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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男装 ...

  •   这家布料店,多子已经光顾很多次了,这一次多子是白天来的。这家店的生意特别好,因为布料样子多,价格还实惠。多子的兜里装着从达官贵人家里拿来的银子,走进了这家叫“万千布料”的店。
      多子在店里装作认真研究布料的样子,实际上这些布料的花纹和颜色已经被她在晚上研究过无数遍了。但是还是没有店家来招呼。账房把算怕敲得噼里啪啦地响,小二拿着鸡毛掸子往布料上轻轻扫来扫去。多子轻声询问:“请问,那种布料,扯一个成年男子的衣裳要多少尺?”多子边说边指向在摞得齐屋梁高的布匹中有一捆是白色的,上面有植物花卉的浮雕。就在前一天晚上,多子不放心,还又来过一次,再次确认,这种浮雕并不夸张,有点微微的突起,在花卉的某一些枝条上而已,所以如果做一件袍衫的话,可能有些浮夸,但是做袍衫里面的上衣和下裳,从袍衫里面露出领子和裤管,既不浮夸也显得上档次。至于袍衫的话,多子看中的另一面墙上,也是一直摞到屋梁的一排布匹当中的最角落的哪一款,是青靛色的,看上去非常地干净利落。
      正在她说话的当空,两个女人进来,其中一个搀扶着另一个,那个被搀扶的走路的样子聘聘袅袅,可以说是挪进来屋里来的。店家和小二立马上去招呼:“夫人,早啊。”小二端上茶,还给夫人搬过来椅子。
      夫人坐定说,家里有小姐要出阁,特来置办一批料子。店家一一给介绍布料。
      多子没有座椅,也没有茶,一开始连招呼都没有人招呼。这种差距瞬间让多子觉得自己是一个下人。那个丫头时不时地把白眼瞧向这边,多子被瞧得浑身发毛。
      这时另一个店小二从外面跑进来,跟店家说,北府上的老夫人吩咐小的,要东西南北四个方域的风格的布料,说是要用来装饰新建的庭院,取个吉利。
      只见店家,从他的布料堆里翻来翻去,中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对着那位做在椅子上的夫人打躬作揖,表示道歉。那位夫人让丫头搀扶起来,往店外挪动。店家在后面作揖打躬道,夫人,今天就要小二送府上去。
      夫人说,多谢了。
      店家又吩咐刚进来的小二帮忙招呼客人。多子刚要说自己还要青靛色的那种料子做一个袍衫,这时进来两个妇人,妇人一边大声说话一边互相搀扶着挪进来了。
      “今儿集市开埠,咱们要早点来,说是早点来,还是晚了,你看店家开门了都。”一个说。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今天可得热闹了,我今天一定要吃到火锅。”
      “哎呀,火锅太贵了,先撤点布料吧,我家老九快四岁了,得准备好布料。”
      “老九都长这么大了,你想得也忒周到了,以后要是不流行了呢。”
      “不会不流行的,小脚女人才叫女人,没听男人都这么说吗?那个河东老七家的三女儿,就因为脚裹得好,嫁给有钱有势的人家去啦,老七一家都搬走了,听说住上大房子了。”
      “是嘛?敢情好哩。老七家的三女儿是谁给裹的脚?人家裹得怎么能那么好呢?”
      “你娘裹得也好,你也不缺吃不缺穿,嫁了个好人家了。”
      “看你说的,你也是。快扯快扯,扯完了,咱们去逛去。”
      多子听着两个人说着,自己的两块布料已经裁完了,量过身后,付过钱。多子本来想避免跟着两个道道不完的妇人一块出门,因为那门的宽度不够宽,多子怕把那两个走路扭来扭去的人给挤倒了。不过正好一前一后,多子在后面。她听到那两个妇人出门了,嘴巴还不挺。
      “看那个大脚,一定没人要。”
      “就是,她娘没有见识,这孩子吃苦的命。”
      “所以,一定要给孩子裹脚,将来嫁个好人家。”
      两个妇人的说话声调越来越低,说的也越来越难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都忘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话中人。
      “前些天河西头家的老二,有人上门提亲,媒人回去说是大脚,人家就没再提了。”
      “河西头哪家啊?门口有棵槐树的哪家?”
      “不是,门口有口井的那家。哎呀,快别说井了,还怨那口井呢,算卦的说,井里有妖怪,咒他们家哩,一家五个女儿,都是撇哒撇哒的脚,那种脚撇哒撇哒的,哪能跟咱这种秀气的脚比哩,听说老大都老大不小了,老三都到提亲的年纪了,都没人上门提哩。老二长得倒标致一些,这不前些天有人上门提前,但是一看那大脚哟,媒人都快吐了。”
      “哎,你看到没有,刚才在店里买布料的那个女的,那脚哩,大得跟张铁锨似的,有人敢要才怪哩。”
      “哎,就是就是。”
      这时其中一个妇人突然回过头来,被紧跟在后面的多子吓了一跳。跳起来的幅度不高,但落下的平面因为太过于窄小的缘故,整个人扑通摔倒趴在了地上。在倒下的时候,还顺带着把另一个妇人也给扯倒了。而被扯倒的那个妇人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摔在了地上。两个人在地上哎吆哎吆疼得只叫唤。费力地挣扎着要起来,但是着力点实在不给力,那双小脚根本就不足够支撑起她们的身躯,因此她们不得不用双手撑地。双手的着力点都要比那双小三角的脚的着力点大那么一圈,但是这样一来,她们就不得不在双手和双脚之间形成的着力点真空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来。
      于是,多子就看到这样一幅奇特的画面:两个中年妇女,并排在她的前面,都双手和双脚支撑着地面,身体网上拱起,形成了一个弓环,为了让身体起来,这个弓环就必须足够有力把双手带离地面,但是这样一来,脚就必须足够有力,能够在弓环往上使力的一瞬间,接过浑身的重力来,从而实现对整个身体的支撑。但是因为她们的双脚根本不可能接过来如此重大的重量,所以她们在那么一刻钟的时间里,就原地弓着腰,撅着屁股,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多子撇哒撇哒,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从她们身边经过,在她们身边的时候,多子故意停住了脚步,看向她们,没有说话,而那两位妇人的两张脸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向了多子。目光中流露出求助、不好意思还有倔强的表情。那复杂的表情似乎在说:不用你管,我们可以自己起来,如果你要拉我们一把,也可以,但我们是不会感激你的。
      撇哒撇哒,多子走开了。在过巷口的时候,多子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顺便吹了一口风,把她们两个人的屁股一下子吹歪了,两个人就此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又要重新来过了。
      进入巷口的时候,多子发现这条巷子很熟悉,她记起来了,就是曾经捉弄过那个卖书的男人的长巷子。在巷子的中间,就是把男人吓尿裤子的地方,多子看到墙上多了一把桃木剑,估计是巷子中间的人间怕闹鬼,特意在门口挂的。这些人迷信得很。多子把桃木剑摘下来。不得不说,那剑挂在高高的地方,要拿下来不是那么容易,多子跳起脚来都拿不下来。她试着爬上去,但是墙上没有可以挂脚的地方。她试着助跑一段路,看能不能飞起来,都无济于事。剑还在墙上高高挂着。看来只能使用内力了。想着的那一刻,多子轻轻飞了起来。
      那一天,多子穿着一件白的袍衫,白色的布鞋,那袍衫,多子在吩咐裁缝做的时候多出了一个连衫帽。当时那个裁缝,任凭多子怎么给他比划,那个帽子应该如何地在裁剪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要把剪刀往外划拉那么几个寸的长度,然后在某一个角度上多缝上几针,就可以形成一个大帽子。不管多子如何给他分析,那个裁缝就是闹不明白。最后还是多子用了裁缝的剪刀,自己亲自剪裁好,又亲手指导的裁缝,最后才有了这件特殊的连帽袍衫。这是多子最爱的袍衫。因为要去学堂,多子就用同样的材料,就是那个上面有植物花卉的浮雕的白色布料要做一件时尚的袍衫,这次不要帽子了,只要让裁缝按照当下最流行的样子缝制就可以了。这件连帽袍衫太旧了,已经穿过了不下十年了吧,白天一直穿,晚上穿黑色的,一白一黑,一白天一夜晚,永远搞不混的。
      当多子穿着这件特制的袍衫,轻轻飘荡在空气中,帽子被风吹过,刮在了头顶上,把头给盖住了,这下从头到脚多子就是一个白色的袍子飘荡在空气中,双手伸出,朝向那桃木剑的方向。正是好巧不巧,那两个中年妇女正好转过了巷口,进入了这个长巷子,她们两人还是互相搀扶着,聘聘袅袅地往前挪动。正好在她们的前方,多子飘荡在空气中。两个妇人这下子直接吓得瘫倒下来。多子已经把桃木剑拿在了手中,飘荡了下来。两个妇人看了整个过程。多子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拿下桃木剑,就喜滋滋地往前走去了。那两个妇人看得目瞪口呆,往后很长的时间里,她们都说看到了鬼了。因此那条长巷子更多的人都不敢经过了。以往这条巷子都是去集市的必经之路,后来人们都绕着走。这样也直接影响了“万千布店”的生意。
      去学堂报名的时候,多子一早就起来打扮。在此之前的几天,多子天天屋里头打扮,就是要给自己设计出最好看的造型。她发现男人们都把头发挽到头顶,成一个大髻。要说挽出一个标致的大髻来还真是挺难的。最后好不容易搞成了一个,还是歪的。帽子她也买到了一顶。上衣下裳一上身,再加上袍衫,跟袍子浑然天成,还别说,煞是好看呢。
      多子以为去学堂之路会一路平顺,连男扮相都有了,这就是一个没有阻拦的身份标签。男人在这个世代没有任何的闲言碎语,不像女人,连女人都嚼女人的舌根子。
      但没想到,还是被轰出来了。理由是无父无母,没资格读书。
      多子想撸起袖子臭骂他们一顿,尤其那个先生的管家,简直好没道理,一脸横肉。先生不好意思说的话,不好意思要的,不好意思动手的,都是那个一脸横肉的管家出面。当先生问,为什么不是父母来?多子说,自己无父无母。先生轻微摇了摇头,管家立马接下来,就来推搡多子出门。
      多子一边要回怼管家的推搡,一边还回过头去问先生,先生为何推我出门。先生不言语。看多子还要往里闯,管家也急了,指着多子的鼻子骂,你一个无父无母的东西,不是泼皮就是无赖,考取功名能给你祖坟上增烟?
      无父无母就不是人了吗?就不配上学堂了吗?孔子可不是这么时候的,孔子说有教无类的。多子不服气,搬出孔子跟他们杠。
      看来硬的不行,这是一个不吃罚酒的愣头青,管家也怕弄大了影响先生的收徒生意。
      来之前,多子仔细考察过周围的私塾,据说这一家是最好的,升学的比率是最高的。其他的,还有评价先生耐心的,还有评价教学质量最好的。但那都不重要,升学率才最重要。在一家升学率最高的学堂读书,升学的几率就大,才可能一步步地考上去,一直到状元。
      多子想做状元郎。多子想想就觉得很美。女子不能上学堂,现在好了,多子装扮成男子了。男子可以上学堂,可以开布料店、药店、膳堂,男子可以进瓦子勾栏、戏院、酒楼、风月场地。男子可以打仗立战功,当将军。男子还可以考取功名,当宰相。男子还可以当皇帝。想到皇帝的时候,多子往前多想了一步,假如要做皇帝的话,那就得先推翻了现在的皇帝。要推翻现在的皇帝,那就得先杀了他。对于多子来说,做什么事都不费力,只是她想不想。如果杀了现在的皇帝,多子就能能做皇帝,也就是第二天上朝,皇帝变成了多子,那么那些大臣呢?他们看到皇帝变了一个人,他们还会跪拜在地下,高喊万岁吗?如果大臣们反对,多子该怎么办呢?还有那三宫六院的女人,还有那后宫里的太监,多子该怎么处置她们呢?让她们都回家去,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那么后宫里空空荡荡的,要拿什么来填满了?让百兽进去,倒也可以,那就得有一批专门伺候百兽的管家。那谁来做这管家呢?思来想去,就得找一脸横肉的,不怕百兽的,那就是今天去的先生家的管家最合适了。
      那管家手里也太有劲了,那几下推搡把多子的胳膊都弄起淤青了。怪不得这家学堂升学率最高呢,是不是因为学生都怕管家,所以往死里学,要不然就会被管家往死里打?与其被打死,不如往死里学。学出个头来,就升学了,就不用被虐待了。
      多子觉得还得继续去这家私塾。不是多子喜欢被虐,而是升学是目的。忙活了这么多长时间,置办了这么多东西,还煞费苦心地把自己扮成了男儿。不行,还得继续去。
      她突然想起来,管家在她的身后做出了一个动作,当时多子没有在意,但是现在越想越觉得那手势应该是有意义的。
      多子回想着,跟着记忆中的管家的手势做了几遍,都觉得不像。那管家的手在空气中掂量了一下。但多子记得管家的手里是什么都没有哇。那管家掂量什么呢?有病吧。
      怎么可能有病呢,那手那么有力,那掂量的幅度虽然不大,但却非常明显。
      不自觉中,多子来到了外面,她一边想着一边右手在空气中掂量着。路人见了纷纷指指点点。多子听见了有人窃窃私语,于是上前打躬作揖,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你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做这动作。
      路人也加入了嘲笑她的行列,有人掂量着比划着说:“你跟谁要银子呢。”
      “就是,你应该到衙门去,那里人都会这个。”
      “可不是嘛,在大街上比划这个,不是有病是什么。”
      多子突然知道了。上去就抓着那些人的胳膊,挨个地道谢。那些人被弄得不知所以,纷纷表示,这就是个疯子。
      多子蹦着跳着往回走,帽子随着起跳,一颠一簸地上下跳。她终归知道了,管家想要什么。她最不缺钱。当天就给先生送去了十块银元。先生当即夸多子是个天才。多子看到这种翻转,顿时感觉掉进了污水坑了。但既然已经来了,就没得退路了。银子已经送出了。后来就一切都顺利起来了。多子在学堂报的名叫“英台”。先生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子说:“我叫多子。”先生觉得这个名字好生奇怪,问多子姓什么,多子说:“姓多。”先生捋了捋稀薄的小短胡须说道:“要不就给你起个学名如何?”多子说:“要不我来给自己起一个,就叫英台如何?”
      看在钱的面子上,先生对于多子的无视和无理也视若不见,对多子脱口而出的名字也表示赞赏,一笔一划地写在学籍上。
      开学那天,多子早早来到学堂。老远就听见如热浪一般一阵接一阵的嘈杂之声,多子甚觉奇怪。学堂远离闹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半山腰上,山上是杂草,山下是大河,学堂外面是一个大茅坑。先生平时不住在学堂,每天半天上完课后,就骑着毛驴回城了。学员要留在学堂,一直到年底。从年始到年底,吃住学都在学堂。
      多子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没想到第一天上学就这么地欢快。学堂里足足有二十来个男子,各个人高马大的,多子在里面都是小个子了。后来才知道,那二十来个男子也并不都是学员,有的是带着自己的小厮来的。还有的带了厨子来。唯独多子一人是自己来的。他们都是有管家或者父母亲自送来的。
      学员们在管家的带领下去看了寝室。寝室一人一间,房间南北通透,敞亮宽大。又带着一行人去参看了用膳室。用膳的地方味道很大,泔水的大桶敞开着,里面漂浮着菜叶子。
      第一天不上课,先生没来。有人提议互相认识一下。当多子说自己叫“多英台”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笑声,有人大喊:“这里有个梁山伯。”
      多子突然强起来了,怪不得自己当时脱口而出英台,那个时候多子还觉得英台,英台,这名字好生熟悉。但当时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的。现在经人一说梁山伯,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是一个曾经的故事。
      学籍上已经写了,那就这么着吧。看那梁山伯,在人群中被推搡来推搡去了,料他也没个三头六臂通天本领。多子是不会看上他的。
      上课也跟多子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上课难道不应该人人拿着一本书,先生读一句,学生读一句吗?不过大致也是这样。但是读完之后,先生并不给讲解。多子对一些句子不太理解,就在课堂上向先生提问。但是先生不喜欢提问的人,大概是看在多子的银子的面子上,先生勉强说了几句,就让多子坐下了。
      课业倒还算是轻松,多亏多子又一颗灵活的头脑。但是上厕所却是一个棘手难题。学员一共九个人。除了多子之外,其他的学员每人都带了一名小厮。小厮负责他们日常的饮食起居,有的小厮还负责学员的笔记,督促学员按时提交作业。私下里,那作业是学员做的还是小厮做的,先生不会去管的。
      当多子在寝室废寝忘食地复习和预习的时候,那些公子哥都跟打开笼子的野兽一样四散逃窜,有的去了山上的林子里,有的去了山下的城市里,总之就是没有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的。课后的时间,在多子看来太宝贵了,先生课上讲的内容很多。有时候先生几天才来一次,所以每次来都会把那不来的几天要讲的内容一下子都嘟囔完了,然后留下一大堆作业,说是五天之后回来检查。多子对着那一大堆作业愁眉苦脸,但是别人却是喜笑颜开,纷纷对先生表达离别之情。等先生回来了,又纷纷向先生表达思念之情。多子也不能不表达一下,但是总是词不达意。最后总之希望先生不要离开,先生对此表示诧异,估计那银子快使得差不多了,总之在先生第三次长离开之后再转回来,对多子的态度非常蛮横,鼻孔里呼出的气都是冷的,看多子的眼睛都快从大梁上往下瞟了。
      其他人虽然都玩的不亦乐乎,但是作业却做得比多子都好。多子好生纳闷,只要先生不在,他们都自个玩去了,作业是什么时候做的?当能看到梁山伯的小厮从书包里拿出一叠作业的时候,多子才明白了,小厮的作用就是给他们完作业的。
      多子向先生举报。先生用白眼剜多子。多子不服,再举报,并拿出证据说,那个叫梁山伯的,昨晚一晚上都没有在寝室,他的作业却得了满分。先生勃然大怒,你盯梢人家,道德品质有问题,梁山伯是比你多英台强了不知几个台阶,人家在山上,你在山下,你知道吗?
      多子说:不知道。
      先生拂袖而去,撂下一句话:面壁思过。
      多子就真的面壁思过去了。这时,大强走过来。他其实一直在墙角偷听。大强是所有学员当中最高大的那一个,平日里大家都呵呵笑笑,他也跟着傻乐呵。一到检查作业的时候,他总是拿不出来交不上,但是先生不但不责罚,还会好声言语,让他好好做作业,考出个好成绩让父亲开心。
      多子纳闷,难道考出个好成绩,大强的母亲就不开心吗?
      多子用先生瞟她的白眼瞟着大强,大强从袖里拿出一根青萝卜,咔哧咔哧地啃。一看那萝卜,青翠欲滴,就一定很好吃。以前多子在市场上看到过这种东西,一问价格,非常贵。大强辣得流出了眼泪,多子问:大强,我吃口。
      大强使劲地在萝卜上啃了一口,因为太过于使劲了,鼻子都落到了萝卜上,当从嘴里拔出来的时候,萝卜上的鼻涕拉得很长。大强又一使劲,把鼻子给吸溜回鼻子里了。但一大滩鼻涕还是留在了萝卜上。大强把萝卜往多子嘴巴里送,多子哇呀一声跳开去了。
      大强说:英台,都给你。
      多子说:我不要了,你拿走。
      多子看到大强不笑了,他有些上心,真是个傻子,多子心想。只见,大强缩回了手,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萝卜,递给多子:“拿去,我家里有的是,你喜欢,我让小厮回去拿。”
      多子拿过萝卜,左右上下翻动着看了又看,确保上面没有鼻涕。她说:“脏了,我不要。”多子递给大强,多子是真的嫌脏。瞧那大强的袖子,上面全是鼻子里下来的亮澄澄的光泽。
      “大强,你家是干什么的?你说你家有好多萝卜是吧?”冬日的中午的太阳很暖和,多子看着那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强聊开了。
      大强说,他家是城南区的最大的那户人家,萝卜是他们家种的,吃不完,就送给先生,先生吃不完,就卖掉。
      多子问:你们送给先生多少萝卜,先生会吃不完。
      大强说:一屋子。
      多子问:先生家的屋子多大?
      大强说:很大。
      多子问:很大是多大?
      大强的两只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圆。多子心想,真是个傻子。
      多子说:大强,你看我们已经来学堂半年多了,你觉得我们能考取个好名次吗?
      大强开始呵呵起来,“俺爹说了,尽管上学来,有人会替俺去考试。俺爹还说,只要以后俺也能当个私塾先生,能养活得了自己,就可以了。”
      多子诧异道:“有人会替你去考试?谁啊?”
      大强说:“俺爹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先生还替别人去考过试呢。”
      多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问大强:“咱们学堂的人,是不是到时候都是让人替考试?”
      大强说:“嗯,也不一定哦。比如梁山伯,他就不用,他爹说到时候给他买个官做。”
      多子愤怒说道:“既然都能买个官做,为啥还要来学堂学习,干脆在家里趟着算了。”
      大强被多子这突然升高的声调给吓着了,低下头,贴着墙根,溜溜地跑掉了。
      很快,多子听见大强的小厮喊大强的声音:“大少爷,家里送萝卜来了。还有几个银元,老爷说让你送给先生。”
      一对傻子,多子心想。走回寝室的路上,多子与梁山伯迎头碰上。多子要避开,梁山伯也往相同的方向做避开动作。多子又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躲避,梁山伯也同样如此。如此反复几次,多子明白了,梁山伯今日是明摆着要找茬来着。
      多子双手叉腰,呵斥道:“怎地,找事啊。”
      梁山伯比多子整整矮了一头,听多子呵斥他,他也不生气,反倒伸出手来要勾搭多子的肩膀。多子啪一下拍走了他的胳膊,梁山伯哇地一声,满脸的疼痛表情,多子看见的是一连的猥琐样。
      多子正义地表示:“放尊重点,梁山伯。”
      梁山伯看了看,四下无人。多子也在判断这四下无人,对于梁山伯来说,是一个好信息,还是一个坏信息。反正梁山伯要上来继续摸,多子后退两步,梁山伯前进两步,多子后退三步,梁山伯前进三步。
      多子厉声呵斥:“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梁山伯色色地说,眼睛眯起来,额头上三道皱纹忽上忽下地跳着,他说:“喊呐,你道是,有本事你喊呐,先生不在家,其他人都出去了,你喊破了嗓子也没有来。”
      多子跳上一个高处,继续呵斥:“梁山伯,你要干什么,你平白无故欺负人干什么。”
      “干什么?你叫英台,我叫山伯,咱们是天生一对。”
      “那是书上的胡扯,老子才不跟你一对的。我是男子,你是男子,谁跟你一对?你去找你的祝英台去,我叫多英台,不是祝英台。”多子在走廊的梁柱之间的高台上,左右转,就是不让梁山伯得手。
      “管你是男子女子,你长得如此标致,我天天晚上梦见你,你钻我的被窝,我跟你在山上林子里,你从了我,我不会亏待你。”梁山伯一边说一边围着高台转悠,他就是一定要摸到多子才肯罢休。
      寝室还有书要读,这边是个该死的鼻子虫粘着,四下无人,多子对付这个鼻涕虫绰绰有余,但是也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要再让多生一事。正巧,大强来了。大强远远地跑过来,手里提领着一兜什么东西。看到有人来了,梁山伯悻悻地罢手,走到一边坐着,不作声了。
      大强傻呵呵地走到多子身边,双手把兜捧给多子。多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兜青罗卜。
      多子说:“谢谢你,大强。”
      大强呵呵地笑着。
      多子邀请大强跟自己一起回寝室。大强嗯嗯地点头。梁山伯不怕傻子,但怕人高马大的傻子。
      到了寝室门口,多子对大强说,今天作业说,让大强回去。
      大强说好好,转身就走了。多子赶紧进屋,把门关好。梁山伯的寝室离多子的很远,但都在一个院子内,多子怕他来骚扰,找个木棍把门顶住,连小便也在屋内解决。一夜无事。
      很快到了年末,学堂放年假,大家都在收拾东西返家。多子也要返回城里。她来学堂前,租下了客栈的一个小房间,把自己不能带走的东西都放了进去,眼下,没地方可去,也只能去那件酒店了。
      没想到,梁山伯也住在那个酒店。跟他一同住的还有学堂另外一位学员。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小厮,那另外一位学员还带着一个管家。多子记得那人的模样,因为他长得过于清秀,眉毛鼻子和嘴巴有一种传神的本领。他总能让所有跟他相处的人不一会儿就喜欢上他。先生喜欢他,经常把他叫进自己的屋里单独辅导。梁山伯这个人,谁看他都讨厌他,多子奇怪的是,原来除了那个人之外啊。
      客房隔音差,多子在房间里听见梁山伯粗声粗气地斥责小厮干活不利索,连碗粥都端不好。又过了一阵,他的房间里又传出来暴躁的尖叫,多子仔细听,总算听明白了,他是在找一本书。是什么书呢?多子从他多次喊叫的什么梁山伯什么祝英台,大致猜到他应该在找的书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倒勾起了多子的好奇心。那本书的情节,多子早就忘记了,人名的名字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民间一直在传。
      多子去敲了敲们,小厮开得门。
      多子第一句话就讲:“哎,我也想看。”多子倚在门框上,嘴里边叼了一根扫帚枝,是从房间里的笤帚上折下来的。
      梁山伯看到多子的这副模样,顿时口水都流下来了,连连说道:好,好,好,给你,给你,我们一起去你房间看。
      说着,就把多子推向她的房间。多子一个甩手臂的动作,就把只到她肩膀的梁山伯给甩个踉跄。当梁山伯似乎不死心,狗刨一样爬起来,继续往多子的身上粘过来,一边涎皮诞脸,一连说:好英台,好英台,好英台。
      恶心地多子连声,呸呸呸。一脚踢开还要扑过来的梁山伯,打开门,锁上门,自己在屋里翻看起来。
      打开第一页,多子就闻到一股从未闻到的干燥呼啦的难闻味道,像口水,也像鼻涕,温热,腥气味很重。多子忍着这股气味,开始从第一页看起。刚看一页,多子就对这书里面的文字散发出来的浓重的廉价的情感的气味所恶心到了。
      当她终于忍着心理上的恶心,捏着鼻子,看完最后一页的时候,文字的腐臭糜烂气息和书页上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给熏吐了。
      多子赶紧找来溺器,一通翻江倒海,把前天吃的都给吐出来了。
      梁山伯听见屋里呕吐的声音,倒拍手称快。多子听见他跟小厮在说话,多子更是恶心到了极点,又是一通呕吐。
      原来梁山伯说的是他昨晚又把□□给不小心喷射到那上面了。联想到那股腥臭味,多子气不打一处来,在打开门的瞬间,把书给踢飞出去,正好踢到要冲门而来的梁山伯鼻子上。只听他一声哎呀乱叫,鼻孔里流出两道血扛子。
      多子看到那个另一个学员,就是生得白皙的标致男儿,看到鼻子流血的梁山伯,给吓得缩回了脖子。继而,掏出太手帕上来给梁山伯擦拭,嘴里还一边:疼吗,疼吗。多子呸一声,咣当关上了门。
      转过年来,开学第一天,管家在学堂门口收学费。多子问:多少?
      管家伸出俩指头,一个食指一个中指,多子说:两块。
      管家摇摇头说,二十。还非常生气,说什么两块是臭霉人,都什么年代了,两块连个茅房都建不起。
      经过一个假期的反思,多子退学的心思越来越重,现在看着又是要钱,还是要钱,多子彻底横下了心,对着管家就是一通咆哮:茅房建不起就建学堂?你是建学堂的还是见建茅房的?
      管家看到多子这架势,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多子曾经一下子拿出十块银元宝的人。
      多子蹲在学堂门口,她就不相信了,难道每个学员都那么有钱,二十块银元宝可不是个小数目。
      让多子想不到的是,傻大强和小厮抬着一个布袋来了,管家老远就叮嘱两人小心别磕着。多子也忍不住站起来张望,只见两个傻大个,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拖拉着来到门口。往管家前面收学费的桌子上哐当放下去,弄得管家心疼得直呵斥两个人冒失冒失。管家打开布袋一口,往里瞧了瞧,伸进手去翻楞了几番,让两个人抬进去。多子凑上前,悄悄地问傻大强,里面是什么。傻大强嘿嘿一笑,说不告诉你。多子皱起眉表示不再跟她玩了,已经进门了傻大强回过头来跟多子大喊:二十斤青罗卜和二十块银元,我爹不让告诉任何人的。管家瞪了多子一眼,说:看吧,人家都自觉主动上交,你快点吧。
      多子说,我要回家去取,我只带了三十块,给你们二十块,我只剩下十块了,不够我生活费的。
      管家喜笑颜开,伸出兰花指,嗔怪多子:英台呀英台,不是我说你,生活上要节俭,读书可不能节俭,知识是无价的。
      并给多子讲谁为了学习,都专门给先生送了一个老婆。谁为了能做官,专门给上面的人送了两老婆外加千块银元宝,还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多子反呛道:他们都那么有钱了,也有女人了,为啥还要来学习。
      管家骂多子死脑筋,有钱有势有女人之后,更要学习,因为知识是袍子,没有知识的袍子,人不就裸着了嘛。你愿意裸着啊?关键上来就要扯多子的袍衫。多子甩开了他的胳膊。管家笑嘻嘻地说:能进这个学堂,算你捡了个大便宜,跟这些非富即贵的孩子在一起同窗,将来人家给你一个手指头的便利,都能让你扶摇直上,你想想,这学费交得冤不冤?不冤!
      多子走开了,管家的“不冤”在多子的身后炸响。多子觉得冤得很。这人间事,真是麻烦。生为女人,麻烦,生为男人,也麻烦。做一条狗,天天被人嫌弃,也是好麻烦。
      多子不知不觉当中又往山上去了。此时上山已是光秃秃一片。北风的萧瑟吹将过来,多子似乎闻见了血雨腥风的味道从北方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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