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不死》白剑之

12、回中原之路

　　相比走一些悬崖峭壁，青宁愿带着多子多走一段段官道，除非官道在此地没有中断。他们在驿站歇息，在集市逛游，多子喜欢逛集市。随着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原先是车子乘坐的马车，现在上面全部换上了多子买的东西。布匹、织线、各种材质的首饰，而且还有一些兵器。那些兵器都是集市的江湖郎中的骗人的把戏，多子竟然对之赞不绝口。在青眼里，多子对外面的世界简直一窍不通，甚至比他还要一窍不通。多子走在哪里，青都要紧紧地跟随，生怕眨个眼皮的工夫，多子就被人拐走、被人流挟持走、被甜言蜜语的小商贩给骗走了钱。钱多钱少是其次，就是买那些不用的东西，实在是浪费，而且多到用不完，拉着多是浪费车力。
　　青不敢告诉多子，在买东西这件事上要多想一想，比如能不能用得上，用得上是马上用得上，还是要以后还用得上。青只敢旁敲侧击地对多子说，中原帝国的中心，有一个很大的集市，那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有多子想不到的，没有多子买不到的。多子听了之后，眼睛里大放光芒。青倒是有一些紧张，因为多子大概还不知道青的话语里在逻辑上有一些漏洞，比如，万一就有一些多子想的但集市上却买不到的呢？谁知道呢。
　　多子逛集市的热情有些收敛，但是看山川湖泊的热情却有高涨起来。就是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多子都愿意拉着青，到附件的山坡上看看，走走，在草地上躺一躺。多子说，人多的地方不能跟青说悄悄话。多子说什么，青都愿意相信。多子喜欢站在高处，向四个方位看。多子看得非常认真，手里会比划着，仿佛在印证什么。与其说是在看山川河流，不如说是在研究山川河流与自己脑子里的山川河流的印象有没有相匹配的地方。
　　很多时候，多子看着看着就会走神，眼神有时候是迷茫的，有时候有惊喜。
　　终于有一次，青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多子，多子是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多子在听了青的话之后，仿佛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马上说，没有啊，没有啊。然后还拉着青的手说：“青，你看那些山头，你有没觉得像什么？”
　　青在多子的指点下，往多子手指的地方眺望，并在多子的引导下，努力地往一种动物的身上对比对。但是，青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层层山峦跟他们一路走来的看过的重重山峦有何不同。在青看来，每一个山峦虽然有它的不同之处，但是要仔细看出有何不同之处，那还需要仔细地丈量，在爬过每一道山，每一道岭，每一条河和每一座峡谷之后，才能最后得出这里的山峦跟另外的山峦有何不同之处。如果是用来排兵布阵，那就必须对每一个角度有严格的丈量，必须在地图上清晰呈现，尤其对那些沟坎和山川，还有河里的宽度和深度，作为一个战前指挥的将军，必须多到心中有数，大战之成方能胸有成竹。
　　“多子，你想学习兵法吗？”当他们重新上路的时候，青的高头大青马与多子的矮头小白马并头走在一块，青俯身看向右边的多子，多子带着面纱，白色的飘逸的面纱一直从眼睛的下方垂下来，遮住了多子那高挺的翘鼻、月牙似的嘴巴和有着美人沟的下巴。那面纱一直垂到腰际上，手巧的多子把面纱的垂在腰际的两个角，绕着小蛮腰正好缠了一圈，然后绕回来，在腰前系了一个蝴蝶结，在蝴蝶结上，多子在上面戴了一个星星模样的装饰品。装饰品是上来时路过的集市上买来的。青记不住多子都买了些什么，但是每一天多子都会在自己的裙子上，或者头发上，甚至鞋面上，都会不经意间，青看到一些可爱的小玩意。每当看到这些小玩意，青的心都会柔软一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多子可爱、娇小还有一颗阳光的心，那是青所没有的东西。在多子的身上，青总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只要多子在身边，连阳光都要更明亮一些。
　　多子在听到青跟他说的话之后，大眼睛忽闪忽闪，青仿佛看到了两颗星星在多子的眼睛里眨着眼睛，多子的眼睛会说话，青能从多子的眼睛里看进多子的心里去。不过，多子的心里有很多的地方，青觉得自己只能到达其中的某一个地方。走了这么久，青跟多子朝夕相处，青反而觉得多子离自己却越来越远。
　　“多子，你是不是想家了？”青又问道。青的话说完之后，小白马上的多子没有立马回应，回应他的是哒哒哒哒的马蹄踩在硬泥巴路上。西北的天空偶尔飘过一丝云朵，大多数时候万里无云，偶尔到了晚上，天空中会滴落几滴雨滴，对于他们的营帐没有任何影响。这几个晚上，青都能感觉到多子睡觉很轻。一开始青以为是他给了多子太多的压力，所以后来青是强忍着，到了晚上尽量不触碰多子。他跟多子离得尽量远一些，以免自己把控不住。多子在睡前有一个习惯，一定要冲澡。天热的时候冲冷水澡，天凉的时候会会先烧开水，然后开水和冷水搅合成温水，多子在里面泡一会儿。在他们这一路上，天寒地冻，多子也要泡热水澡。每次多子多把自己泡得一身热气，擦洗干净，披上裹衣，青还能看到从裹衣里面冒出来的热气。这个时候，青总是愿意靠近多子，闻着从多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香气。青不知道的是多子身体本来就有这样浓浓的香味，那种香味不是花的单独的香气，而是混合着浓郁的花朵、清新的草地和露水的清晨，还有西域特有的迷迭香。每逢这个时候，青都感觉多子仿佛不是来自那栋大河岸边的小屋，而是来自遥远的某一个未知的地方，那里至今未被世人所开发，而多子只不过是从中逃离到中原来的一朵奇异的花蕾，或一只惊恐的小鹿，后者是一条白色的天蟒。晚上的多子，眼睛里总是迷茫的，仔细看上去，还有两汪清泉，那应该是深潭。青喜欢吻多子的眼睛，总是一遍又一遍。每当被青闻着，多子的眼睛就会微微闭上，等待着进一步的吻。但是吻了几遍之后，青会抬起头来，看着多子，多子没有等来下一步的亲吻，就会微微睁开眼睛，这时候的青看到的多子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点点的蓝光。那蓝光是青在多子的屋后面的山脊上看到过的不满山脊的点点蓝光。
　　“多子，你想家吗？”青又问了一遍，在不多会儿的马蹄哒哒哒哒之后，加紧了几步的多子赶过来，仰面看向青，问：“将军，你刚才问我什么？”
　　青看了一眼左右，发现自己的左边迎过来一名侍卫，每逢多子称呼他为“将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边一定还有别人，而每逢多子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多子就亲昵地称他为“青”，在缱绻缠绵的时候，多子才会娇喘微微地在他耳边喊“亲爱的”。这些称谓的变化在青的心里面产生了对外界的判断，在青的心目中，也从多子的称谓中感受到了人跟人之间的距离竟然会因为称谓的变化而产生如此大的反差。如果说称谓是距离的表征，那么青从未被他的下属和治下的民所爱戴，因为再也没有比一句句的“太子”更让人感觉到疏远了。
　　侍从是来寻问前方出现了岔路口应当走哪一条路的。在以往，这些都不要询问青的，因为怎么走，他们最清楚，但是这一趟路，因为多子喜欢行走与山川之间，青自然也要满足多子的愿望，所以在走了一段官路之后，青总是吩咐特意要走一段未有多少人走过的山川之路。
　　青问多子，要不要走一段自然的路。自然的路，这是青跟多子私下里用的词。
　　多子说，不必了，继续走官道吧。
　　青四下看看，从他们此刻的脚下，到前方所能看得见的区域，全都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偶见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牛羊，还有骑在马背上放牧的人，还有和白云朵一样的，只不是炊烟还是真的云朵。看来，这样的地形，自然路和官路，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多子如果喜欢，也可以在大草原上奔跑一段。就跟他们曾经走过类似的地方，那个时候，多子下来牵着小白马，在大草原上狂奔了很大一会儿，小白马小心翼翼地跟在主人的旁边奔跑，有那么一阵子小白马还特意慢下来等着主人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看到这样通人性的动物跟着多子，青也放心了很多。在边陲的时候，当多子第一眼看见了他骑的大青马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多子欢喜得了不得。看着多子那手舞足蹈，围着大青马乐呵呵的傻笑的样子，青也非常欢喜，但心里面却有一点点的嫉妒，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多子哪怕有一次当看见他的时候乐得手舞足蹈围着他乐呵呵地傻笑的时候。但是，青又害怕多子触碰到大青马的缰绳，因为对于不懂马的多子来说，像大青马这样的脾气火爆动作敏捷又极其有力的动物来说，是一种危险。青紧紧地勒住缰绳，尽量控制住有些暴躁的大青马，大概大青马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情景，就是一个人围着它竟然能够手舞足蹈地傻乐呵。青让多子踩着马镫上来，他一手拉着多子的小手，一手缠住多子的小腰，但是多子不知哪一刻突然碰了缰绳，大青马突然之间蹦将起来，青赶紧一手拉紧和松开缰绳，通过对缰绳的控制从而控制住大青马突然被冒犯而发出来的暴躁脾气，但这样一来，多子被突然甩出去。幸亏当时多子没有受到多少的伤害，要不然青怎样都不会原谅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多子，摸索着被甩疼的脊背，嗷嗷嗷地又跑上来了，她远远地跟着青控制住的大青马，渐渐地跟上来。这一次，青在控制好大青马之后，围着多子转了几圈，多子在圈中被转得晕乎乎的，突然之间，青俯下身来，一个环抱，把多子捋上马来，像强盗抢夺民女那样，哒哒哒哒地跑进山林中。
　　这一刻，他们重又走进了大草原。随着他们行走的深入，多子的身体也渐渐紧绷起来。每走一步，小白马每哒哒一步，每一次草木从他们身边往后略过去，多子都像走在的时间的刀刃上。就像枯草在马蹄下纷纷倒下，多子在时间的刀刃上也被刮得伤口淋淋。渐渐地，她眼中的画面模糊起来，过去与现在叠合在一起，模糊了彼此，她在一株枯树上面看到了浓浓的战火，她在远处吃草的牛马身上看见了狂奔的野兽和疯狂的奴隶，她甚至还听见了战场的嘶吼，以及呼啦啦沉陷进陷阱的呼隆隆的塌陷下去的恐怖的声音。她越来越紧张，身体越来越紧绷，身上的汗珠浸湿了她的衣背，里面的夹衣紧紧贴在她的背上胸上和腰上，西北风刮过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战。阳光照耀着大草原以及草原以外的广阔的区域，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眼光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发酵的材质，让凡是进入她眼睛的一切都变得膨胀。她在小白马的马上摇摇晃晃，大概小白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摇摇晃晃，它走得特别地稳，也慢慢地慢下来。
　　正在用手搭着凉棚往远处观望的青，对着远方的山峦说：“多子，你看那山，我觉得三个山峦连起来看，很像一个单峰的骆驼，你觉得呢，多子？”他一边说边回头看，没有看到应该行走在他右手边稍后一点的小白马和多子。他立马紧张起来，他放慢马速，身体往后看，才看见了越走越慢的小白马和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多子。他立马叫停了队伍，赶马回到多子身边。小白马停下来，青顺势把多子抱到自己的怀中，在他怀里的多子，浑身是汗，衣服塌湿，脸上连连往外渗汗珠，并且苍白无比。他一路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他已经从边陲营地出发百余里之后，他才发现因为走得匆忙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军医。因为边陲军医和药物匮乏，他本来是想带走一名军医的，只是当时脑海中的一刹那的侥幸，让他把这件事耽搁了下来，等到已经走出太远才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他最害怕的就是道路漫长，又崎岖，路上还可能遇见猛兽，当然还有疾病。多子在他的怀里连连颤抖，他脱下披风紧紧地裹着她，多子的颤抖稍微小了下来。他观察了前后左右，茫茫的大草原，背后是已经走过来到深谷，返回去是相当不明智的。左右是不可能去的，因为左右的高山的背后是什么是不可预测的。只能往前走。他命运队伍马上快马加鞭，在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达下一个驿站。侍卫报告，下一个驿站就是在前方的百里之外，也就是从过草原之后的一个城郭。希望在前，大青马在主人的命令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刺。比预料还要快的速度，他们很快跑出了草原，来到了官驿站。这个驿站是一个比预料中还要大的城郭，是中原帝国驻扎在通过边陲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个驿站。多子在这里被照料得很好。官医诊断，多子被一股妖风给吹着了。
　　吃了几副中药后，多子渐渐好起来。多子对于医生给出的被妖风吹着的诊断不以为然。妖风是外在的，而内在的波动却是导致多子不能承受现在之重的最重要的原因。每次被动地回忆过去，都要穿越千万里的隧道，那里面的黑暗程度越来越重，多子每一次的穿梭，都要以全身心的虚空为代价，那是不能承受之重。但是，人非物也非的今日，却总能有蛛丝马迹横亘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让多子在现在和过去的时间刀锋上一次次地被切割。时间过去的越久，刀身越厚重，刀刃越锋利。而多子，却在时间的涤荡之下，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虚，越来越空。青不得不重新思考回去的时间，并向上禀告，他们回去的时间可能要错过新岁了。
　　多子在食医的细心调理下，身体慢慢回复了力气，只是心理上还未恢复元气，她从是不自觉地叹息。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夜里，在多子睡着了以后，青一个人走在夜色中，看着黑魆魆的远处山峦叠嶂，他不免惆怅起来。本来要带着多子回来逛一逛中原的大集，这只是口头上的理由，实则是要把多子带回宫中，并希望能够得到父皇的认可，从而与多子结成连理，这样可以给多子一个名分，还可以将来有继承大业的未来血脉。新岁，天下欢腾，在这样的时节把多子介绍给他们，或许在父皇高兴的时候更容易得到认可。他相信他父皇和皇后在见到多子之后，一定会喜欢多子，但是他对于他们能不能允许他娶一个，怎么说呢，多子没有亲人，也没有背后的权势，对于一个太子，而且未来的皇帝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青对于这一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事情已经至此，他只能往前推进。推进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在夜色中的青，好像听见了屋内有声音传来，仔细听之，原来是多子在说梦话，梦语仿佛是“凤凰，凤凰”。之前，从未听说多子说起过凤凰，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事情。凤凰是一种吉祥的鸟，在民间，这种鸟是福和安详的代表，但是现实中并不存在这样的一种鸟。而且凤凰实则是两种鸟，一种是凤，一种是凰，凤为雄，凰为雌，两者在民间一般同时出现，所以也有美好的结合之意。想到这里，青似乎有所触动。他或许该给予多子一种现实中的名分，就像凤凰，总是彼此不分一样。他暗暗祈祷，如果多子能熬过这一个劫，他一定娶她。不管是到了安阳，还是就在路上，只要上天能让多子好起来，他就在那一刻娶了多子为妻。
　　食医的疗效还是有些慢了，青命令再去延请新的疾医。这个帝国的通向西部的最后一个大城郭，里面有的疾医掰个手指能数出来。那些疾医在给多子切脉之后，脸色总是浮现出难色，似乎有话不知该不该讲。青问过那些疾医，他们大都吞吞吐吐，在被青一阵恐吓之后，有的说是中了妖风，需要闭门三日，远离风吹。有的时候旅途劳累，需要歇息三日。有的说，只是虚寒，需要进补温热，已驱寒。本来这一个是从外面延请的疾医，青觉得多子都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听听疾医怎么说，好有个定心。结果这个疾医比前面几个都要吞吞吐吐，青压住内火，说：“有什么话尽管说，是不是内人的病仍然未痊愈？”
　　疾医摇摇头，嘴里砸吧了一下，似乎难言之隐更甚了。青让他但说无妨。疾医捋了捋胡子，又拿眼睛瞧了一下青，然后示意青跟他来到院内。
　　疾医向青抱拳，说，既然少爷逼我说出来，那我就实话实说，少夫人的病不在于别的，而是在下根本就把不出少夫人的脉。
　　青有些急了：“什么？你把不出脉来，是什么意思？”
　　疾医连连道歉，说自己医术不精，少夫人的脉搏没有把到，不过凭着他行医一辈子，把不出脉搏的也只有这一次。
　　青听了之后，要拔剑杀了这个人，竟敢出口狂言，说什么妖孽的话。
　　疾医叩首，说，死倒不怕，就是让说实话的是少爷本人哪，如果少爷不愿意听，他完全可以不用说这掉脑袋的大实话。疾医非常镇定，说得也头头是道：如果少年不信，可以再另请高明，如果在下说的是什么妖孽的话侮辱了少爷和少夫人，那么到时候在下自己来就范，任凭处置。
　　青觉得刚才的行为太过于鲁莽了，慌忙收起刀了，向疾医赔礼道歉，吩咐侍卫拿出费用和薄礼，送疾医回去。
　　食疗虽慢，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也能看出起色。有一天，青醒来时，看见多子在梳洗打扮。多子卧榻多日，已渐消瘦，眼眶有了微微的暗沉。青让多子不要劳累着了，还未好利索，还是要歇息为主。多子没有看向青，只是说了一句：已经好了。
　　多子熬了红枣莲子羹。青很久没有喝到这样正宗的莲子羹了，一连喝了三大碗。多子还要给他盛一碗，青连连摆手说：罢了，下次再多喝一碗。
　　青提醒多子用完膳，去休息一下。多子却要求青陪着她去外面走一走。青点头应允。
　　青的脚步很轻，他紧紧地跟在多子的不远处的后面，他的脑海中还记得疾医说过的话：没有脉象，没有脉象，没有脉象。
　　他不是医生，无法说出这种现象到底为何。就连疾医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从医那么多年，诊不出脉象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过的。
　　多子在前面走着，也没有回头。这个时候，青才发现，多子不仅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而且很厚重，当日的天气有些潮湿，可能是靠近山峦，而且是在山峦之阴的缘故，但是却并不寒冷，甚至还有些燥热。即将到来的新岁是近些年少有的在末九时节。多子裹着一件蓝色袄，大帽子也戴在头上，雪白雪白的狐狸毛把多子的小脸掩盖得更加小了。多子说要到山上去看看，径直就往山上去了。没爬多久，多子就有些气喘。她手里拿着青送给他的剑。剑鞘上挂着一个多子从集市上淘来的小铃铛。铃铛叮叮玲玲，在只有两个人的喘息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脆。
　　这时候，多子突然说，青，要是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这些天来，青也在想一些事情，他的宫殿，他的太傅，还有那些已经开始要为政治投资的老臣，以及一些军队中要找未来靠山的将军，他们都开始蠢蠢欲动，向他投其所好。他不是不知道，政治是投资，也是巨大的回报。这个江山是他的父辈们用鲜血打下来的，虽然当时他没有投入一点功劳，但是这这一辈上，他毕竟有责任有义务去接过这艰巨的任务，因为接力棒就已经在他的手中，至少有一半已经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只要他握紧，就可以抽过来。此次在边陲戍边，既是为了了解帝国最边缘的一寸土地，也是为了近距离地接触帝国之上的生灵，其实最终都是为了服务于他即将接管的这个老大帝国。多子，是他这此增加政治资本一环上的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
　　但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有有些不甘心。小意外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然而，或许像多子这样的女孩子，在帝国的中心、外围和边陲，都有许许多多，但是他只与多子一个相遇。这种相遇之中，难道没有幂幂之中的安排吗？少时读的书中，有一些章节，讲的是关于道的道理，以前他不是很懂，现在他似乎懂得了一些，道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力量，它在不停地旋转，把一些人旋转到另一些人的身边，然后再把它们旋转开去。
　　听到没有回应的声音，多子没有再接下去说什么。似乎，多子并不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只是抛出了问题，回答好或者不好，甚至什么都不用回答，多子都会从中找到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这些天的卧榻，多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最终不可能是属于青的世界中的任何一个成分的，她最终是属于山坡上的一间小屋的，也是属于山涧、大川和河流溪水和深潭的。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道，这个道的力量在推着这个人往一个方向去前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跟青的道就是分别属于不一样的道，她的道在大自然，而青的道在庙堂之上。
　　这些天，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呼呼欲睡当中，但从一路来的观察，她也似乎知道了，青的身份的特殊。一开始，她只是以为青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人在下雪的天气里，突然出现在大河岸边，并且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推大石，那么这个人难道不是一个怪人吗？至少也是跟多子她差不多的人，都是在大河山川间游荡，跟多子一样，都是不死的人。但是后来多子渐渐明白，她跟他终归是两种人，只是在偶然的瞬间两条路有交织，但也并不会成为一条平行线，而是会向不同的方向分开，总之就是不可能是平行的。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如接受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