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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表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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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谕二年,萧宁终于又踏上了京城的地界。这些年,她除了龟缩在李家村外,就每年去一两次通州城和连北县,看看师傅师娘,看看自己的产业。其实,她在京城置的产业最多,但京城对她来说,总有种近乡情怯——因为李越在这里。
这些年李越为匡扶正统,清除残余忙得不可开交,与她通信也不多。这次萧宁进京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想着很久没来了,还是要来看一下自己的崽。她不知道李越是不是还住在她的宅子里,甚至不知道李越现在在不在京城,突然想来便来了。
凭着印象找到了宅子,只见门上一个牌匾写着“李宅”,门不大,不是气派的两开式,只平常人家的小门,萧宁记得当时是参考通州漕帮的设计,没有门当没有户对,还是老样子,只是外墙新净,看样子保养得不错。
若是别人知道这是堂堂正二品尚书大人的府弟,实在是太寒酸了。萧宁不是很敢确定,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扣了门。
守门的是旧仆,他咪着眼辨认了好一阵,终于惊喜大叫,
“是萧姑娘,您来了啊……”
这些年萧宁养尊处优,除了帮村里人看看病外,没有什么烦心事要操劳的,而且近年潜心练功,现在年近四十,也只二十出头模样。萧宁向门房打了个招呼,也不用他通报便径直前走向了前住的厢房。笑话,旧仆在,我崽就在,我进自己的屋子还要通报?
到了内院正准备进去,突觉眼一花,有个人冲出来拦在了萧宁跟前。见这人身形微胖,也是与门房一般的家仆装束,萧宁觉得有点眼生,估摸着新来的?
这人也在打量萧宁,然后斜着眼问:
“你是谁,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说进就能进的吗?”
萧宁笑了,我回自己的宅子还不让进?玩心突起,答了一句:
“我找李大人。”
“你是老爷的什么人啊?”
“同乡。”
萧宁潜意识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不过既然是李越的人她也就算了,随口答了一句,便径直向内院走去。这些年她功夫精进,身法轻灵了不少,一个旋身那人竟然追不上她。
一路上的景致和当年几乎一样,快到厢房前,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肥胖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看向萧宁,问后面匆匆赶来的男子道:“刘管家,这是谁啊?当这里什么地方,也能容她乱闯。”
刘福全掩下眼中的不屑,恭敬道,
“回主子的话,这是老爷的同乡。”
对着从自己厢房出来的陌生女人,萧宁有一瞬间的怔愣,明摆着这里已经换了主人。这厢王月兰也在打量她,越看就越瞧不起……
只见萧宁虽是女子,却一身男装打扮,身穿灰色棉麻短褐,脚蹬一双软底男式鞋,头上马尾微微散乱,满脸风尘扑扑的样子,乍一看,妥妥是个乡下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哦,不,亲戚也算不上,就一同乡而已。
此时,王月兰更有恃无恐,头向上扬,腰身一挺,活脱脱像只战胜的公鸡,抬手指向萧宁:
“你这乡下来的,怎么不懂得规矩呢,这可是堂堂尚书府,哪容你这般放肆。”
萧宁这时也在端详王月兰,只见她身着紫红色罗裙,是时下最时兴的装束,名贵的丝质料子,手持团扇,头上插满了金钗银饰,身形,嗯…中年发福,扮作弱柳扶风的样子有点好笑,不过似乎真有那么点主母的架势。
听见王月兰和她说话,萧宁也没应声,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道李越喜欢的是这一款?恍然间觉得像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崽,娶了貌似是高门出身的儿媳妇(虽然一点也不像),自己一乡下婆婆被儿媳妇各种嫌弃各种怼的场面。
王月兰看她不作声,心下越发得意,虽然这是个母的,年纪比自己小些,样貌比自己好看些,身材比自己高瘦些……但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女子,一身男装粗鄙不堪,表哥肯定看不上,不足为患,复又继续道:
“你是来找表哥的?”
她特意将表哥二字咬得极重。
“是来借住的?投奔的?还是要钱的啊?哼…还敢私闯内宅,刘管家。”
“是。”刘福全连忙躬身应声到。
“把她带到下人房去,别说我们尚书府不照顾乡下来的同乡。”
王月兰想,这种女人也敢肖想表哥,怎么可能入得表哥的眼……
刘福全挺直腰背,向侧边一指,对萧宁道,
“这位姑娘,请吧。”
萧宁还是低头站在原地,默默思量:是啊,阿崽早就应该娶一门媳妇了,堂堂正二品大员,要名有名,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最重要还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洁身自好,身侧无丫鬟通房,只是,这心里头为何这般不舒服呢???
自己恃着以前看护过他,越发地肆无忌惮,恃“宠”生娇,别说是他府里的厢房,以前她在的时候,就算是李越的卧房,她也横冲直撞照闯不误。笑话,她崽有什么是她没看过的,别说看了,上手也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些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理所当然,她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呢……
再想想,当年他治腰时在床上动不了,每次帮他擦身换尿布,他都闭着眼不说话。上任连北县时,他走得艰难,她脑子一热上去架着他,他一下就躲开了。后来他为太子挡刀,每次照顾他更衣时,他总低垂着眼睑不看她。自从他蓄了胡子,自己觉得好玩去伸手去拉时,他反应过来忙侧身避开……这桩桩件件的,无不昭示着李越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她感觉到的那一丝丝暧昧,就算是有现在看来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随风飘散了……
还剩下的,或许不过是当年那一点看护之情。这些年她背靠李越这棵大树安稳地做起了地主婆,护理费护工费一早就还清了,再请几十上百个护工都还有多的……这么一想,萧宁有点不淡定了,好像确实不好留在这里,人家成亲了都不告诉你,就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啊……
“姑娘,请吧。”
萧宁终是慢慢抬头看了看周围,算是和李越道了别,转身快步走出了大门。
王月兰面露胜利的微笑,看向刘福全,
“刘管家,以后别阿猫阿狗都给放进来,扰了表哥清静。”
刘福全满面陪笑躬身应是。
萧宁出了尚书府大门,再次回头,心里百感交杂,思绪纷扰,纵然不舍又当如何,崽会长大,会成亲,成了亲就不和她亲了(好像本来也不是很亲,只是她觉得亲而已),况且李越心里,她是个什么位置也着实说不准,或者是时候该结束了。说到底,他们两个人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的心思不定,不愿也不敢想未来,只龟缩一隅,难道还不准李越娶妻吗,只是心为何在抽痛……还是先去睡一觉清醒一下,兴许明天就没事了……
京城她虽很久没来,但凭着当时的记忆,绕了几圈,找了间还算可以的客栈。一路赶来,又经历了李府的一出,萧宁着实是累了,身累倒是其次,主要是心累,萧宁要了间上房,脱了外衣倒头便睡。
她这边睡得香,李府却炸开了锅,此时,刘福全正瑟瑟发抖地跪在书房外。
想李越下朝,一听到老门房兴奋地对他说了一句“萧姑娘来了”后,朝服都来不及换便往她以前住的厢房冲去。
到了门前,只见房门大开。怀着满心欢喜进去,里面怎么都变了样呢?陈设变了不说,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气迎面袭来,熏得他忙拿衣袖掩住了鼻,头还有些发晕。
这时从里间袅袅婷婷走出一个红衣女人,满头珠翠,身形肥硕,手拿团扇半遮面向李越福了福身,娇滴滴地叫道:“表哥……”
李越当堂脸就黑了,但仍压着怒气,问道,
“萧姑娘呢?”
王月兰一听,就知道他问的应该是萧宁了,面露鄙视,
“哦,是那个来打秋风的同乡吗?她啊,一早就走了。”说罢深情地凝望着李越。
“表……”哥字还没叫出来,就见李越转身快步出了厢房。
此时的李越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边走边向守在外面的刘祥道,
“去查查今日的事。”
刘祥一见房里变了样就知道坏事了,萧宁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大气爽朗,不拘小节,说难听就是性格懒散,万事不理。哦,除了和老爷相关的,和百姓相关的,还有和钱相关的之外……当时他就知道房里的人肯定不是萧宁。别人不知道萧宁是谁,他还能不知吗?他一大早跟在了老爷身边上朝去了,看着老爷一路跑进来找萧姑娘,那急切的模样,以萧姑娘在老爷心中的地位,今天的事恐怕不能善了。
李越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刘祥禀报。
“两天前表小姐过来投亲,那时皇上正急召老爷,老爷吩咐了找间厢房先让她住下。刘福全收了表小姐的银子,让她住进了萧姑娘的房间里了。今天萧姑娘一早就来了,门房说没过一会又走了,见老爷回来,想马上禀报的,只是刚说了一句老爷就……”
李越知道后面刘祥想说什么,他没听完门房的话,就急不及待地冲了进屋。抚了抚紧皱的眉心,李越一脸疲惫,
“知道了,叫刘福全进来。”
刘福全跪在书房外面,心里那个冤啊,他怎知道萧宁是什么人,他来了这三年了都没过。之前那王月兰一来就塞他一两碎银,说她是老爷的表妹,当年两家可是定了亲的,请他多关照。他想着后面靠老爷最近的那间厢房每日打扫都没人住过,财迷心窍,便引着王月兰住了进去。
进了书房,见李越的面色黑如锅底,刘福全扑通一声跪下,当下不敢隐瞒,抖筛子似的全说了,未了还加了一句,
“老爷,小的真是一心为您着想啊,那表姑娘说和您有婚约,小的想着老爷快要成亲了,这个节骨眼怎能让其他女子污了当家主母的眼呢,于是,于是就……”
李越一听气笑了,
“婚约?刘祥,和他说说这府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另外派人到方圆五里的客栈找找,看姑娘在不在?和城门说一声,叫他们留意着男子装扮的姑娘,有出城门的让他他们立即来报。”
说罢对他们挥了挥手,
“表姑娘你打发走,我不想再看见她,厢房尽快恢复回原来的样子。”
两个刘不敢耽搁,马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