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选》蘼芜兰秋

21、不问过往

　　01

　　江满江捏着那根精钢针，啧啧称道：“此人力大手稳准头高，没个三十年功夫耍不出这招。”

　　姬不欢眼都没抬，道：“这是枪打出来的。”

　　用三十年去练一招毙命的暗器功夫，现如今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技术的进步本就是为了节省人力与时间。

　　这世上多的本就是庸人，庸庸碌碌一辈子，没有天资去领悟一个绝招，就算练上三十年甚至三百年也得不到真章。

　　姬不欢想不通林大林的遭遇，于是他决定不再想，而是闭起双眼睡了过去。

　　江满江的车开得东扭西歪，因为他也是又累又困。

　　只是江满江不能合眼睡觉，好在他还可以骂人。

　　从叶大王到柳迎风、从秋露寒到姬不欢，他将这一路遇到的所有人全都问候了个遍，唯独没有慕容公子。

　　那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那么漂亮可爱那么天真无邪，任谁都是无法忍心对她说出一个脏字的。

　　睡梦中姬不欢的思绪逐渐清晰，他猛地坐起一把扯住正在开车的江满江：“停下来！”

　　早已困顿无比的江满江被这一扯吓得手上失了准头脚下猛油门，车子“轰”一声撞上路边枯树，江满江连着大骂好几声才冷静了下来，但对着姬不欢依旧是没好脸色：“你个老不死的不怕死老子怕死。”

　　姬不欢问：“你的船呢？你哪来的车？”

　　一落寒霜江满江，渔网一撒满江如寒霜降，江满江一辈子都住在水上，怎么可能会开车，怎么可能有车！

　　江满江道：“老子要去救你才把船换了车，现在车也废了，船算是换不回来了，你看着办。”

　　姬不欢道：“你的那个破船能换这辆车？你他娘的能不能长点脑子！”

　　江满江道：“你不要当你老子我是傻子，这车能换十艘我的船，不然我会换？”

　　姬不欢哑然失笑：“那你还换？”

　　江满江道：“你的女人求你老子我去救你，老子当然刻不容缓骡不停蹄。”

　　姬不欢苦笑道：“我以为弱弱只会杀人，没想到还会求人。”

　　弱弱当然不会求人，她有一千种办法让男人听话，其中没有一种需要卑躬屈膝。

　　弱弱不是一个弯得下腰的女人，虽然她的腰很细很软，但从来没有为男人弯过。

　　为姬不欢也不行。

　　但是慕容九需要她去求人，她就一定会去，这就是爱。

　　弱弱去求江满江，是要他将姬不欢接回来。

　　这件事只有江满江做得到，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在江上。

　　02

　　黄金做成的帕克汽车离开了码头，车上的人上了一艘金光闪闪的大船。

　　船当然不可能是黄金做的，但它比黄金更值钱，金丝楠木的船身在阳光下摇曳生辉，好似江面上铺着一张金色的绸缎。

　　姬不欢和江满江看不到这一切，因为他们的车抛锚在了半路。

　　江满江不会开车，当然也不会修车：“看来弱弱现在要来杀我了。”

　　姬不欢道：“你被女人追过吗？”

　　江满江不满着反问道：“老子是那种不要脸的男人？”

　　姬不欢笑道：“那你马上可以体验一下不要脸的滋味了。”

　　追杀和追求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差不多，追的人日日绞尽脑汁，逃的人时时心跳过速。

　　江满江笑道：“一直听说弱弱会让男人死得心甘情愿。”

　　姬不欢道：“死就是死，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去死。”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人生走到尽头就该无悔无怨，可能做到的有几人？

　　时光易逝，真正坦荡的又有几人？

　　真的坦荡，要对天地坦荡、对朋友坦荡、对自己坦荡。

　　江满江难得地正经起来，问姬不欢道：“老不死的，你这辈子尽兴了吗？”

　　姬不欢望向远方，眼神虚空，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人生而贪婪，这是动物为了生存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贪婪使人迷失也令人警醒。

　　姬不欢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得到这样命运的眷顾，是他的幸运，从来不是负担。

　　朋友爱人会逝去，但新的朋友爱人会来到，即使在最黑暗的历史岁月里他都能遇见闪耀着光芒的人，是这些人一步步推进了历史文明的进程，而他有幸经历了这一切。

　　他尽兴了吗？他知道这世上会有更多的无穷无尽的惊喜，他无法尽兴，可他活了那么多年月见证了无数历史，这些令他会不害怕突如其来的死亡。

　　江满江搂过姬不欢的肩，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小坛酒，自己仰头痛饮，递给姬不欢，姬不欢接过一饮而尽。

　　他不是爱饮酒的人，但这口酒他必须饮，江满江是他的朋友。

　　天色渐暗，风灌松林，松涛如滚雷，几乎能掩盖天地间一切声音。

　　在风的间隙里，两人同时听见了一种声音。

　　这个声音闷闷的又脆脆的、低沉而尖锐、时快时慢，从四周包裹着向两人靠拢，猛地就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一个青丝及腰的女人，一个头无寸毛的和尚。

　　女人窈窕婀娜、妩媚至极，她朝姬不欢冷冷一笑，问：“你为若若而来？”

　　姬不欢道：“好像全上海都知道这件事了。”

　　江满江笑道：“这岂不是正遂了你的意？”

　　姬不欢道：“我明明是个怕麻烦的人，现在却总是给自己找麻烦。”

　　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两人：“你的武器呢？”

　　姬不欢道：“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有武器的样子？”

　　女人冷笑一声，抬手便打，姬不欢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微型手枪。

　　小手枪枪管短子弹轻，枪子速度自然就慢，姬不欢在她抬手的瞬间已经做出了躲避的去势，女人连发三枪都没有射中姬不欢半点皮毛。

　　女人收枪，道：“你功夫不错。”

　　姬不欢道：“你不讲武德。”

　　此刻女人的冷好像被融化一般，她的脸上绽放开明媚的笑容，即便在昏暗的天色里看起来都如沐春风，这样的笑容减弱了她的妩媚，反而显得天真起来。

　　女人笑道：“武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你狭隘了。”

　　不要和女人讲道理，特别是在自己本来就没道理的情况下。

　　姬不欢自己理亏，打个哈哈就算过去了，他已经知道了来人无恶意，于是便询问了些常规问题。

　　“菜圆子？”江满江听到女人自我介绍后大笑，“你要是姓陆岂不是就是肉圆子？”

　　蔡元子并不气，反而认真答道：“肉圆子狮子头，真是不错的名字，好可惜我并不姓陆。”

　　03

　　蔡元子身旁的和尚自然就是烧火佬，一根火钳就能取四名青花会高手八只手的烧火佬。

　　烧火佬与柳迎风的恩怨已成往事，往事不可考，蔡元子也从不问过。

　　烧火佬是张大伟的朋友，蔡元子是张大伟的女儿。

　　张大伟的真名当然不叫张大伟，一个女人叫这样一个粗犷又通俗的名字实在是不好听，可这样的社会，一个女人一边要抚养孩子一边要生存就必须要活成一个男人，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名字。

　　这样想来，张大伟真的是一个好名字。

　　直到柳迎风重伤了张大伟，一切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姬不欢不爱打听早已沉寂在历史中的风流债，男女之间不过就是那么些事。

　　姬不欢从始至终只想弄清楚一件事，若若究竟是怎么死的。

　　口说无凭，蔡元子交给姬不欢一份原始的验尸报告，报告上清楚写明了若若的死因：鸦片中毒。

　　姬不欢深吸一口气，问蔡元子：“所以是自杀？”

　　蔡元子道：“是的。”

　　姬不欢道：“既然是自杀，柳迎风为什么要掩盖这个结果？”

　　蔡元子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来找你。”

　　姬不欢道：“你要为你母亲报仇，直接去找柳迎风就行了。”

　　蔡元子道：“我没有办法杀他。”

　　她顿了一顿，终于不甘心地说出五个字：“他是我父亲。”

　　“我不能杀他，我也不能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杀他，我只能找你，同你一起去找出真相。”

　　真相，是最公平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