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霜天草莓

12、春雨潇潇

　　春雨潇潇透着一丝凉意。适才廊外淋到几滴雨，梦兮倒不是很在意，一旁服侍的宫人不停告罪。
　　正如婷玉所预料，程皇后下了一道谕旨，召长公主觐见。
　　“麻烦李公公通传。”进了承启宫，茉莉说道。
　　“是，正好皇上也在……”
　　“且慢！李公公，孤还是先在殿外侯着。”李公公正待转身，听到长公主如是吩咐。
　　“这……”他面露不解，难道长公主要避开皇上？
　　“公主是不想打扰陛下们说话。”茉莉轻描淡写地带过。
　　李公公听了，忙说：“殿下想得周到。陛下在内室呢，公主不如到外间侯着。奴才给殿下奉茶。”
　　“李公公，你们都去忙吧。”梦兮挑了位子坐下，只留茉莉陪着。这个地方，她熟悉得很，五年前她急着来找皇后，就是在这里被拦下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宫里头谁敢拦我！快让孤见皇后！”面对着宫人们搭的人墙，梦兮怒不可遏。星宿城各宫各殿，她一向不请自来，通行无阻。
　　“公主，请回吧！是皇上下了圣旨！”
　　皇后避而不见，宫里的人统统避而不见。
　　不经意的想起，梦兮以为是扑面而来的伤痛，然而心里不再那么痛，恐怕是曾经痛到极致后的麻木。
　　“采悠……”一声轻唤，几乎低不可闻，却带着浓浓情意。
　　梦兮听出来这是皇上的声音，是祉涵在轻唤妻子。听这语义语调，竟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呢。可在梦兮看来，采悠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却不再得到祉涵的关注，何况她只有两个公主，还未曾生育皇子。
　　梦兮知道，再走过去几步，就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她站起来，在茉莉诧异的目光里走近内室，侧耳倾听。
　　“皇上，臣妾对不起……”采悠听来十分悲恸。
　　“采悠，朕知道不是你的错，莫要多想，养好身子要紧。来日方长，孩子可以再要。”祉涵耐心安慰。
　　皇后小产了？梦兮在前几次的宫宴上，都不曾留意到皇后有孕。她忽视采悠不是一天两天。
　　“有十四年了吧？”祉涵问道。
　　“嗯？呵，是，臣妾在皇上身边快有十四年了。”采悠的悲伤略有好转。
　　“到了夏天，等到你身子爽利些，朕与皇后去郊游可好？”
　　梦兮没有再听下去，想必接下来是一番温存对话，她静悄悄走回座位。祉涵对采悠仍是如当初一样的温柔细心吗？忽然间皇上不再是朝堂上心狠手辣的君王？
　　十四年？她记得七皇兄是十八岁成亲的，那么他今年是三十二岁。原本最亲的哥哥，她连他的岁数都记不清了。
　　祉涵的大婚相当风光，不是一般皇子可比。父皇宠爱他，而当时连皇后已经去世，他的母妃作为皇贵妃已是后宫的女主人。直到两年后，到了梦兮出阁，皇家的排场加上江家财力雄厚，那场面才可与其比肩。
　　梦兮回想起来，真是何等的尊荣。她一路上享尽百姓们的欢呼，进了江家的大门，仿佛是从一座皇城走到另外一座宫殿。除去百官的礼单，光是皇兄们的贺礼已是堆积如山。洞房花烛夜，她满心欢喜看着眼前的明晖。
　　只见他一揖到底，恭敬说道：“明晖何德何能？娶到公主真是在下三世的福分。”
　　明明心里欢喜，她却说：“哦，是吗？可怎么我听说，江公子退了之前的婚约，很不情愿呢。”她横刀夺爱照样理直气壮。
　　“这……这婚约到底定了有三年，两家人……互相有些交代罢了。”
　　“呵呵，谅你也不敢！别在底下站着，快过来，坐我身边。”
　　“是，公主。”
　　“以后，你要叫我梦兮，”她想了一下，又说：“或者，你叫我福儿也行，这是我的小名，只有最亲的人才能这般叫我。”
　　“是，公……梦兮。”
　　“呵呵，看你，怎么流汗了呢？”梦兮边说着，边用绢帕为他擦汗。
　　明晖一把握住她的手，梦呓般说道：“梦兮，梦兮，你真是长得太美了。”

　　“恭送皇上！”
　　梦兮从遐思里回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祉涵果然从帘后缓步而出，气宇轩昂却是一脸寒霜，见到梦兮，他说：“是梦兮啊，进去吧，皇后等着呢。你们姑嫂说话，朕就不打搅你们了。”
　　梦兮低头答应着，不愿去看他双眼里的冰冷。
　　程皇后卧病在床，脸色苍白如纸，她伸手召唤：“梦兮，快过来坐。”
　　“见过皇后娘娘。”梦兮毕恭毕敬。
　　“哎，不必见外，行过礼，你还是叫皇嫂吧。”采悠歪在床榻，神情很是平和。
　　“是，皇嫂这是病了吗？有请过太医？”梦兮佯装不知，但心里的关切并不是装的。
　　“太医来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反正隔几日，她们就都知道了，这回，我的孩子又没保住。”
　　“皇嫂莫要悲伤，皇嫂还年轻呢。”
　　“不年轻了，都过了三十了。有时候不免想，大概都是命。”
　　“皇嫂福泽绵长，莫要再说这伤春悲秋的话。哦，对了，梦兮不知皇嫂有病在身，今儿都没带些探望的礼物来。”
　　“哎，不用费心。宫里头什么都有。再者，没人说你们进宫就得带着礼物。以前啊，你和明晖每次来都大张旗鼓的。其实不必，有心就好。”
　　“皇嫂说得极是，以前是梦兮不懂事。”
　　看着梦兮神色黯然，采悠赶紧说：“看我，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自己，你和驸马相处如何？上次你回门，匆匆忙忙地都来不及问你呢。”
　　“呵呵，谢皇嫂关心，相处算是不错。”相处？其实不怎么处在一块，梦兮只好含糊其辞。
　　“宋将军常年镇守边关，这下好不容易得闲。你们不如多出去走走，逛逛市集或是游山玩水。”
　　“是，梦兮记下了。”
　　“这倒让我想起以前在王府的日子。我们那时候多自由？皇上带着我去过东郊，爬过西山，我们在市集还捉过小偷。”
　　“是啊，那小偷竟敢偷我的玉佩。”
　　“呵呵，你的七皇兄比你还气呢，足足追出三条街。那时候，皇上到哪里都带着你。”
　　“对。”可如今他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呢，梦兮心想。当时，七皇兄对她这个妹妹好，是真心真意的吧？然而他的心计深似海，其时，他已经在谋划太子的位置。为了超越人缘极好的九皇兄，他需要德妃娘家人的支持，自然要拉拢她这个妹妹。
　　想多了不免心寒，那些过去不如就当作是真的，不然回忆里还能有什么温暖？
　　“皇嫂，改日我们一同去普觉寺上香祈福吧？”
　　“如此甚好！我选好了日子，届时让小李子来知会你。”
　　“是。皇嫂，近日您就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呵呵，多谢你。不过啊，最近也确实有些事要操心。我家里的一位长辈，工部右侍郎程大人，下个月就要告老还乡。”
　　工部？梦兮问：“皇嫂是要召见吗？”
　　“是想送点贺礼，可是他是我长辈，要麻烦他到皇宫来不太合适，可我出宫去送别，也不合礼制。”
　　“那不如让大公主代劳，去那位程大人府上，这符合礼制，又表了心意。”
　　“是啊！还是福儿想得最周到。”
　　从承启宫里出来，梦兮去拜见太后和德贵太妃。之后，仍然由宫里安排的马车送回宋府。
　　已经是日暮时分，暮色里春雨没有停。马车略微有些颠簸，梦兮听着外面的淅沥雨声，想着自己的心事。采悠为何突然与自己叙旧？之前她们有所交集全是因为祉涵。难道是皇上有什么想说，特意让皇后来说？又或者，祉涵早已猜到梦兮会渐渐到宫里走动，除了太后和德贵太妃，正在寻找新的盟友？是警告她，千万别在后宫站错队吗？
　　梦兮只觉力不从心，她何尝精于此道？今日进宫，没法和驸马对弈，哦，也对，下雨也无法在院中下棋。
　　“不过，他可会邀我去他书房？那没有下棋，他外出了，还是在读书呢？”想起种种琐碎，倒反而明朗一些。还是不要再想，她不觉闭起双眼向后枕去。
　　春雨绵绵仿佛滴落到心里，有抹不去的记忆，有不甚希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