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知兔者

6、Chapter 6

　　“我叫谷崇，是你们的班主任。”谷崇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和电话号码，刚才他一瘸一拐走进班，却没人发笑，所有人眼中都写满惊喜。

　　谷崇是位极富盛名的语文老师，多次获得权威奖项，市里的高中来挖过不少次，都被他以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打发走了。去年他没担班主任，只教了一个班，还曾说过今年就退休，这就导致分班表公布后，就算清清楚楚写了七班的班主任会是他，绝大多数人也依然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陪伴我教师生涯的最后两年。”谷崇看起来和学校的年轻老师没什么区别，面容祥和，要不是两鬓微霜，谁也想不到他已经任教数年。

　　自他进来，七班躁动的氛围就归于平静，谷崇叹道：“学校可能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情绪不易波动，给我安排了这么好的一个班。”

　　底下的同学捧场似的发出笑声。
　　“这才对，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谷崇一敲黑板，“可能你们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很多老师这么说了，任教多年，我也不免落俗。叫我老谷就好，课上是师生，课下做兄弟，有事打电话，没事也能谈心。”

　　气氛被调动起来，讲台底下爆发出一阵掌声，陈锋然起哄似的欢呼。
　　“在座的各位应该或多或少有相识的，相信不需要过多介绍，不过咱们班还是有新鲜血液的，让他们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谷崇笑呵呵看着宋衿，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上了年纪的人，眼神像是有时间长河在流动，宋衿被注视着，周身不可避免的温暖起来，她和老师接触甚少，只觉得谷崇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宋衿脸上的笑意染上真心，“大家好。”她站起身，落落大方，“我叫宋衿。”
　　她一句话刚说完，掌声就响起，还伴随着几声叫好，课间那幕让七班人目前达成了共识，都觉得这女生绝对不一般。

　　宋衿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最终笑了下，坐在位置上。
　　谷崇扶了下眼镜，尾指划过眼尾，笑意依然，示意陈锋然继续。
　　陈锋然从座位弹起来，兴致勃勃地开口，“我叫陈锋然家住花江市爱好摩托车打球电玩......”

　　他一连串输出，谷崇耐心地等了会儿，才找到机会插空打断，“好，陈锋然同学，老师相信老师已经忘不掉你了。”

　　众人哄笑，等他们重新安静下来，谷崇接着开口，“现在应该选班委了。有谁想参与竞争？举起手。”

　　班级前三一动不动，七班众人面面相觑，“要不投票吧老师。”
　　前排一个男生举起手提议，“通过一个早自习，我们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很快有人附和，“对对对，投票吧。”
　　“投票好，匿名投票。”
　　谷崇不解，但也没有追问，采纳了他们的意见。

　　“宋衿宋衿你想当班长吗？你想当我们仨都投你。”陈锋然拍拍宋衿和周舒嘉的背，“快转过来讨论一下。”

　　宋衿若有所思，摇了摇头，“投周舒秦吧，他适合。”
　　周舒秦抬起头，刚要开口又被陈锋然打断，“说得对，等我们周班长上任，非要方劣好看。”

　　到唱票的时候，除了几个相熟的人写了对方的名字，就全是方劣，周舒秦，宋衿，他们三人在班长那栏的票数几乎持平。

　　就在谷崇纠结的时候，后门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我不当班长，麻烦。”
　　是方劣。
　　宋衿跟着举手，说道：“老师，我投了周舒秦。”
　　话音刚落，方劣又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冷笑，还挺应景。

　　要来了，要来了。
　　七班的学生莫名屏住呼吸，心里浮现出这么个想法，教室只剩下窗外树叶轻拍玻璃的声音，然而什么都没发生，谷崇轻咳一声引回大家的注意力。

　　“那就班长是周舒秦，大家没意见吧？”
　　谷崇见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的摇了摇头，不由失笑，接着安排，“方劣同学嫌麻烦可不行，要有甘于奉献的心，纪律委员就你了。宋衿同学，担任学习委员吧，至于别的，我看看票啊......”

　　等他都安顿好，切入正题，“这节课我不准备讲东西，大家写一份新学期规划书，明天交给学习委员。”

　　下课后，宋衿想问问应该多会儿将作业送去谷崇办公室，追出班却发现方劣正站在楼梯扶手旁，拐角前半露出谷崇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方劣脸上的表情不算好看，撇下眼看地，倒是第一次见他低落，宋衿欣赏了会儿，等他注意过来也没躲，仗着谷崇背对她，勾起一个奚落的笑容，张开嘴，却没出声，“人恶自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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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宋衿给柳青青去了个电话，说她中午不回家了。
　　陈锋然央了一上午他们三人中午一起吃饭，谁也没法拒绝。
　　宋衿耐心地应着电话另一头柳青青的嘱托，看向班里正在商量吃什么的几人。

　　正午的阳光是最烈的，窗外的树叶都被晒得蜷缩，却丝毫影响不了陈锋然的兴奋。
　　小麦色的少年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他的嘴好像一刻都停不下来，光是一个上午，宋衿感觉自己都能背出他家的族谱了。

　　但在他对面的周舒嘉就没有听倦的时候。不是眨眨眼，就是捂着嘴笑，偶尔还插几句，从来不让陈锋然冷场。

　　一旁的周舒秦，快要挂不住脸上万年不动的笑了。眼神四处乱瞟。对上宋衿看来的目光，无奈地笑了一下，向她发射求救的信号。

　　柳青青此时正在问宋衿学校怎么样。
　　她向周舒秦比了个“爱莫能助”的口型，回答道：“蛮顺利的。”
　　对家乡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合得来的朋友，没架子的班主任，最关键的，是像要迎来解答的梦境，都让宋衿无比期待。

　　宋衿挂着习惯性的笑脸，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去。
　　方劣摁着手机，从楼梯上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往前看了一眼，随后又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接着往前走。

　　他步子迈得大，没等宋衿一口气下去，就停在了后门旁，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抱起双臂，看着宋衿，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连个音儿都没有，就这么和她陷入对峙。

　　太阳炙烤着大地“滋滋”作响，知了的叫声仍旧高昂。
　　宋衿挪开视线。
　　没过几秒，方劣轻笑一声，没进班，又下楼了。

　　宋衿捏紧手机的手放松下来，揉了揉耳根，想要驱散突然出现的轰鸣感。
　　这人。
　　强横，土匪作风，莫名其妙，是她一片顺心里唯一的逆流。

　　宋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班里看不到的死角，放下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表情无端变得冷漠，男生低哑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耳边，“未来可期”。

　　宋衿摁上窗台棱角的尖，越来越用力，痛感清晰，她却没松手的意思。这么忍着习惯了，每当负面情绪翻腾，她就强逼着自己压下去，错误的选择，却也是最有效的，时间长了，她似乎也不认为这么做有问题了。

　　其实方劣那句话称得上是真诚祝愿，但是对她说就哪哪儿都不对，对于没有过去的宋衿来说，未来是她最不想触碰的了。

　　归根到底，也就只能用八字不合解释，手心满是红痕，宋衿清醒过来，折磨她的声音终于淡去，卸了劲儿，她脱力似的扶着窗台。

　　等宋衿进班，陈锋然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他们的班主任了，他手一拍桌子，“我感觉他很靠谱。”

　　周舒嘉也跟着一拍桌子，“说出你的理由。”
　　“有问题，找谷歌。”陈锋然玩了个谐音梗，又把周舒嘉逗得一直笑。

　　宋衿弯了弯嘴角，问道：“想好吃什么了吗？”
　　“除了一开始，就没想过。”周舒秦揉揉太阳穴。
　　“这就开始想！”
　　在陈锋然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再说别的后，他们开始挑选学校附近的饭店，没过几分钟，不知道他又搭错哪根儿筋，非要给他们展示一把相声水平，磕磕绊绊报了半个小时的菜名。

　　宋衿索性关了手机，饶有兴致地听着，对周舒秦笑道：“算了，等会去食堂吃吧，听说一中菜系很多，刚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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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宋衿帮着柳青青洗碗，将厨具妥善摆放好后，柳青青又给宋衿温了一杯牛奶。
　　“累不累？”她满脸心疼，“时间太赶了，昨天才下车，今天就开始上课，成连轴转了。”

　　宋衿接过牛奶，“没事，课程也跟得上。”
　　“有遇到有趣的同学吗？”
　　宋衿一怔，心底产生一种希翼。
　　她是不是......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宋衿先挑出几件陈锋然的事儿说，见柳青青眼睛染上笑意，斟酌地瞒下梦境，试探道：“还有一对兄妹，他们好像......认识我。”

　　柳青青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宋衿没注意到她扶着门框的手徒然收紧，接着问：“妈，我小时候有这样的玩伴吗？”

　　宋衿做不到全盘托出，她知道一旦说了，那个梦就有消散的可能性，她不敢赌。
　　果然，柳青青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妈妈要是记得早和你说了不是吗？”
　　即使早就想过这样的回答，宋衿还是控制不住的轻皱起眉。

　　“衿衿，你和妈妈说好了不是吗？”柳青青拉着她走向沙发，“更何况，这世界上一见如故的人也很多。你不要太敏感。”

　　沉默半晌，没等到宋衿的回话，她叹口气，“妈妈真的希望我的女儿能有一个好的人生，而不是陷在过去的泥潭里。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说明它是可有可无的对不对？所以我们先专注着，把高考这关过了好吗？”

　　怎么会是可有可无呢？
　　宋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辩驳，因为她看见了柳青青的眼神。

　　一种她非常熟悉，让她不得不妥协的眼神。
　　她轻轻地抱住柳青青，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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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衿到现在都忘不掉刚醒来的那天，柳青青伏在她的床边流着泪，压抑自己的哭声。她动了动手指，柳青青瞬间感觉到。

　　年近四十的女人，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她跟宋衿不停地哭诉，翻来覆去就那么一个意思。

　　宋衿的父亲因公殉职了。

　　刚苏醒的宋衿什么记忆都没有，就听到一个让她差点再次晕过去的消息，但她什么都没说，哪怕她因为柳青青崩溃的情绪感到呼吸困难。

　　因为宋衿看见了柳青青的眼神，她在透过宋衿思念着别人，应该是思念她的丈夫。
　　后来柳青青终于发现宋衿的不对劲，她踉踉跄跄地跑去找医生。

　　宋衿透过病房的窗户，看见得知她失忆的女人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悲悯的情绪透过门缝，压的她几近窒息。

　　后来柳青青偶尔还会露出那种眼神。
　　在她给宋衿讲述过去时，在她得知宋衿被孤立时。
　　在宋衿每个优秀的瞬间。

　　每到这时候，宋衿就拼命地回忆母亲讲述中的父亲是怎么样的。
　　她学着父亲可能做的动作无声地安慰母亲。
　　真自私啊，宋衿不止一次想过，母亲自己陷在过去，却阻挠她触及。

　　可这或许也是一种理由。知道走不出去的孤单，所以希望她可以避开。
　　让宋衿无可奈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