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的救赎》贞竹如初

44、番外

　　堂皇天宫之上，云雾缭绕之间，有座殿宇独自矗立在西北角，外面看着庄严肃穆、不可侵犯。可若将画面切到殿内，则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院中奇花异草各展娇艳，廊下卧着只白猫，栏上立了对珍珠雀——未在笼中，而是十分乖巧地待在栏上啄叶子玩。

　　有童子自外走入，恭敬道：“战神，外面有人求见，查过身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仙。”

　　“说过我已不是战神，称泠玉仙君便可——让人进来。”

　　“泠玉”这名是孔昭音口中的“作者”设定的名字，但因他在幻界里还残留微弱意识，孟昶嘱咐手下改编剧情时才又加了些个人性质的设定，比如他的名字——宣白。

　　重塑神躯后不再是战神，他不能让人只称“仙君”，亦不想将自己的名字变为人人可道的存在，便随意延用了“泠玉”二字。

　　顷刻间童子就将人带到宣白面前，果然如宣白所料。

　　距他回归天界已经百年，前几十年看热闹的、来八卦的、来联系他处理孟昶之事后续的…络绎不绝，但渐渐也没什么人来了。

　　如今会登门拜访且“籍籍无名”的，也只有那位了。

　　宣白叹了口气：“绍灯仙长，您又来了。”

　　“可不敢。”曾经的妙川，现今的绍灯，讪笑道，“我近日得了几节琼竹根茎，特来献给仙君，顺便问问昭音仙子可否苏醒？”

　　“暂未。”

　　幻界一战后，宣白欲强行将孔昭音的魂魄带回上界，她的灵魂本不属于此，方出幻界就引来天罚。

　　幸好有晏花久的衡木为容器，暂时蕴养她的魂魄，与此同时宣白也失去了与昭音神魂的感应，他日日为衡木注灵，衡木毫无动静。

　　他连忙下凡询过晏花久，才知若要用衡木重塑躯壳，须得先经过浸药、塑形、注灵等等流程，当时太过匆忙，完全没走流程。况且她神魂损伤十分严重，此后能不能苏醒只能看天意。

　　为了解更多衡木的讯息，他将人间上界甚至冥界魔界的书都翻阅了个遍，谨慎选用其中看着靠谱的灵术，有了些成效，只是她仍旧不曾醒来。

　　等她苏醒的日子里，他将原战神殿改名为昭宣殿，在荒芜的庭院内种了许多花木，只为她醒来便能看到这世间最好的颜色、闻到最芬芳的气息、听见最悦耳的声音。

　　转瞬百年，衡木已被宣白用书上灵术雕琢成孔昭音的模样，曼妙身形躺在锦被之下，心口轻轻起伏，清艳的面容上神情恬淡安和，一如画中神女风韵。

　　可他知道，若那双微挑丹凤眼睁开，泛开或狡黠灵动或开朗畅意的流光，唇角噙着似玩味似无意的笑，神情随着她的情绪变幻万千时，她才是最有生命力，最让人难以抗拒的。

　　百年过去，那样的画面只能在梦中重现。

　　良久后宣白才回答他：“仍睡着。”

　　绍灯也沉沉叹了口气———幻界中对他百依百顺的贴心女儿，回到现世的人界后就完全变了脸，日日偏爱她母亲不说，也不肯与他多说几句话。

　　好在他知道她还念着孔昭音的恩，他这女儿看着对谁都笑呵呵，实际上心里小本本记得很是分明，若他得了孔昭音苏醒的消息递过去，她估计会给老父亲一点好脸色吧？

　　今日未能如愿得到好消息，他送完竹子就惆怅而去。

　　吩咐童子将琼竹收好，宣白又进了內殿，为她注灵的时辰到了。没了战神的身份，他的神力并未衰减多少，日日为其注灵，阴差阳错竟还让他的经络增加了几分韧性。

　　轻轻环住她柔似无骨的手腕，宣白闭上眼默默注入灵力。

　　半个时辰过去，面前的人儿连头发丝都未曾动过分毫。宣白心口一阵钝痛，他低下头，轻轻埋在她的臂间，试图缓解这种消沉的思绪。

　　“昭音，你怎么还不睁眼看我？”

　　“你花了多少功夫才让我清醒，怎么自己又睡沉了？”

　　“这些年里我一直记着你的话，不妄自菲薄，不惧怕不逃避，自如面对险恶坎坷，可以更好地护住你了——因为你才有了如今的我……”

　　“现今我很好——可若你再不醒，我真怕……”

　　“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无甚意思。”

　　“…”

　　“我还留着孟昶的一丝神魂，好让你亲自报仇，若你再不醒，他的神识怕要撑不住了。”

　　其实宣白不常说那么多，一来有些话就算面对昏睡的她，他也难以启齿，二来他怕一些杂事会让她更不愿醒来。

　　今日见了绍灯，想起过往许多，尽管他脸上平静依旧，心中痛苦已隐隐有溃堤之势。

　　前几日潜入魔界，宣白找到一种据说能够回溯过去的密法，此法术有违天道，施法最小的代价是他的性命，最大的代价是三界倾覆。

　　“若你再不醒来，我便去试试吧，只盼你到时别把我忘干净了。”

　　握着她的手坐了半日，她连睫毛都未动分毫，宣白留恋地再看了她几眼，轻轻抽出手打算起身。

　　转身之际，他忽然感觉袖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不可置信地回身一看，一只如玉般的纤手正松松拉着他的袖角。

　　孔昭音眼睛还阖着，但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合似乎要说什么。宣白赶紧俯身去听，那声音细弱，却声声响彻他的心底。

　　“傻子，别总犯傻…”

　　那日孔昭音说了几个字后又沉沉昏睡，宣白细心照料呵护，未曾一日停下注灵，她醒转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年后，孔昭音终于可以自己下地。在宣白的看顾下，她缓缓挪动着步子往往门外走去，努力驯服这具更加轻盈的身体。

　　吱呀门响后，扑鼻香气袭面而来，她的视线中填满了五颜六色、各逞娇妍的花花草草，七八只彩蝶在花丛穿梭，时而有美妙鸟啼，她甚至还远远看到一头白鹿。

　　宣白扶着她到一株万年梧桐木下的木桌前坐下，有青鸟衔来几碟灵果与仙茶。孔昭音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梦的老年退休生活！

　　早知如此，她当初怎会被系统区区几百万骗到。

　　“你条件这么好，干嘛还沉溺在幻界里不肯醒来啊？”

　　“我们的结契典礼定在半个月后，你觉得如何？会不会太慢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也同时噤声。数秒之后，宣白垂眸抿唇，眼角有些羞意，孔昭音则是哈哈大笑。

　　“你这么着急，难道我还会跑？”

　　宣白端坐着答：“是。”

　　“我都不怕你跑了，你怕什么？”

　　宣白抬头认真望着孔昭音，五指穿过她的，与她紧紧相扣：“因为有你，所以才有我。我不会跑，跑不了。”

　　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孔昭音也开不下去玩笑了，她盯着两个人相扣的手，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其实我也是…”

　　如果不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无条件信任她，教会她温柔的力量，她或许不可能从幻界出来。

　　只是她不愿意也不敢去承认。宣白总以为他不如她坚韧洒脱，可她也从来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坦诚温暖。

　　如同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对她的爱慕一般，她也喜欢极了他怀中安稳柔软的气息。

　　“也是什么？” 宣白疑惑，试探着问，“你也不会离开我？”

　　干嘛总是表现得这么在乎她啊，孔昭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鼻酸。

　　为了掩饰，她故意大大咧咧直视宣白，勾出笑容：“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勉为其难答应吧——毕竟生死契和道侣契都结了，想跑也跑不掉。”

　　古梧桐婆娑作响，树荫下是相视而笑的两人，一时万籁俱静，只有爱意缓缓流淌。

　　半月后便要大婚，孔昭音本以为会十分匆忙，不曾想宣白早就将婚服礼器请帖之类的备好，能有所选择的都备了两份以上，待她最后抉择。

　　一切就绪，大典前日，孔昭音特地去找孟昶，幻界当中她还有诸多困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到底戏弄了她多少，她想弄明白，把自己仇恨的重量掂清楚。

　　隔着森严周密的结界，当初令她苦寻不得、万般煎熬的罪魁祸首，此刻只剩在惩戒后千疮百孔的魂魄，半瘫在结界边上。

　　“孟…昶？”她仔细端详面前这片虚弱而苍老的魂体，笑道，“你当初视万千魂灵于牵线木偶，只为满足自己私欲的时候，可知会有今日？”

　　对方有些涣散的目光扫过孔昭音，喃喃道：“快救我出去，我乃上古之神孟昶，出去后定将厚答阁下。我不当死，不当死在此处，救我出去……”

　　见他模样，孔昭音面上表情怔住，一时忘记自己为何要来见他。她缓缓转身，身后是静静站在远处等候的宣白。

　　“他竟傻了。”

　　宣白往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带她出去：“是，他身心都受了极大打击，记不得你我了。”

　　“你怎还留着他？”

　　孟昶欺瞒天道，捏造因果，祸害了不少无辜修士甚至神仙，理应诛杀。

　　“因为你。”

　　“我？”

　　“我若杀了他，你便一辈子都放不下那些。”

　　孔昭音垂眸沉默，良久后道：“如今他心智失常，留着也无甚意义了。”

　　曾经的她可能执着于以牙还牙，可能会带着对孟昶的仇恨日日折磨回赠于他。如今她的心装入了更好的东西，不值当浪费空间去装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宣白捏紧了她的手，温柔应了一声，露出淡淡欣慰笑意。

　　次日结契大典，孔昭音早知宣白会尽可能弄得隆重些，但她不曾想到能有这么隆重。

　　上界众仙皆来赴宴便罢了，他甚至还想办法从三千世界中寻来曾经的故人。

　　孔昭音看着面前甜蜜牵手的叶拒尘和赵星辰，有些惊诧：“你们没进轮回？”

　　“嘿嘿，坠崖后卡到冰碴子里了，加上还有法器，休养休养就好了！”

　　幻界里叶拒尘的武器是巨剑，如今却换了把长刀，依旧意气风发的模样。

　　赵星辰死里逃生后回到本家，假作重伤难愈，趁机韬光养晦，前些年终于报仇雪恨，现下已是赵家之主，飞升有望。

　　本就不擅长闲聊，孔昭音寒暄几句后便不知说什么，侧面忽然传来一阵脆铃似的笑。

　　“原来新娘躲在这儿，我这贺礼都差点送不出去了。”

　　偏头看去，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妙丹丹，她手里端着个盒子，走过来塞进孔昭音怀中。

　　“不管从什么角度说，我都该感激你。自出了幻界，我就在构思炼制这件法器，你切记要在今晚方能打开。”

　　送完礼，也不等孔昭音说声谢，她便走了。

　　孔昭音也没挽留，她偶然听绍灯仙长提起过，周不林肉身未存，因而转世投胎了，妙丹丹机缘之下重获新生，虽日日欢笑如常，只是时而一人独坐出神。

　　幻界万千魂灵，躯壳在漫长年岁里存留下来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出了幻界便面临别离，而只有孟昶一条命来偿那千千万万条命。

　　思及此，她心里不免慨然。

　　结契之时，宣白见她虽眸光盈盈，隐约却有些怅惘，便贴近她耳侧轻声问：“怎么了？”

　　温柔的气息覆盖住那些飘渺的烦愁，孔昭音定眼看见跟前面如冠玉的男子，一身红袍更显其俊丽可餐，台下是热闹的各方宾客，笑着为新人送上祝福。

　　她并不很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但此刻她明白了宣白为何执意要请这么多人前来。

　　“无碍。”她低声答道，“妙丹丹给我送了份大礼，说要今夜才能开，我万分期待，便有些分神。”

　　她特意在“今夜”二字上咬了重音，沉浸于当下欢喜的宣白却没明白言外之意，深情中带了几分清澈的醋意：

　　“什么礼物让你如此心仪？前些日子我将殿中库房钥匙尽数给你时，也不见你如此在意。”

　　她忍不住笑弯眉眼，更觉眼前人可爱至极，不过她并不急于马上让他知晓，只含笑道：“若你连她的醋都吃，那我便拒了她的礼？”

　　宣白当真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舒了口气垂眉道：“算了，你喜欢的，便都该是你的。”

　　“唔，道侣真乖！”孔昭音忍不住捏捏他绯红的耳垂，“看来定要好好奖励才是。”

　　众人面前如此亲昵，宣白有些局促，然而却没有挣扎，任由孔昭音手中放肆。

　　仙音袅袅，他不觉忘却周边众人，眼底唯有那明艳得耀眼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