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霜天草莓

11、晓之以理

　　清晨时分，一辆小马车从皇宫里出来。看这马车的外观，这车里坐着的多半是出宫办事的宫人。马车沿着笔直的街道，径直往东郊方向驶去。到宋府门前停下，车夫小心扶着一位年长的宫女下车。
　　“周姑姑，申时还在此处接您？”车夫恭敬地问道。
　　“也好。”婷玉嘴上这么答着，心里却在盘算今日去到哪里闲逛。
　　她抬头细观宋府的门面，呵，这与当年的江家实在没法比呢。公主可不还是在落难？
　　周婷玉是太后宫里的尚宫，她年近不惑，却已经在宫里度过三十个春秋。如今她享有的几项特权里，包括每月一日的出宫。她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然而她不仅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平日里就连圣上亦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婷玉为人忠诚性子温和，不结交权贵，又素来与旁人不远不近，这令太后最为欣赏，也是如此信任她的原因。她自小离家，而宫里这些主子，各个含着金钥匙出生，对她们她心里藏着隔阂，即使她如今几乎代表着太后，却仍然不愿与她们深交。
　　可今日她出宫，为的是探望长公主。
　　她站在门外，还在想以梦兮的性子如何在这府中度日。
　　“周姑姑，茉莉恭候多时，快随我进来吧。”茉莉打开门，笑靥如花。
　　“嗯，好，你且带路。”婷玉的尚宫气度显现出来。她心想这茉莉还是老样子，丝毫不爱打扮。大概也只有绝色的梦兮，才敢带着貌美如花的茉莉嫁过来。原因么，一个是梦兮太明白自己的美，而茉莉美到不自知。
　　她跟着茉莉一路走着，想来这宋府不大，很快就能见到长公主。
　　“公主早就起来了？”婷玉问。
　　“是啊，已经拜见过宋老夫人。”
　　梦兮到底是不一样了。那时她做江家媳妇，时常睡到日上三竿，别说早起拜见公婆，就是连着十天半月不见，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此刻嫁到宋府来，最起码，有做人儿媳妇的模样。
　　“多日不见，周姑姑一切可安好？宫里头都好吗？姑姑，来，快坐下说话。”梦兮露出些许微笑，显得光彩照人。
　　婷玉见了倒是一愣，今日梦兮的气色大好，已不是原先在山间的苍白。
　　“见过长公主，”婷玉轻声细语道，她也不必客气，自然地坐下说话，“看来，公主这大半月过得还算舒心。”
　　“托赖，过得去吧。”
　　“呵呵，凡事都要往好处里想。太后前日还在与德贵太妃说，‘看，这会子好了，都不曾回来告状。’”
　　梦兮微微脸红。当初她嫁给明晖，虽然是她一见倾心的人物，相处下来却总有挑剔不完的毛病，她三天两头跑回宫，向母妃和父皇告状，昨日是驸马为她煮茶时候不够用心，今日又是驸马买的纸鸢飞得不够高……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更不懂珍惜。”梦兮的话含着苦涩。
　　眼看着她触景伤情，婷玉赶紧说：“当下懂了就好。驸马是要赋闲到几时？”
　　“正发愁呢。驸马原是武将，可将来要再度领兵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于皇上的用意，梦兮也有几分猜度。况且，她还不愿离开京城，因为即使驸马如愿再度带兵，可能就是镇守边关重镇了，就像当年雪澈公主和长平侯。如果感情甚笃，相伴去到哪里都一样，只是目前她与驸马还差着许多火候。
　　“驸马还年轻嘛，不用这般着急。倒是过几日，殿下回去看看太后和德贵太妃吧，都牵挂着殿下呢。”
　　“哦是吗？可要有召见才行啊。”
　　“皇后会召见殿下。”
　　采悠？梦兮想，以前姑嫂间倒是挺融洽，但说不上亲密，更用不着特意召见自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眼见梦兮将疑惑藏于微笑，婷玉亦是不能点明，只是婉转说了：“皇宫总还是殿下的娘家。”
　　话已至此，梦兮也知道分寸，毕竟能让周姑姑透露些许实属不易。
　　“对了，看我这记性！长公主新婚，奴婢的小小贺礼。”婷玉拿出一个小锦盒。
　　“这……如何是好，姑姑太客气了。”
　　“哎，快收下，不是什么值钱的，讨个彩头而已。”在梦兮推辞前，婷玉已经将锦盒递到她手里。
　　梦兮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将锦盒打开，内里是一个金手镯，不过看着尺寸是给小孩子的，镯子上还有个挂坠。
　　“奴婢特意找工匠打造。这个坠子是个石榴果实。奴婢是个俗人，只知道石榴寓意多子多孙，恭祝殿下早生贵子。”按着对梦兮的了解，进屋后眼风又扫过一圈，婷玉就料到这屋里目前只有女主人。
　　如果换做别人，梦兮早已发作。这简直讽刺她之前一无所出。唯有这宫里来的周婷玉，她相信是一番好意。她心思转了又转，露出个较为自然的微笑，欣然收下贺礼。
　　接着，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
　　到婷玉要走的时候，梦兮本打算亲自送出门外，但婷玉说这实在有违礼制，便仍由着茉莉带路折返。
　　茉莉在前头走着，路过书房的时候，只听有人叫唤。
　　“茉莉！”是立仁的声音。
　　他叫住茉莉，从书房出来，走到她跟前，说：“这两本棋谱帮我拿给公主吧。”说罢，伸手将棋谱递给茉莉。
　　“哦，这是有客人啊。”立仁转头才见到茉莉身后的婷玉。
　　“驸马爷，这位是周姑姑，太后宫里的尚宫。”茉莉介绍道。
　　立仁之前拜见过太后两次，料想这姑姑不定就站在太后身后，可他其时思绪繁乱，于是对这位姑姑毫无印象。他只好微微颔首致意。
　　“奴婢见过驸马。”婷玉与驸马打过照面，却也知他未必记得自己，可看着他清澈目光，她愈发希望，此番公主是觅得佳缘。

　　到了午后时分，驸马和公主又再度对弈。
　　“你给我送了棋谱？”梦兮拿到之后随手翻了几页，页面上有立仁做的笔记，很有番心得体会。
　　“是啊，都是些民间的玩意，与宫里师父教的应该有所不同。公主有空的话，随意翻看一下吧。”
　　“学棋第一要静得下来，可我最近心里总是烦厌着。”梦兮边思索棋局，边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想要心静，不如放下包袱。”立仁不过随便搭话。
　　梦兮听了，停止思索，说：“驸马好心性，孤给你的诗经读了吗？”
　　“不……在看了。”立仁按下不满，加快棋子的进攻，欲求速战速决。
　　“也不是非要读诗经不可。读些有用的，将来不带兵，也未必就留在兵部。”
　　“公主是不想我赋闲在家吗？”
　　“驸马也想当国之栋梁。”
　　立仁心想，或许本来还有些希望，如今么……他心底倒是不忍心怪她。
　　棋局很快风云变化，超出梦兮的控制，她又一次败下阵来，立仁今天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他们两人都站起来，预备行礼后各自回房。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小虫子，正冲着梦兮的脸庞过来。立仁轻轻挥手，想将虫子赶跑，不想手上拂过梦兮的脸颊，轻触到她吹弹欲破的皮肤。
　　“嗯？是什么虫子？”梦兮问。
　　“哦？我也不知，春天么，虫儿都醒了。”
　　待公主回身走了，立仁看向自己的右手，和他所想完全不同，他并未发现手指上沾到脂粉。难道公主竟是不曾敷粉？

　　竟然忙了整整一个月，现在得空赶紧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