娘不过给你送了些凉茶！其实啊，福兮祸兮说不清，他们是君，你是臣，逃不过的，宋将军。”
　　“呵，是，我宋立仁是一等一的人才。”他自嘲道，他如今是驸马，宋将军仅仅是称呼。
　　“少贫嘴。你一会儿去把茉莉叫来，我来问问她，公主的喜好习惯。”老夫人书读得不多，但多年持家有道，再加上丧夫后独立养大儿子，对人处事自有一套。
　　“哦。”老不情愿，却只能应承下来。这就是他娶的贤妻，“对了，我一会儿去瞧瞧睿郡王，他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去嘉城。”
　　“嗯，给他备份礼，他可是主婚人。”
　　立仁心想，这倒不麻烦，永烨早就在公主的妆奁里挑了一幅颜真卿的真迹《乞米帖》。本来想和公主招呼一声，可想去打扰又未必得见，反正她的收藏定是名目繁多，这件珍品送给她堂弟也无不妥。
　　翠竹小心翼翼端着白粥小菜来到公主卧房，茉莉笑吟吟接过，刚要寒暄道谢，翠竹却是赶紧告辞。
　　“主子，趁热喝吧。”茉莉试过之后，端给梦兮。
　　她尝了一小口，发现这白粥居然淡而无味，而那些酱菜看上去黑漆漆，不像宫里的透着碧绿。她无奈，勉强喝了小半碗粥。
　　茉莉心知肚明，不说别的，单是这粥，平日里给公主的是瑶柱白粥，是将南方海边进献的珍品食材放进粥里熬制，哪是真的白粥呀。
　　可是梦兮并不知道，她五年来缩衣节食，茹素时候居多，自以为不再奢华，可她的七哥哥念及她的孱弱，花尽心思瞒着她，为她搜罗特别的食材。
　　到底，她躲在山间自以为是的朴实无华，仍然是因为来自皇宫的庇佑，无论内心深处如何抵制，如何厌恶乃至痛恨，她逃不开皇家的烙印，也离不开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