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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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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赵长龄抱着饭碗坐在自己大门口的门槛上发呆。门口的米槐的叶子半青半黄的,树身上下方还有一个树瘤,树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以树瘤为分界线,好像错开了半个树身。
奶奶说这个树瘤是当时种上这棵树,不小心折断了。奶奶心疼就又绑了绑,没想到这棵树活了,就是长好后留一个树瘤。
这个树瘤后来成了赵长龄爬树的一个小台阶。
后来树瘤随着时间位置越长越高,也越来越不明显,再后来,奶奶去世了,后来,树也被挖了,房子也被推平了。
家里的老房子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去。
现在,这一切都是这么的清晰。
感觉风吹在脸上,初秋早上的阳光不冷不热,透过米槐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斑斑点点。闻到新鲜玉米的清香和掺杂的泥土味道。
赵长龄心想,这就是人死之前看到的吗?挺好的。要是能葬回故乡就更好了。
门外空地上倒了一堆玉米,北方的东海省好多地方叫棒槌。她的故乡称呼玉米为棒槌子。三个字念起来仿佛很着急,最好一个字的发音是最后轻声又能听着这个“子”。
当地骂人脑子轴会说:“你个棒槌!”
老一辈说的多,像她们这带80年代往后出生的,已经不太会说了。
大伯用拖拉机从地里拉回来。
拖拉机的翻斗小孩子们都爱看,好神奇,一车东西一下子全倒在地上,车上空空的,心里很是爽快。这感觉大概就是后来强迫症们看到弄乱的东西被摆整齐了的心情吧。
当然,她没有强迫症,只能大概理解这种感受。长龄坐在那继续发呆。
这时,奶奶过来,踩着小脚,一把把长龄薅进大门楼子里,给个马扎坐那。
奶奶去世二十多年,长龄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和声音了。真可惜啊,当时也没有想着用录音机录点声音。只是在外面受委屈了,梦里就抱着奶奶哭,让她哄。
长龄还在发呆,大脑不太想动弹,心里很安详,就想安静的看着。
刘奶奶看着小孙女饭也不吃,一副发呆的样子就发愁。
这个小孙女是二儿子和媳妇30十多岁又超生有的孩子,罚了五千多块钱。
当时生出来病殃殃的,三天两头的发烧感冒。
到现在了,看着胖嘟嘟的,但每天吃的白药片子比饭还多,不过好在乖巧,吃药打针从来不闹。
这孩子一岁半了才会站,两岁多才会说话,差点怀疑脑子不好。
这孙女小模样还长得忒招人喜欢,抱出去那些老娘们抢着抱。就是有事没事爱发呆。
“快吃饭,饭凉了,外边不爆的上(意思外面土不呛人啊),在外面发什么楞。”顺手摸摸额头,看看发没发烧。
赵长龄心想,好纯正的土话啊,真亲切。自从电视剧、网络啥啥的进了村多了后,虽然腔调没有变,但是词语还是和外面接轨了。不然后来为什么有□□,昌普的调侃。
嫲嫲(念三声,奶奶)比记忆中年轻了好多啊。
“大刚,你出去出去耍带上你妹妹。”
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过来,看脸色不太高兴,这妹妹带出去走两步路就摔,摔倒就破皮流血,回来就被骂,还不能不带,愁人。
这矮矮的小学生谁?我不认识啊!赵长龄一脸迷糊的看着他过来,瞅了瞅碗里就剩几口鸡蛋,催促快吃。
你谁?大刚?我哥很多年没人叫的小名!!!
这我哥小时候他长这样!!
完全没有以前记忆还有点脸盲的赵长龄一脸懵逼。她哥经常说他自己一岁的事都记得。赵长龄根本不信,笑话,她去年发生啥她都能忘一大半,不用说一岁时候的事。这是正常人类的大脑?大概物种都不一样吧。
所以,人临死前记忆还能变好,像电视里演的,以前大脑里的记忆会一一闪现?
就是,为什么是这个场景,有什么特殊的吗?
“苓啊,鸡蛋吃完了吗?”一个晒得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从外面走了过来,干活干到一半,忽然感觉心惊肉跳,不放心回来看看小女儿。
张长龄看着这个人很眼熟又很陌生。可是听见声音心里立马涌现一股委屈,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涌出眼眶泪流满面,这是自己的妈妈,“妈,我好想你啊。”
赵长龄把碗一丢,抱着自己的亲娘撕心裂肺的大哭。
这么多年,我好想你啊。可是又找不到人说。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忽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赵长龄被阿娘抱在怀里哄了一会,终于抽抽噎噎的停下来,却上气不接下气的打嗝。
然后,感觉小屁股一痛,被亲娘揍了。“谁教的你,吃饭扔碗,鸡蛋吃够了?”
啪啪又被揍了两下。
被泪水糊眼的张长龄看了看地上运气很好没有碎的碗和被撒出去的煎鸡蛋,摸了摸痛痛的小屁股。
忽然想起,自己亲娘是个虎妈啊,宠是真宠,揍也是真揍。
就是这疼怎么这么真实。
赵长龄摸了摸妈,热乎乎的,捏了捏脸,能捏到,又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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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身大汗又后知后觉发现重生了的的赵长龄,大悲大喜下,又发烧了。
村里的村医过来打了一针屁股针,没下去。
到晚上也没有退烧。奶奶寻思了一下,自己拿着孙女的衣服,从大门口一路到东屋,嘴里念叨孙女的名字,这是村里的叫魂。
没有科学依据,但是很神奇。赵长龄痛失亲人的悲伤的灵魂,在漂泊的有无数委屈的灵魂,在经历车祸那一瞬间受到的创伤的灵魂,仿佛被亲人的一声声呼喊下,慢慢聚拢,慢慢抚平了伤口,抚慰了委屈,真正的安详圆润下来。
幼小的赵长龄退烧了。脸上带着笑容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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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90的国庆节,也是北方忙着收玉米的时节。
如果从上空看去,这个北方农业大省的平原上,大地披上了金色的纱帐。大地上无数的农民从天不亮的清晨就开始忙忙碌碌的下地掰玉米。
田间小路着有用木排车的人,满满的一车粮食。前拉后推,到了下坡,松开手,顺着坡道车子一路滑下去,又块又省力气。这是农忙里忙里偷闲的小小快乐。
拖拉机闷吞吞的,突突突的越来越用力,黑烟一路飘上天空,越来越淡,在湛蓝的天空下渐渐看不见。
是丰收的好景色。农民最累又最开心的时候。
忙是大人的事,小孩纸们这时候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小苓的烧退了,她爹妈心里松了一口气。家里老人要忙着扒棒槌皮,还要做饭,两个小孩子看不了。大人们决定吃完早饭把孩子带着去地里。
于是,睡了好长一个长觉的小苓睁开眼,看到的是在风中摇摆的白杨树叶。
她睡在一个木制的带轮子的长方形车子里,专门给小孩睡得,还能推着出去玩。
她记得这个车子。到小学好像还在里面过家家。
这个车子是长方形,周围是一个个方格组成的围栏,里面可以躺可以坐。坐的话,一头一个可以放两个小孩子。纯木头做的。很有意思。
身下铺着小被子,身上盖着薄衣服。
这个时候很安全,孩子就大大咧咧扔在地头上。
小苓扶着栏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很好,脑袋都没有漏出去。只好透过木格朝地里大喊,“娘~。”
棒槌地里遥遥的传来一声“唉!”
小苓心里高兴,继续大喊,“娘~。”
“恁闺女刚好了,起来也不叫唤。”(你女儿很好哄,醒来一点也不哭)。
“从小就这样,谁都能哄。”阿娘从玉米地里钻出来。
小苓心想我觉得我都是大人了当然不哭,原来是我小时候性格这么乖的啊。
看着阿娘满头大汗,小苓拿着挂在木车上的毛巾,给娘擦脸上的汗水。
肖友华看着小女儿擦,心里甜甜的。抱在怀里蹭了蹭。
小苓被打横一抱,掀开衣服就要喂奶。
小苓大惊,赶紧按住亲娘的衣服,看了看周围,脸都红了。
捂脸,妈呀,忽然想起来了。因为小时候身体太虚了,真是一天三顿的吃药,每天都会发烧打针。村里当时可能也不知道牛奶羊奶的营养,自己喝奶喝到六岁,上幼儿园后才停的。
我的苍天啊,来个雷劈一下吧,太丢脸了,不活了。
我的亲娘唉!!!!
“不吃,我长大了!”
“今天不馋了!”
“不馋了,不吃!”小苓脑袋都搖成拨浪鼓,晃得脑袋都有点晕。
肖友华也不计较。地上有个白色塑料的方形桶,方言叫鼔子,从这里里倒了点温水,先给小女儿喝两口暖暖胃。
喝几口估计胃顺过来了,摸了摸兜里的鸡蛋,还有卷着菜的饼,也是温热的,扒开皮鸡蛋,喂女儿吃饭。
小苓想自己吃,发现胳膊没有力气。心安理得坐在亲娘的怀里,被娘亲喂饭吃。唉,太过娇惯了,但谁还不是一个宝宝呢。
虽然不好,但是心里美滋滋的。
吃了一个鸡蛋,鸡蛋黄太噎人,吃两口,不吃了,倒是把蛋白吃了。又吃了几口饼的小苓饱了。小苓我小时候胃口这么小吗?
小苓,你就没发现你还挑食吗!!!
“喊你锅锅带你玩。”拍了拍小女儿的屁股。自己又去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