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霜天草莓

3、何为驸马

　　寅时刚过，天光昏暗。在六名御林军的护卫下，一辆轻便马车出了星宿城。车身上并没有皇家的标志，而护卫们也全是便装。
　　祉涵裹着条毯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今日起得比平日早朝还要早。他昨晚宿在乾坤宫，没有召任何妃子陪伴。无奈苦笑，要去见一个人，须得如此慎重谨慎。他本可以直接下道圣旨，派人去把她接回宫中了事。管她情不情愿，随她欢喜还是厌恶。
　　仁至义尽。
　　他觉得早已是如此。

　　近郊的山路并不崎岖，且这马车虽不起眼，套的马却是上乘，天刚亮就已经接近目的地，可谓是一路迅捷。但当柳公公小心叫醒他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路程漫长。
　　下了马车，祉涵觉得有些寒意，虽说是春天，但毕竟是山间。这一处半山腰的屋子，就是她的流放地。眼前的风景平平无奇，如此无趣的地方，竟也会是她所选。自从明晖一死，她的整个身心也随之变了吧。
　　祉涵之前也来过几次，每次都不欢而散。两人远远站着，对峙一般。天底下竟有人敢于得罪他。她的一言不发总是激怒他，可她眼里的空洞又叫他生出怜惜。他们九个兄弟，只有这一个妹妹。先帝在世，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待到祉涵登基，她历经人世悲苦。
　　先帝唯一的女儿，如今的境遇是他造成的，他不否认，但他绝没有逼她至甚。她夫家的大宅固然不在了，可是帝国的皇宫并没有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却自贬到山间过着平民般的生活。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个布衣女子，全身没有一件首饰装点。她未曾留意来人，独自站到屋前空地。不过几步路，她已显示不一样的端庄，而她的神情则是异常忧郁。
　　“娉婷公主，皇上来看你了。”洞察圣意的柳公公赶紧出声。
　　秦梦兮惘然地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会儿，翩然施礼，只是口中没有三呼万岁。
　　“平身吧，”祉涵习惯她这沉默的顺从，实在无力计较，“朕今天来看你，是想告诉你个喜讯，朕终于为你觅得佳婿。”
　　梦兮一直低头，听到这句不仅身体一颤。
　　祉涵正踱到她身旁，说：“你独身一人已逾三年，是时候改嫁了。驸马是一代名将，为人谦逊识礼，必会待你如至宝。”
　　梦兮继续沉默，惹来他的不快，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好！你可以不理会朕！如此任性，到底要到几时？你让德贵太妃情何以堪？”祉涵愠怒。
　　“陛下，公主偶染风寒……嗓子不适，请陛下见谅！”梦兮的贴身宫女茉莉眼见两人僵持不下，赶紧跑出来跪下。
　　一旁立即有个护卫拔刀对着茉莉。惊扰圣驾，一句话可以要了她的命。
　　已经有许多前车之鉴，使得梦兮能够吞下所有的委屈和不满。她的母妃还在宫中，她已五年未尽孝道。说到底，她的一切都仰仗他的鼻息。
　　“谢……谢主隆恩。”她难道可以选择？如今宗室诸家都快将她淡忘，可她的兄长仍然舍不得她偏居一隅。梦兮脸上看不出悲喜，命运早就不在她自己手中。
　　“嗯！”祉涵感到欣慰，说：“今日申时前，朕会派人接你回宫，你可与德贵太妃叙叙天伦。良辰吉日是下个月十九，届时你就下降宋将军！梦兮，你放心，朕仍然是你的七哥哥。”他伸手揽住她肩膀，彷佛回到他们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对于他的摆布，她没法逃脱。反正心已死，何须在乎？

　　睿郡王对于自己的再次面圣，并不感到奇怪。皇上的算盘他多少猜到一些。
　　他由公公在前面带路，来到御花园的兰雪亭。亭子上的额匾是武帝御笔，起名“兰雪”是为纪念武帝的皇祖母兰皇后。好像惯例一样，到这里来，圣上只为谈论宗室亲情。
　　“坐吧，永烨！”昭帝直接招呼他坐到身边。
　　永烨立即摆出略微诚惶诚恐的摸样，说：“多谢皇上！”
　　“不必多礼！来试试这新茶。”
　　“是！”他果然仔细品起茶来。
　　“你们昨晚喝到几时？”祉涵闲闲地问道。
　　永烨心里明白，皇上对于像他这样的宗室，或者像立仁这般的武将，又如文博之类的朝中重臣，不说是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也起码是八成的掌控。
　　“大约亥时前吧。酒家要打烊，立仁也得回去拜见宋老夫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而且预料接下来皇上的问话。
　　“呵呵，立仁这下可是双喜临门！”
　　“皇上的意思是……”永烨故意装作懵懂。
　　“他有你们这几个知己，又是个孝子，朕觉得把娉婷公主交托给他，朕可以放心。”
　　“皇上英明！”他其实想说，亏皇上想得出来！娉婷公主，很久没有人提到过她了，就算是提及，也多半称她为长公主。文帝时候呼风唤雨的娉婷公主，昭帝时候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你来为他们做主婚人！睿郡王意下如何？”
　　“臣遵旨！定不负皇上所托！”他不得不感叹，圣上不愧为老奸巨猾。一方面梦兮是他堂姐，另一方面立仁是他好友。本来会是桩美事，如果双方都情愿的话。昨晚，文博悄悄说了他的猜测，多半皇上有收回兵权的意思。这点永烨亦是心知肚明。春风得意的立仁要如何接受？
　　“永烨，恐怕你得在京城多盘桓几日了。今日申时，劳烦你带着立仁去拜见太后和德贵太妃。”
　　祉涵招呼柳公公将拟好的圣旨给他过目。他恭敬接过，细细读了。无非是些天赐良缘、佳偶天成的空话。
　　“今晚的宴席上，就由睿郡王来宣读圣旨吧。”
　　“臣遵旨。”他心想，立仁的戎马生涯或许已经到头。

　　宋府在京城诸多官邸中毫不起眼，地处东郊，毗邻东台大营。
　　立仁的父亲宋世忠是三品的虎牙将军，如今在军衔官职上他已超越父亲。立仁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病逝在南方边界军营。寡居的宋夫人含辛茹苦将他带大。他十八岁高中武状元，受皇命举家迁到京城。
　　立仁穿戴整齐，来到客厅。
　　“母亲，我今日要进宫。”午时，永烨从宫中派人来知会他。
　　“今晚会有庆功宴吧？”宋老夫人年纪未到半百，风韵犹存。
　　“是……另外，皇上可能要赐婚。”立仁吞吐起来，他自己都未曾接受的事实，还没有想好如何告知母亲。他当然想过成家，可要娶一个公主，他几乎觉得无福消受。
　　“赐婚？也是时候了，哪一家的姑娘？”
　　“接到圣旨就知道了。”
　　“有皇上给你做主，自然错不了的。”宋老夫人颇觉欣慰。
　　“那，我先告辞了。”
　　他向来有军人的严谨，可见到永烨他不觉露出几分沮丧。
　　“新郎官，别垂头丧气。今日是去拜见你未来岳母，打起精神来。”永烨打趣道。
　　“别笑我了。我不能先见见长公主吗？”
　　“皇上没这个意思。你是皇上一手提拔的，难道还担心给你个假公主吗？”永烨特意挑了安静的小路走，正好与立仁说上几句不该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坊间总是说公主多刁蛮。”立仁悄声说。
　　“长公主是在先帝登基那年出生。先帝九子，人到中年才有唯一一个女儿。别说先帝宠爱有加，九个兄长亦是更甚。不过，你以为京城其他的千金小姐就好伺候？长公主品貌出众，日后你最多谦让她一些就是。”永烨挑了些中肯的话来说。
　　立仁听着也有几分道理，暂且按捺心中的想法，“嘉裕元年出生？那是比我年长三岁？”
　　“民间有云，‘女大三，抱金砖’嘛！”皇上真是给他好差事，他成了个俗不可耐的说客，“待会，你见到太后和德贵太妃礼数可得周到。不过你放心，你未来岳母德贵太妃，她老人家本来就慈祥，再加上‘丈母娘看女婿总归越看越欢喜的’。”
　　永烨插科打诨，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宁裕宫。
　　“微臣宋立仁拜见太后、德贵太妃！”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哎，好，快起来。”太后慈眉善目，立即让他起身。
　　“宋将军今年二十五岁？”德贵太妃问道。
　　“正是。”
　　接下来问了他祖籍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总之无关痛痒的一堆。
　　等立仁和永烨出了门，太后问道：“妹妹，还算满意？”
　　德贵太妃点点头，说：“人品看着不错，就是那脸膛太黑。”就她们两个说着私房话，她也不隐瞒。
　　“哎，他刚出征西域回来，自然是这般的。我知道，你想让梦兮嫁个文臣嘛！可我觉得皇上选的不错，武将有武将的好处。”太后说得也是直白，“行了，妹妹放心。嫁妆方面，哀家出面同皇上说去，必定让梦兮风光下降！”

　　立仁和永烨一同出了星宿城。他们要等晚上宴席开始前，才能再次回来。出了城门，他们策马向前，此时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秦梦兮阔别了五年的皇城，她今日终于又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