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爱上谁的》肖廿三

1、为什么不回家

　　车子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同泽市二环的立交上，眼前的景致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路两旁的太阳能路灯和还未拆卸的春节红灯笼指引着回去的路。车窗外的灯看似没有变化，其实不知已有多少留在我们身后。

　　“大过节的上班第一天就做你的专职司机，感觉可还行？”

　　坐在副驾的家伙是个几年如一日蹭我的顺风车，还不给油钱的讨债鬼。

　　“还行吧姚姐，服务很到位，改天请你吃大餐。”念远呲着两排大白牙，“不不，是浩姐，浩姐。”

　　“又是改天，咱两一起休班的日子得等到猴年马月，请老娘吃大餐，好感动的一句空话。”

　　“哪能啊，我一单身狗，晚上随时都有空，浩姐抽空来临幸一下呗。”

　　“我记得咱俩一边大，这过了年也都31了吧，还这么贫。说归说闹归闹，今年春节怎么还是你值班？去年、前年不都是你嘛？”

　　话锋一转，气氛沉寂了，念远低下了头：“是我主动申请的。”

　　“大哥，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大过节的人人都想往家跑，你这怎么还加班加上瘾了？”

　　“医院不就是我家嘛。”念远嘟囔着。

　　“得、得、得，你可别说为工作伟大献身，也别告诉我为了多拿三倍工资。”

　　“不然呢？不还有房子要养活。”

　　“就你那小公寓，一个月才多少，这话我可不信。”

　　念远没再说话，只是头更低了，长舒口气，转身看着窗外。

　　这几年，我记不得他第几次用这话搪塞我了，每次谈到回家这个话题，他总是这个样子，像是一个说了谎并被当场揭穿的孩子，让人又着急又心疼，说少了他不思悔改，说多了又担心伤到他的自尊。我一直不清楚他和家里究竟有什么矛盾，以至于让他在万家团圆的时候，宁愿一个人漂泊在外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有父母的家。

　　新闻过后，电台里播放起了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能在半路就返航……”念远伸手按下了静音键。我们甚至都没有对视一下，多年的默契，我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在本该窝在沙发里看剧或者沐浴泡澡的时间，拖着被患者被主任被手术虐待一天的身子，委实不想再被提醒自己最初的梦想。救死扶伤？实现买买买自由？还是坐在爱人的跑车里听音乐频道？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好好安抚一下那张宽1.8m长2.0m，一大早还和我体温一样，而后被我无情抛弃，现在估计冰冷如石的大床。

　　日复一日的朝七晚七，堆积成山的病历本，一周勉强见到一次的蓝天早已经模糊了最初的那些梦想，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头发越剪越短，护肤品越用越多，也难对抗隔三天就刺激一下的大夜班。衣服越买越少，曾经想努力实现的服装自由，如今才发现穿的机会越来越少。手机一年一换，电瓶车变成了小轿车，租的房子也终于变成了可以放到包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动产权证，努力到现在，竟分不清是生活越来越好，还是自己越来越俗。看看旁边的念远，黝黑利落的短发，长长的睫毛，还有那张没有被成千上万化妆品毒害过的依旧紧致俊俏的脸，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动刀子。一阵嫉妒过后，我不免感慨沧海桑田。

　　大约10分钟，他开口了：“问题复杂，不太想回去，回去除了催我结婚没别的话说，烦得很。”

　　“还扯，他们催你结婚你就结呗。可你连对象都不处一个。”

　　“一人儿挺好，想吃吃想睡睡。”念远间歇性冷漠得像个冰疙瘩。

　　“年前和你说那个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听说：“什么事？”

　　真的要被他气死，估计压根儿没当回事儿。

　　几个月前，念远来我科会诊，碰到了刚来医院上班的小姑娘孙南。当时我和其他两个医生在病房接待一个刚转科过来的重症患者，另外几个上了手术，办公室里只有正在写病历的孙南。等待我们回来的这段时间，孙南理所应当地尽地主之谊，帮念远接了杯白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孙南是医院孙副院长的女儿，小姑娘为人热情大方，是那种每天早班在院里碰到会和你招手问好的女孩，马尾扎得很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即使素面朝天，依旧会觉得她在发光。要不是我年龄确实比她大不少，而且又是她前辈级的人物，作为女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客观的评价。如果年龄相当，那不得比个高下。由于她父亲的原因，毕业后直接签来了医院，所以之前他两就没见过面。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不知念远散发了什么神仙魅力，让这个拥有超强背景并且长相漂亮的女孩对他一见倾心。

　　都是女孩子嘛（好像有点没皮没脸了），她的心思被我轻易看穿。整个会诊的过程，孙南一直盯着念远，毫不避讳，时不时低头抠抠手，时不时抿着嘴唇笑，这秋波我都收到了。会诊结束后，念远和我聊了几句晚上几点下班回家的闲话就走了。

　　前脚念远刚走，后脚孙南凑过来，意图很明显：“姚医生，你认识刚刚那个何医生？”

　　孙南一脸羞涩的表情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女生碰到喜欢的男孩子，把这个消息告诉室友的时候，娇羞，脸红，似笑非笑的样子真美好。

　　“我大学同学，铁磁。”

　　孙南好像得到了高人指点，虔诚、期待又有点紧张，却也是直入主题毫不啰嗦：“那他结婚了吗？”

　　“没有啊。”

　　孙南听到这个答案，按耐着没跳起来，抛出了另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问题：“那他有女朋友吗？”

　　看她毛躁紧张的样子，我打算逗逗她：“你想他有还是没有呢？”

　　孙南的脸刷一下红了，低着头，两只手玩弄着白大褂的扣子，极其小心翼翼的一字一句的说：“我肯定希望没有啊”

　　不再逗她了，否则油腻女中年实至名归：“他单身好久了。”

　　小姑娘噌的一下抬起头，一脸窃喜，急急忙忙说了句：“谢谢姚医生”，跑出去了。

　　我用我的年龄打赌，她一定是跑去了卫生间，关上门不再极力控制，说哈哈大笑有点过分，但肯定是合不拢嘴。之后的每天，只要闲下来，孙南就会端杯水啊，拿点小零食啊来找我套近乎，借机打听关于念远的事情。后来在我的牵线下两人加了微信，可一直不温不火。大概念远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死样子，孙南碍于是女孩子的缘故迟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等着念远开口表心意。

　　春节休假之前小姑娘有点着急了，跟我大吐苦水，话里话外就是希望我能从中撮合一下，让念远主动点。都是女孩子我也理解，临危受命接下这单活，毕竟吃了人家的烤鸭，也不好意思拒绝，真是吃人家嘴短啊。一次回家的路上我就和念远提了下，这不，果然没当回事，不出意外烤鸭我得还回去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能什么事儿？孙南啊，今天第一天上班，人家小姑娘也就没多问，这改天万一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回答？”

　　“我说浩姐，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和她不合适。”

　　“你可得了吧，你知道孙南她爸是咱院孙副院长吗？”

　　“知道，一早就听科室里的人议论了”

　　“知道你还不赶紧下手？如果你两成了，上次升主治还能让你科里那个把你挤下来？再说人小姑娘正年轻，要背景有背景，要长相有长相，哪点配不上你这油腻大叔！”

　　念远急了：“婶子，你非说我大叔，我忍了，油腻还不至于吧，男人四十一枝花，那我现在还是个花骨朵呢。”

　　“花骨朵我问你，人家孙南哪点不招你喜欢？”

　　“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再说人比我小五六岁呢，不合适。”

　　这下换我急了：“没有打算你就现在好好打算一下，一个科室呆了大半年，我觉得人姑娘真挺好，过了这村，这店儿可就没了，说实话咱都不小了，遇着一合适的不容易。年龄小算什么，都21世纪了，性别都不是问题，年龄能成为阻碍？”

　　天知道我这句话说重了还是着急了，念远深吸一口气，继续转向窗外再没说话。本来这事也轮不到我着急，真是皇上不急，我呸，我也不急。

　　十几分钟后到了念远小区门口，一路上安静，下车前倒不忘说“明天六点五十老地方见，注意安全”

　　“滚”

　　刚关上车门，老赵打来电话，问我多久到家，粥已经煮好了。老赵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深觉学医救不了自己，没继续考研，和朋友合伙开了药店。生意刚稳定，就追求了津医女神我，算他心明眼疾手快，不然我这种追求者排到法(注意此处为降调)国巴黎的仙女本仙怎么会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呢。感情稳定后，我和老赵就一起按揭买了房子，首付是和父母开口借的，说是借但总归没有偿还时限，房子虽然小，但也足够温馨。

　　念远就是块硬骨头，用自己攒的那点微薄的工资付了首付，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按揭买了套小公寓。我和老赵都劝他那种房子没什么价值，可他无论如何都不和父母开口，说价值不价值的没关系，一个人住挺好。

　　和念远认识这么久，挺好一人，热情，幽默，特讲义气。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生理期疼的特别严重，就没去上课，跟他说帮忙签个到。都说好学生（从来没有逃过课拿五年奖学金的我也担得起这个名号吧）逃课是个诅咒，那节课老师抽风一样，拿着名单挨个让同学签名字，念远毅然在姚浩浩一栏签上了名字，最后全班就何念远一个人旷课。

　　大学时代的生活简单，没什么波澜，就在一些小事上让你肯定或者厌恶一个人。那件事情后，我深觉他是个值得交往和信任的人，如果不是他当时有对象，哪有老赵什么事儿。所以我很好奇念远和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让他宁愿申请值班都不愿意回去，找个机会我定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