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知兔者

5、Chapter 5

　　一中的惯例就是将第一节早自习交给学生，老师们都在开新学期会议。短短的四十分钟，陈锋然除了口渴灌水，就没闭过嘴。下课铃都没能打断他。

　　宋衿双手交叉，做停止的动作，“我去洗个手。”话音刚落，她直奔班门外。
　　这种热闹对于宋衿来说，恍若隔世，骄阳似火，夏暑不退，她打开走廊的窗户，连风都没有，热浪扑面而来。

　　宋衿又转头看向班里，陈锋然还在和周舒嘉絮叨。她被蒸得发晕，目光定在周舒秦身上。

　　是你们吗？
　　但如果是，为什么不明说。
　　感性理性永远冲突，走廊上人渐渐多起来，宋衿藏起眼底的渴望。

　　“周舒秦好像和转学生认识，果然，好看的人永远一起玩。”徐希图挽着同桌胳膊向外走，嘴里振振有词。
　　“我不知道。”李婕闷声回答，“她长得也就还行吧。”
　　“哎呀！”徐希图挤眉弄眼，“哪来的柠檬味......”

　　声音戛然而止，李婕疑惑，抬起头才看见，她们讨论的女生就站在班门对面的窗台前。

　　宋衿恰好也抬起眼，她睫毛很长，还翘，似乎是听见她们说话，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极漂亮的眼睫弯出无害的弧度，她很瘦，但当棱角被笼罩在柔软下，就只剩温婉而古典的气质。

　　李婕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惊艳感。等她回过神，已经被徐希图拽着走远。
　　看着两个女孩儿慌里慌张被抓包似的模样，宋衿失笑地摇头，被挽着的那个女生该是有些喜欢周舒秦的。

　　但就算他真是梦里的人，宋衿也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仅此而已，谈恋爱这种事，她没想过，也不配。

　　宋衿最后扫了周舒秦一眼，向洗手间走去，等她洗完手再出来，没走几步，便听见“砰”一声。七班的后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紧跟着陈锋然的声音响起，“方劣！你干什么！”
　　宋衿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她快走几步，顺着敞开的前门向里看。

　　第一眼看见的是周舒嘉，她表情呆愣，面色苍白地看向后门位置，然后是正往后面走的陈锋然，最后是周舒秦和方劣，两个身形相似的少年，只气质不同。

　　宋衿眨了下因为干涩变得有点儿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了。
　　周舒秦背靠着后门，方劣的胳膊压在他的咽喉处，联想到刚才“砰”的一声，如果宋衿没猜错的话，周舒秦是被方劣抡过去的。

　　高二七班是一中高二的重点班，也是他们这届唯一一个按成绩划分的班，所以班里的同学大多还是老实读书的好学生。

　　有一半的人在听到声响后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生怕把火引到自己身上，还有一半可能是从未直面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和周舒嘉差不多，直接吓呆了。

　　除了陈锋然。
　　早自习他刚唠完，他爸是矿主，没什么文化。就把希望寄托在自家儿子身上，希望他能被知识好好渲染一番。

　　于是硬生生给不需要再盖什么楼的一中捐了两栋楼的钱，并表示他儿子在校期间，每届的奖学金他都包了。终于把陈锋然塞进了这个据说未来都是栋梁之才的班。

　　而现在，陈锋然要在这个贵比天价的地方开始第一场斗殴。
　　像是一副静止画像，宋衿在他冲方劣挥拳时喊停，她走进班，将门关好，于是全班的视线又集中在她身上，慢慢向后挪动。

　　“同学。”她弯起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握住方劣的手腕，劝道，“别太冲动。”
　　女生的手很凉，应该是刚拿冷水冲过，湿意仿佛浸入方劣腕骨。他挪开盯着周舒秦的目光，看向宋衿的手，“昨天刚推开我，今天就不害羞了？”

　　他这人不会好好说话，宋衿没少领教，昨天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过了一遍，脸颊发烫，是被气的，但还是维持着笑，慢慢说道：“不一样，现在是在制止同学不当行为。”

　　“不当行为。”方劣玩味地重复一遍，卸了胳膊上的力。
　　宋衿跟着松开手，顺带拍了两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陈锋然赶紧上前接住呼吸急促的周舒秦，恶狠狠看了方劣一眼。
　　被他瞪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方劣身体向后一倾，坐在自己的课桌上，“你不问问前因后果？”

　　“是不是你先动的手？”陈锋然愤愤不平。
　　方劣撩下眼皮，眉峰微拧，刚消下去的火又起来点儿，冷声道：“我为什么动手，他心里有数。”

　　周舒秦此时终于缓过来一些，借着陈锋然站直，“我想从后门出一下，让方同学让个位置。”他又咳嗽几声，“或许是有误会吧。”

　　方劣侧头睨他，声线没有起伏地点评，“周舒秦，你真假。”
　　宋衿异常平静地插入两人夹枪带棍的对话，“重要吗？”

　　七班此时掉根针都能听见，与楼道的喧哗形成两个极端。
　　“原因有那么重要吗？”宋衿眼含笑意，冷静地反问，“你说呢？同学。”

　　“嘶”班里不知道谁吸了口凉气，像是预见这个温柔女生被打的景象，没人敢离开座位，胆战心惊的气氛弥漫。

　　他们没一个人了解方劣，大多是道听途说，但他凶名在外，谁也不敢笃定他离经叛道的程度，陈锋然撒开周舒秦想冲上去，半晌没说话的方劣却有动作了。

　　他与宋衿四目相对，突然哼笑一声，踢向紧闭的后门，恶劣地看着她被吓得后退的样子，“没那么大的胆子，就不要替人出头。”

　　宋衿稳住神，又听他咄咄逼人似的问：“同学？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她怔住，很快反应过来，慌乱藏得很好，声音像块温软的玉，出口却极具讽刺，“方劣，人如其名。我当然知道。”

　　谁敢拿方劣的名字说事儿呢？
　　围观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目光转向宋衿，只不过带上了钦佩的含义。

　　方劣眸色微深，在宋衿不着痕迹向远挪的时候，他蓦地笑起来，在七班沉默到压抑的氛围荡开。

　　“嗯......”他似乎乐得合不拢嘴，手半搭在下巴上，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你说得对。”

　　他越这样，宋衿脸绷得越紧。最后，她张嘴，冲方劣做了个口型。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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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铃已经响了有一阵了，七班的班主任还没来。
　　宋衿机械地翻着书，刚才方劣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手一用力，“呲啦”一声。她垂眸，头微微前倾到风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锋然憋不住自己的碎嘴子，悄悄开口，“我刚听说咱们班主任也是从一中出来的，念完大学就回来当老师了。是吗？”
　　“是。”周舒嘉应道，“听谁说啊？”

　　“就同学呗，刚才他们闲聊我都听着呢。”陈锋然来劲，“而且咱是他带的最后一届，明年就退休了。”

　　“你从进了班就没有闲下的时候，还寻思听人家说话呢？”周舒嘉捂着嘴笑。
　　陈锋然一脸自豪，“那必须。你然哥耳听四路眼观八方。”

　　“不过......”陈锋然压低声音，和周舒嘉说悄悄话，“你哥和方劣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才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刺激。”

　　周舒嘉摇头，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表情变得忧心忡忡。
　　她对方劣的了解还不如普通同学，只觉得他向来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像今天这样，又动手又笑得疯，之前从来没有过。

　　如果以后方劣还这样，那她哥和他作对，不是自讨苦吃吗？周舒嘉期期艾艾喊了声，“哥......”

　　随着她这一声，自回座位就不说话的宋衿和周舒秦都有了动静。
　　前者回头，后者搁下书，无奈道：“八卦别人的时候声音小一点，更何况我就在旁边。”

　　宋衿因为他这句话不自觉勾起嘴角，心情稍微好了点。
　　“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缓声问道，声线很清，本就属于让人听着舒服那类，在有意控制语速下，一句带着探究的绵言细语，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唐突。

　　周舒秦笑道，琢磨了会儿，给出一个体面的答案：“男性的好胜心。”
　　“这么简单？”陈锋然不信。
　　“是的。”周舒秦叹气，“四年前，我们打过一架，我输了。”

　　宋衿讶异，旁边周舒嘉脸上的震惊不比她少。
　　“就这么简单，后来......”周舒秦欲言又止，无奈地看了宋衿一眼，“他的性格，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

　　“......”这话可信，宋衿感觉到他不愿再多说，制止住陈锋然蠢蠢欲动想提问的心，“行了，班主任应该快来了。”

　　见其他三人不再讨论，周舒秦伸出一只手指叩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方劣。

　　他撑着下巴在朝宋衿看，接触到周舒秦的目光，扬起眉，无声地威胁，“你够胆。”

　　周舒秦像没看见似的，回过头若有所思，他刚没说真话，但也不全是假的。四年前，他因为排练表彰大会事项，晚上独自抄了个近路回家，刚转过巷子口，就看见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唯一站着的是一个男生，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

　　周舒秦想都没想扭头就跑，直接摔在地上。男生慢慢走过来，可能是光太暗，他没看清周舒秦的校服，一把拽住周舒秦的头发，逼着他转过脸。

　　周舒秦到现在都不知道方劣那会儿把他当成了谁，只记得方劣的穷凶极恶。他不停地向后挪，而男孩看清他身上的校服后就松开了手，然后，男孩晕了过去。

　　周舒秦偷偷睁开眼观察，对方身上受的伤比地上躺的几个人还严重，不知道凭什么撑到现在。他没有丝毫犹豫，赶紧站起身跑回家。

　　那天的事并没有被周舒秦放在心上，真正摧毁他自尊的，是在期中考试后，他看见贴在他上面的那张照片。

　　方劣被周舒秦定义成见不得光的小无赖，却抢了他的风光，周舒秦站在红榜前，快要忘记的事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甚至在想到他被揪住头发时，头皮还隐隐作痛，屈辱感完全包裹住他。

　　方劣太傲了，至少在周舒秦眼里是的，后来两人碰见无数回，方劣都没拿正眼看过他。自打周舒嘉出生后，他就常被家里人忽视，慢慢变成最受不了被不当回事儿的那种人，所以方劣，在他眼里是钉的最深的钉子。

　　昨天去校门口看见方劣，他就觉得不对劲，索性将计就计，给班主任发了消息推掉任务。

　　等了会儿，宋衿出现了，一个被阳光裹挟的少女，像是来治愈万物的神明，比这吸引周舒秦的，是方劣的不对劲。

　　他带着从未有过的犹豫，驻足许久，然后动了起来，周舒秦猜他很专注，因为他甚至没注意到地砖显眼的突起。

　　虔诚的信徒扑向了他追慕的信仰。
　　周舒秦当时笑出了声。
　　他猜不出方劣对宋衿的感情，但都不重要，能让方劣不舒服就够了，更何况方劣今天还提要求了。

　　于是刚才，他路过方劣的座位，稍微弯腰，“方同学，宋衿不会是把我当成她男朋友了吧？”

　　这是方劣第一次对他的挑衅有反应，他被压着咽喉抵在后门的时候，甚至有些愉悦。看啊，你没办法视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