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知兔者

13、Chapter 13

　　宋衿呼出一口气，勾起唇角，柔声细语道：“嘉嘉，感觉怎么样？”
　　“衿衿，我哥他......一定会又开始讨厌我。”周舒嘉答非所问，喉咙溢出几声可怜的呜咽。

　　宋衿怕她口渴，走到饮水机给她接水，安慰道：“不会的。”
　　“我小时候都是在家里学习，爸妈给我请家教老师。那会儿哥哥一放学我就迎上去，每次他都瞥我一眼就走，当时我看不懂哥哥的眼神。后来慢慢长大，我终于感觉到哥哥对我的嫌恶。我难过很久，然后逐渐习惯。我知道哥哥是有理由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舒嘉的泪打湿了枕头，可能是因为生病不好受，她表现的要比平时娇弱，对宋衿一段接一段的倾诉，也早将顺坡演的嘱咐抛之脑后。

　　“爸妈都在为我着想，我没资格说爸妈，区别对待太严重，我更没资格说哥哥。我拼命的想办法缓和我和哥哥的关系。后来来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学了，加上我很长时间没有病发，和哥哥的关系才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这次......”

　　“嘉嘉……”宋衿打断周舒嘉，捏紧纸杯，热水溢出到她手上，“你们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初一，医生说这里的环境适合我养病，我们全家就搬来这边了。”周舒嘉有点疑惑，还带着哽咽，“怎么了？”

　　“……没事。”宋衿垂眸，将纸杯搁在床头柜，“嘉嘉，别多想，好好休息。”
　　她走出门，靠着瓷砖滑落在地，真相突然就摆明了，她初中前失忆，一走一来，怎么可能是旧识，到底认错了。

　　宋衿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有准备，只是无知者无畏，空旷的走廊里，她攥紧手，许久没被指甲嵌入的掌心再一次产生痛感。

　　宋衿站起身，走进一个堆积杂物的废弃教室，蜷缩在角落，白皙的手因为用力绷出青筋、突出指骨，显得格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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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劣已经坐在谷崇的办公室听了一个小时的家庭伦理剧了。
　　周舒秦和他爸妈在门外争执，谷崇调和，本来方劣是因为陈锋然太烦来躲清静，没想到这里更折磨人。

　　陈锋然好歹句句不重复，周舒秦他爸妈无限重播，说到最后就只会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和妹妹好好的”。

　　谷崇至今未娶妻生子，哪会处理家庭矛盾，他比周舒秦还没话说，门外陷入僵局好久了。

　　方劣心中叹服。他掏出手机，调到一个对话框，拉开门，斜倚在门边。
　　一道充满活力的女孩声音响起。
　　“哥！我过几天就找你去！最近他们都忙......”

　　没等语音播放完，方劣就收起手机，看向除谷崇外形色各异的三人，“我爸我妈对我和我妹一视同仁，以至我们的关系坚不可摧。”

　　说着，他朝周舒秦挑了挑眉，目露不解，“令尊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周父周母愣住了，方劣瞥了眼，没再多言，跟谷崇打声招呼就走了。
　　周舒秦一阵恍然，他说不出口的原因，居然是方劣替他说的，眼看人走远的背影，他回过神，撂下一句“我回班收拾东西”就加快脚步跟上。

　　周舒秦追上方劣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你也有妹妹？”
　　方劣理都不理，直接无视。
　　周舒秦对上这副让他恨了四年的模样，深呼吸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方劣这回有反应了，他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敢说吗？”
　　拿宋衿刺激他的时候可没刚才那缄口不言的样儿。

　　“不一样。”周舒秦听出他的潜台词，难得感觉羞愧，解释了一句，“我跟宋衿是朋友，我们家......我没法说。”

　　他说出来，就好像在乞讨父母的爱一样，他不说，父母又永远认识不到，想不到最后帮他说出来的居然是方劣。

　　“朋友？”方劣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滚了滚，带着一股讽刺的意味，“你们家你都没法说，朋友就有的说了？周舒秦，我没功夫管你的家事儿，但今天一见算是明白了，合着你就因为让家人看轻，上赶着在我这儿移情呢？”

　　他挺拽，冷眉淡言地下定论，“去精神科看看病吧。”
　　周舒秦让他怼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换了个话题，“你和宋衿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劣徒然投过视线，周舒秦的声音戛然而止，现在的方劣和四年前比起来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样能让他生怯。

　　“别总说些不该说的话，”方劣停下脚步，须臾开口，食指在嘴边挨了挨，“我不管你为什么认为我和宋衿有关系，看见什么或是听到什么，你只要管住嘴，就能皆大欢喜。”

　　方劣也没想等周舒秦的回答，威胁完就走了。
　　在原地呆站的周舒秦回过神，他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天这事儿但凡放在过去，方劣都不会多看一眼，越细究越不对劲，越发现宋衿对方劣来说，不止是他嘴里的云淡风轻。

　　自从宋衿出现，方劣变得彻底，他之前对整个世界都深恶冷淡，现在却殷殷切切地往进融，再简单直白一点儿，就是他活过来了。

　　还是满血复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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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劣没回班，在顶楼靠窗站着，雪融在玻璃上，画了副山河水彩，他倒是没注意过这儿的风景。

　　行尸走肉地活了五年，方劣研究透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得有念想才能生龙活虎的，这念想能是钱，是地位，也能是人，而且越近越有作用。

　　他的念想就是宋衿。
　　像是救赎文的开头，方劣原生家庭差劲，被扔回梅县，那会儿他六岁，初来乍到，被小学的孩子王追着欺负，然后宋衿出现了，一把拉过正在拼命逃跑的他，躲进了水泥管，她做着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听外面的动静。

　　等到小孩儿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宋衿率先钻出水泥管，拍拍身上的土，看见方劣还愣着，眼睛眯成月牙，冲他笑着安慰道：“你别怕，他们都走了。”

　　后来的故事、陪伴未曾中断，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为青梅竹马。在宋衿的陪伴下，方劣越成长，越直率，坦诚，还阳光。

　　方劣一度以为他们会像每本治愈小说一样，陪着对方从始到终，却料不到灾难的发生，他直面噩耗与分离，只希望宋衿能忘记那件事，最后宋衿真的失忆了，她走了。

　　“让你别回来，你非要回来。”方劣无奈地叹了口气，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刺得他眼睛酸痛，“让你别记得我，你倒好，直接认错了人。”

　　他在校门口看见宋衿的第一眼，就清晰地感觉到她把自己框住了。
　　毕竟方劣太熟悉宋衿了，她从小都是自然而然的乖巧善良，重逢后的温柔知礼却像套了层壳，被下了指令似的规矩。

　　宋衿看起来不会颓废，不会崩溃，不会有负面情绪。方劣不知道她把这些情绪藏哪儿去了，只能一步步探究、一步步逼她，直到他看见她眼底布满血丝的偏执，看见她深埋心底的压抑。

　　宋衿把枯萎的自己丢在看不见的地方彻底遗忘，她认识不到严重性，方劣却太清楚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崩溃。

　　于是他狠下心，逼着她直视那些疯狂，怕被认出来就换个性格，反正宋衿肯定想不到，他成了个混小子。

　　方劣同样知道，宋衿接受是接受不了自己阴翳的，可换个人失忆五年还一无所获，精神早就坍塌了。

　　宋衿从来都很坚韧。
　　她鲜活的凋零，再枯萎也依然是宋衿。
　　宋衿不满意的自己，方劣视为珍宝。宋衿不愿意接受的情绪，方劣愿意全盘接收，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宋衿宣泄的机会。

　　方劣不愿意宋衿再拿小时候的性格来伪装，不愿意她再为难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要有什么活法，他只想让她随性、自由。

　　别再厌恶自己，别再掩埋自己，哪怕仅仅只对他。
　　树枝拍在玻璃上响起碎裂的声音，方劣从思绪抽身，带点儿苦中作乐，低声自语道：“从青梅竹马变成欢喜冤家，体验还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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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晚自习，谷崇在上课铃响前几分钟进班，打开投影仪放了个电影，就又赶去医务室了。

　　宋衿进班的时候前排的灯都已经灭了，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电影，只有陈锋然在黑暗中一脸焦急。

　　“衿姐！”宋衿还没坐下，陈锋然就双眼放光的看着她，“你终于回来了，嘉嘉怎么样？”

　　宋衿习惯性笑了一下，嘴角带着勉强，“嘉嘉已经醒了，是旧疾。今天晚上请假了，可能明天就回来。”

　　灯光昏暗，陈锋然没看出宋衿的不对劲，他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陈锋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张嘴想说，看见宋衿坐下背对他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衿姐心情不好吗？陈锋然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揪揪宋衿的衣服：“衿姐，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累。”宋衿没回头，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陈锋然愣了一下就被内疚淹没，他把衿姐忙了一天给忘了，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也不对，最后蔫蔫儿地趴在了桌子上。

　　七班的暖气还未通，夜晚越来越低的气温让宋衿有点发抖，她环顾一圈，发现好像只有她觉得冷。

　　别是感冒了。
　　宋衿轻叹口气，拿起水杯准备去接点热水，电影正到高潮，同学都在目不转睛地看，她不好从前面走，只能从后门出。

　　“起来。”宋衿轻踹了下方劣的椅子，他这人真是霸道得很，明明可以往前坐，非要横在门前，惹人厌。

　　方劣没反应，拿起本书装模做样地看。
　　宋衿心里烦闷，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保持平静，开口道：“方劣，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招我。”

　　“招你？”方劣低笑了一声，向后一仰，胳膊大咧咧敞在两边，“我招不招你，你不都拿我撒气吗？还不如逗逗你，我也不吃亏。”

　　这话说的太暧昧了，宋衿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逆着毛薅的兔子，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