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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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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到康平的时候,将近十一点。
康平是南江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孟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临江的缘故,康平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夏天格外闷热,刚从空调车上下来,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不过才离开几天,再次踏足熟悉的土壤,孟冬都有点恍惚。
沿途是在政府规划下种的桂花树,八月还不是盛花期,大约是因为刚下过雨,有那么一两株迫不及待,丝丝幽香在鼻尖浮动。
无论看起来再清雅的花,香味总是浓烈。孟冬不太喜欢,吸了吸鼻子,加快了步伐。
到家时,外婆正在厨房做午饭,她悄悄溜进去,从身后把手蒙在外婆眼睛上,捏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呀?”
外婆“哎哟”一声,赶紧在围腰上擦了擦手,“我家妮妮回来啦!”
接着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嘴里念叨着黑了瘦了,手上又开始忙活,说是要多做几个菜补补。
孟冬哭笑不得,只好赶紧放下东西帮忙打下手。又挑了些学校里发生的事讲,用的都是轻松开心的口吻,外婆这才稍微放下心。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更像是试探,外婆说:“该让你妈给你买个手机,外婆想你的时候也好给你打电话。”
孟冬手上的动作顿住。
在这个家,孟青兰不是会被随意提起的人。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妈妈,也不算一个孝顺的女儿。
孟冬心里有了一种预感。
外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观察着她的情绪,“你妈说是这几天回来,要结婚了,把人带回来看看。”
果然。
一股风穿堂风刮过,明明还是盛夏,孟冬牙齿咬在一起打了个寒颤。
她垂着眼睫,忍不住刻薄起来,“这一次是认真的吗?”
外婆叹了一口气,斟酌着说:“妮妮,别……别怪你妈妈,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外婆才五十几岁,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皮肤松弛枯槁,看着像是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孟冬于心不忍,嗓子黏腻,还是强迫自己“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道理她都懂。
孟青兰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责任,或许是对不起她,可她却是这世上最没资格怪孟青兰的人。
一顿饭终究是吃得没滋没味。
*
孟冬打算去床上躺一会儿,没想到一睡就是一下午。
睡得也不踏实,混混沌沌地做梦。
好像是在幼儿园受了委屈,回来缠着孟青兰要爸爸。
孟青兰算是个好脾气,那一刻也冷了脸,一把推开她,说她没有爸爸。
她坐在地上愣住,张着嘴巴,连哭也忘记了。
画面一转,孟青兰不再蓬头垢面。
穿着漂亮的呢大衣,脸上难得地画着点淡妆。她原本就好看,这样一来更显得精致。
年幼的孟冬欢喜地扑上去,吵着要她抱。
她表情冷淡,把孟冬塞给外婆,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说是要跟当时的男朋友远走他乡。
那么大的一个行李箱,怎么就装不下一个小姑娘呢?
连在梦里都觉得荒唐。
“卧槽!孟冬你是猪吗?睡了一下午。”
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孟冬艰难睁开眼睛,眼前是发小孙贝贝放大的脸。
“别睡了,咱们去小吃街逛逛?”
孟冬翻了个身,扯起被子擦了下眼角,没理她。
“几天不见,感情果然淡了。”说着也不在意,自顾自脱了鞋,爬上床贴着孟冬躺下。
“军训咋样?教官帅不帅?”
孟冬睡得头昏脑涨,敷衍道:“还行。”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孙贝贝出气似地在她背上锤了一把,交代今天来的目的,“开学那天一起走,我爸开车送我们。”
孙贝贝没考上高中,读的是五年制大专,学幼师,据说是未来的热门就业方向。两人学校都在市区,离得不远。
已经是傍晚,屋内光线昏暗,风扬起窗帘,书桌上的东西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孟冬坐起来,也懒得开灯,抱膝靠着墙,嗓子喑哑。
“贝贝,你爱你妈妈吗?”
孙贝贝躺得有点迷瞪,“干嘛突然问这个,爱吧,孩子爱妈妈不是天性吗?”
天性吗?
又是半天没有声音。
孙贝贝微微掀开眼睛,看见孟冬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身影缩成黑乎乎一团,忍不住“啧”了声,觉得她肯定是被自己做的噩梦吓傻了。
*
五天假期一晃而过。
外婆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大堆事情,恨不得自己陪着去上这个学才好。
孟冬在旁边一味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孙贝贝看外婆没完没了,索性上去抱了抱她,安抚道:“哎哟!外婆你就放心吧,我会帮忙照顾孟冬的。”
孙贝贝外向开朗,嘴巴甜,是最受亲戚长辈喜爱的那种性格,应付起这种场景游刃有余。
孟冬最佩服她这一点。
临行前外婆往她们手里各塞了一袋苹果,说是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外面买的比不上。
孟冬嫌重,不愿意拿。
孙贝贝在旁边帮腔:“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这句话深得外婆心,孟冬瞪了孙贝贝一眼,再不情愿也只能带上了。
就这么磨磨蹭蹭,等到出发时已经下午三点。
孟冬今天要上晚自习。孙贝贝正式开学在明天,今天只用先去收拾宿舍。
本来时间还是充裕的,两个小姐妹坐在车后座谈天说地,畅想校园生活。
把她们拉出幻想的是孙贝贝爸爸的一个急刹车。后车违规驾驶,超车的时候两辆车蹭在了一起。
原本只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小事故,但对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等交警处理完,一大段时间都已经溜了过去。
孟冬焦急赶到校门口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十分钟。她急匆匆跑回宿舍放了行李,再一口气爬上教学楼五楼,浑身被汗水泡了个遍。
教室里正在自由选座位。
班上很多同学都是南江中学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只要拉上一两个相识要好的同学,座位也就基本固定下来了。
这会儿都在交头接耳,躁动的青春期,有讲不完的话。
迟到让孟冬的心情更加慌乱。
她是从县上的初中考进来的,以前同校的几个同学都被分去了别的班。不会有人想跟她坐,也没人会特意帮她占座。
她站在门口,还抱有一丝希望,下意识搜寻不多的几个熟面孔,旁边无一例外坐满了人。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余馨。
她仿佛一盏耀眼的日光灯,周围的小飞蛾都自动自发扑向她。一群人以余馨为中心,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开怀。
孟冬踮了踮脚,目光逡巡一周,发现只有倒数第二排还剩两个空座位。
这一年她才十五岁,还没开始长个子,身高刚过一米五,加上眼睛有一点近视,坐后排其实有点勉强。
她叹息一口,还是决定先去坐下。
刚走两步,一条腿从旁边的座位伸了出来,拦在过道上,她差点踩上去,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堪堪站住。
下意识看向罪魁祸首,没想到目光竟然落在陈慕寒脸上。
如果说前几次是偶然,是巧合,那么这一次,她笃定,他是故意的!
凡事总有缘由,孟冬站在原地没动,耐心等待他给一个理由。
那人却一脸平静,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腿也没收回去,甚至还活泼地晃动了几下。眼睛更是一秒钟也没看过来,仿佛旁边站的是一团空气,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孟冬瞪大眼睛,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也不想再僵持下去,刚准备抬腿跨过去,余光却瞟见他旁边居然还有一个空位。
可能是之前太着急,竟忽视了这个漏网之鱼。
难怪他举止反常,莫非他是……
孟冬轻咳一声,大胆推测,“你这是……让我坐你旁边的意思吗?”
大概是故事发展出乎意料,陈慕寒僵了一下,终于没办法再装作无视她,有些意外地指了指旁边:“你要坐这儿?”
这话的语气加上他为难的表情,无一不表明——
是她自作多情了。
刚才一番奔波本就狼狈,脸上还带着奔跑过后的潮红,湿哒哒的碎发粘在额头上,汗水发酵般的黏腻。
孟冬一面羞愤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面又恼羞成怒想踩折眼前那条碍眼的腿。
前几天的那点感激荡然无存,恨恨地回答道:“不是!”
听对方的语气不佳,脸色也是变了又变,陈慕寒心知是自己的举动引起了误会。他也搞不清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逗一逗她。
讪讪地收回腿,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脑袋飞速运转几秒,终于想出个好办法。
他极不自然地抻了抻胳膊,“我还是比较适合坐后面,免得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说着收拾东西站起来,丢出句:“你坐我这儿。”
“不用。”
孟冬出声拒绝,抬腿要往后走。
他迅速往左垮了一步,整个人拦在她身前。孟冬躲闪不及,一头撞在他的肩膀,鼻腔被洗衣液的味道充斥。
脑袋嗡嗡的,还没得及做出反应,面前的人突然又开口。
明明声音很轻,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教室也分明不安静,可一个字接一个字就像在孟冬耳边炸开。
“别生气,不是故意欺负你。”
他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仿佛是要确定自己的道歉有没有立竿见影地起效,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久久落在孟冬脸上。
孟冬实在无法适应这样的注视,觉得体内的热气像是要炸开,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一屁股坐下。
陈慕寒心里绷紧的弦这才松下来一点,侧身往后排走,坐到她原本打算坐的那个位置。
几乎是陈慕寒刚一落座,后排就有调侃声传来。
“哟!兄弟,不是说新学期新气象,要坐在前面好好学习。”
“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不打算好好做人了,又要跟我们同流合污了?”
“……”
孟冬渐渐平静下来,有点听不下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副不打算理那群人的样子,单手撑着额头。
满脸写着懊悔。
懊悔什么呢?
陈慕寒只是在气自己没风度,好端端的把人家一个小姑娘惹生气了。
后来他想,如果非得要给自己的反常举动找一个理由,那么大概是——
他只是无法忍受她从自己旁边走过,却不打算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