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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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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有无磕碰了?”
钱文嫣正欲打开检查,忽而思及身处之地,不由瘪了瘪嘴巴,忍耐着把紫檀奁盒拥入了怀中,低低自语。
“纸鸢骨架可经不起折腾了啊。”
说话间臂弯蓦然一空,小娘子扬起小脸,迷惘地望向举着奁盒的大掌,杏眸连眨了几下,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气血上涌涨红了小脸。
“九、九哥!”
钱文嫣的目光在郎君面色与紫檀奁盒之间流转,声音颤抖着,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免得面对这样骇人的场面。
程生蕤散漫地瞥了一眼沉甸甸的奁盒,勾唇笑问:“都是什么稀奇玩意?”
“没、没什么稀奇的……”钱文嫣说着说着,耷拉下脑袋,不敢直视郎君。
把钱文嫣的慌张收入眼中,程生蕤更觉得手中之物与教唆小娘子私奔的花笺、话本子一样,都是急需投入火堆的好柴薪,晚一刻都不可。
唇角抿直了一下,程生蕤面容和善地摇了摇奁盒。
很轻,但在寂静的堂屋中,丁零当啷声却格外沉重,撞得小娘子心惊肉跳。
蹲在箱笼边,把自己蜷缩成团企图逃避的小娘子倏忽抬起了脑袋,眼巴巴地瞅着,满眼心疼。
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鼓起了勇气,语气弱弱道:“九哥、轻点、轻点……”
程生蕤眼皮猛地一跳。
说不清是见不得小娘子怯懦委屈的模样,还是看不惯她珍视这一匣子物拾的态度,程生蕤在惊诧之后便是憋闷不快。垂眸默了须臾,大掌不紧不慢轻抚着奁盒上的花枝雕纹,扯唇笑睨着钱文嫣。
“及笄的女娘,怎可还沉迷于小小玩物?”
郎君的态度是格外温和的,然而这份柔善却非常人可消受。小娘子自是不可免俗,膝骨骤然一软,直直跪坐在了地上。
程生蕤:“……”
钱文嫣不自在地扣弄着腰间的环佩,找补道:“小五腿麻了,想歇一歇。”
程生蕤眉眼微扬,瞅着黑润的眸子,若非小娘子脊背挺直、身姿端正,跪得太过庄严肃穆,他都要信了这番说辞。
他这杀神名号,不仅可止小儿啼哭,连在大儿身上也无往不利了?
程生蕤自得地点了点头,恨不得再为自己的恶名添把火,也把朝堂上迂腐老翁的骨头震慑得绵软些,免得成日与戍边卫国的武将过不去。
想起朝堂之事,程生蕤有些心不在焉。
“九哥?”
怎生绷着脸,忒吓人了!
这哪怕是要打骂,也来个声响呀!
呜、程家小兄这面色,她得挨多少下手板啊……
小娘子愈加忐忑难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待程生蕤回过神来,看到把自己吓得眼眶湿红小娘子,不免愕然。
他是想立好规矩,以便娇养女娘,却未想过让小娘子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钱家小五这样的身子骨,真要受了惊吓,怕是会有损伤。
如此想着,程生蕤暗斥兄长没事找事,撩起衣摆屈膝坐在小娘子面前,手肘支在匣盒上,随意斜坐着,歪着脑袋盯了她半晌,才故作不明地问。
“眼睛怎么红了?”
“啊、我——”放在膝上的小手紧张地蜷缩着,钱文嫣一时无措,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理由来。
“进了沙子?”程生蕤贴心道。
“啊?是、是进了沙子呢。”钱文嫣懵怔了须臾,连忙应下这个理由,甚至还用手指揉搓了几下眼睛,慢半拍地装起被沙子迷了,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舌尖抵了抵左颊,程生蕤皮笑肉不笑道:“给你吹吹眼睛?”
“嗯?还可、可以吗?”钱文嫣受宠若惊地瞪圆了眼睛。
小娘子杏眼湿润,眼巴巴瞅着他,直把程生蕤逗弄人的小心思衬得颇为恶劣,有却不多的良心使然,让他未经思考便做出了补偿。
微扬起下颌,缓缓前倾身体。
丝甜的女儿香被郎君热烫的体温所纠缠着,心心念念的成家郎君近在咫尺,钱文嫣的心口如同揣了一只不受控制的疯兔子,蹦跶着几欲挣脱而出。
在极具侵略的注视中,热得人面皮发烫的气息下,小娘子没忍住瑟缩起双肩,既害怕又隐隐期待,突兀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闭眼?!
瘦弱的小身板颤了颤,心尖自我反省的声音鼓噪,吵嚷着钱文嫣脑袋昏昏。
程生蕤不知小娘子心中掀起了巨浪,困惑自己熟稔却显然不合适的举止,怔了须臾,克制着喉间的痒意,两指并拢在小娘子的眉心点了一下,便利索地后退。
眉心落下两点烫人的热意蔓延开,小娘子卷翘的长睫眨巴了几下,怯生生舒展,露出了一双水润的眸子,撞上郎君黑沉的眸子,慌张地咬紧了唇瓣。似是窘迫、也似有悔意,立即便滚下了两串泪珠。
程生蕤:“……”
好丢人啊。
钱文嫣很伤心地瘪了瘪嘴巴,泪流不止。
眼见这眼泪一时半会没有停下的意思,程生蕤坐直了身子,瞥了眼小娘子眉心上的两点指印,神情微愕地瞪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片刻。
下意识在两只袖子中找了一遍,面对什么也没有的结果,他不由蹙了蹙眉头。
看着还在无声掉泪的小娘子,也未及深思,忙不迭撩起衣袂,在她面上擦拭了几把。
“哭什么?不许哭了!”程生蕤板着脸哄劝。
“没、没哭,沙子、难受……”钱文嫣语气弱弱地否认。
这嘴挺硬的啊。
程生蕤头痛地想,正要以冷面恫吓,微沉的眸光蓦然一顿,盯着那被生生搓红的脸蛋,有一瞬无措。
他默默揉了揉身上的旧袍子,细麻布穿久了,是愈发柔软平滑。
怎还会?
目光落在微扬起脸、格外乖顺的小娘子面上,瞅着比哭过的眼睛还要红肿的嫩皮子,程生蕤幽幽叹了口气。
这还不到半日!好端端的女娘……
程生蕤亏心得很,表情僵硬,陪着小娘子把话圆上。
“沙子哭出来了?”
“呜!”钱文嫣重重点了点头,许是感受到郎君的温柔,没了窘态,心也不酸了,慢慢止住了眼泪。
程生蕤暗暗松了口气,伸出长臂端来一盏茶水,放在小娘子手中,“喝吧,补补眼泪。”
“……”怀疑自己被嘲讽、但没有证据的钱文嫣,耷拉着脑袋小口喝茶。
堂屋一时安静了下来。
程生蕤看着小娘子慢慢吞吞喝完一盏茶,再次热络地捞来炉子,笑问:“再来一盏?”
钱文嫣张了张嘴,但面对格外好客的郎君,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双手捧着茶盏,乖乖说道:“有劳了。”
在用了三盏茶、两块梅花香饼以后,钱文嫣又快乐了。
“九哥家中的梅花香饼可真好吃呀。”
程家园子里种了几棵梅树,从岁末起,花饼、果酒、香饮子,直到收完最后一茬青梅,总有吃不完的好滋味,每每钱文嫣想起,连睡梦中都是那股子梅树独有的酸酸甜甜,香得不行。
小娘子馋嘴的模样惹得程生蕤唇角微扬,脱口便道:“喜欢便带些花酱回去。”
说完这话,程生蕤又有些懊悔。
钱小五名下的庄子每年都会送上新鲜的花蜜果子,哪里就需要这些花酱了?
他正想着如何收回这过分殷勤的‘体贴’,只见小娘子眼眸莹亮,眉眼弯弯地喜笑道:“当真?!我、多谢九哥!”
嘻嘻!今日收获颇丰呀!食了许久没吃的梅花香饼,还有花酱呢!
程生蕤看着小娘子这般高兴,便也打消了收回赠物的念头,指下摩挲了一下雕花繁复的紫檀奁盒,提溜着站起身来。
“歇好了?”
钱文嫣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也站了起来,“歇好啦。”
程生蕤瞥向整整齐齐摆放的十口箱笼,默了须臾,“东西都选好了?”
“还没呢。”钱文嫣老实巴交。
“你慢慢来,选好了唤韩毓进来。”程生蕤嘱托道。
“好的!”钱文嫣看出郎君要外出一趟,眼睛晶亮,脆生生应道。
程生蕤自是也看出小娘子的期待,扯动唇角颔首,手臂夹着奁盒迈步转身便要往边门走。
“!”见到郎君走得利落,钱文嫣浑身一激灵,瞪圆了眼睛,忙声唤道,“九哥!”
“怎么?”程生蕤侧身睃着她。
“……”钱文嫣莫名心虚了几分,双手抱在腹前,声如蚊蚋地说道:“奁盒、小五的奁盒。”
程生蕤挪动脚步,直视着她问:“什么?”
钱文嫣瞅着郎君臂间的奁盒。
要是别的物拾,能得程家小兄青眼了,她自是喜不自胜的。偏是此物!可是万万不能让程家小兄看见的呢!
她羞臊地掰弄着手指头,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干笑道:“小五的奁盒还在九哥手中呢,你是不是忘啦?”
程生蕤低头看了眼紫檀奁盒,才看向小娘子,扬声说:“没忘。”
“哦,那就好、那就好。”
钱文嫣大大地松了口气,下一瞬,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便听郎君又道:“你既如此宝贝此物,我会为你妥善保管。”
“为、何?”
莫非、程家小兄知道了?
钱文嫣震惊之余,不免怀疑自己露了马脚,被郎君发现了心中的隐秘。
惊惧恍惚之间,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藏起来,裹上厚实的锦衾,藏得严严实实的。
但她还是没有立刻逃走,唇瓣嗫嚅着,忍着垂泪的冲动。
程生蕤蹙着眉,紧紧盯着小娘子煞白的面色。
他原以为钱小五会撒娇扮痴、哼哼唧唧地抢夺奁盒,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应对,却没想过会面对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原本硬起的心肠都化作一团糜烂的血肉,软烂又脆弱。
走到钱文嫣面前,他眸光晦涩地看着她,忍着莫名的冲动、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久久以后,轻叹了一声。
她惹程家小兄烦恼了?钱文嫣仰起脑袋,望着郎君紧蹙的眉心,心口发闷。
在让郎君厌恶,和令郎君烦忧之间,她左右游移,迟迟无法做出决定,心中自责。
钱文嫣低下头,不敢直视郎君的眼睛,闷声道:“对不起,我——”
大掌顺从心意,轻轻覆在小娘子的头上。简单的髻子仅着一条缃叶色的绦子,丝绦柔软,乌发滑顺,程生蕤动作轻柔地摩挲着。
“不至于,没有什么对不起。”
钱文嫣感受着这难得的亲近,不敢动弹、亦不敢抬头,生怕惊动了郎君。
还想,让程家小兄多摸摸她的脑袋。
至于郎君说的话,她无法分出心神深思,便乖乖地听着,末了声音清脆地应和。
“是、对、九哥说的对。”
“……”程生蕤沉默了片刻,看着缠绕在指尖绦子,慢声道,“保管奁盒,是不欲你沉迷玩乐。”
“是,保管!不能玩物丧志!九哥说的对!”钱文嫣想也不想,继续欢快地当个应声虫。
小娘子实在过分乖顺了,以至于许多的道理劝言都没了用武之地。
程生蕤垂眸看着她,不由轻笑出声,声音郎朗,又惹得钱文嫣一阵欢喜,暗暗踮了踮脚尖,蹭了蹭郎君的大掌。
“若你真心如此,奁盒便放在我这里。”
钱文嫣还要继续赞同,身体蓦然一僵,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瞅向郎君。
奁盒、程家小兄?
这、这……
程生蕤又摩挲了一下小娘子的后脑勺,收回了手,微扬眉眼道:“我只为你收着,不会窥探其中之物。”
不看?钱文嫣的眼睛微微一亮。
程生蕤虽说依旧不喜小娘子对奁盒物拾的痴迷,但也改变了心意,放弃投入充柴的念头。勾唇笑了笑,语气散漫道:“不会很久,在我回西北之前,完璧归还。”
钱文嫣脑中嗡嗡的,怔忡地重复道:“回西北?”
程家小兄要回西北。
之前是五年。
这一次又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