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乱》璃姒

3、三、桃花约

　　三、桃花约
　　元封三年，春，桃花又开起了，如云似霞般猎猎扬扬，卫子夫自桃花绽开的那天起便十分地不舒服，特别是她倚坐在武帝身旁，看着江充把沈卿辞荐引上未央宫的那一刻，积压在心胸中的抑郁更甚了，只见那沈卿辞盈盈拜下，婀娜似水，双目弯弯，端的一双天生桃花眼让卫子夫越看越觉得眼熟，看了半刻忽然讶声低呼：“你不就是据儿画中的女子……”
　　武帝“哦”了一声，侧头问道：“子夫？据儿曾画过这个女子？”
　　“啊……”卫子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得回道，“是，陛下，我曾见据儿画了一个女子，有些像位沈姑娘的容貌。”
　　“是吗？”武帝微微一笑，宠溺般地看着卫子夫，轻声道，“这沈卿辞可是将门虎女，与据儿也算相配。”
　　“她与据儿！陛下！”卫子夫一惊，脑中掠过东方朔“遇女窈窕，则向穴矣”八个字，连忙说道，“陛下，据儿已经有妻有子了，这姑娘是江大人送来给陛下的。”
　　“若我纳下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你会开心吗？”武帝抚起卫子夫的脸颊，轻轻叹道，隔了半晌才转头对错愕的沈卿辞与江充道，“江充你拟份诏书，封沈卿辞为太子良人，三日后入太子府吧，待会宣据儿入宫，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武帝喜形于色，眉眼间尽是笑意，沈卿辞眼见形势已无可更改，无奈地望了一眼江充，缓缓舒出一口气，望着眼前似乎很是恩爱的帝后，涌起复杂莫辨的情绪。
　　还有三日便要嫁给那个看上去敦厚痴傻的太子，纵然千般不愿，也是无可奈何，起码也还算是留在了皇帝近旁。
　　出嫁前一日，江充给她一个“忍”字，她知道，侯门似海，今后一定难有机会与江充多接触，而他们策划多年的计划被皇帝打乱后，也只能匆匆搁浅。
　　“江叔，我会等机会的，我要卫子夫也尝尝长门宫的滋味。”
　　“记住，现在你是太子妃，做不成武帝妃子无法与卫子夫争宠，而卫青一天不死，卫子夫的后位便如盘石一般稳固，我们约定好的计划必须更改。你万事要小心，切不可躁进。”
　　“可是江叔，怎么改？”
　　“卫青死，然后想办法让武帝厌倦太子，最后兴起蛊惑之乱，用当初卫子夫对付陈皇后的方法回敬给那个卫子夫。”
　　“卫青怎么能死？他若死了，匈奴便又猖獗起来，会危及大汉朝，您不可以害死国家良将。”
　　“不用他计对付卫青也可以，大将军常年征战，沙场风云变幻，生死难定，说不定哪天便如当年冠军侯霍去病一般扶灵而归了……只不过，我们也许会等得久一点。”
　　“那便再等等，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祸害整个国家。”沈卿辞摇摇头，她不愿意谋害这个国家抗敌良将的性命。
　　正午刚过，太子府迎亲的队伍就到了馆陶公主的府邸，馆陶公主年过六十，自陈皇后死后便有些神志不清，此时见了喜气洋洋的花轿爆竹，红绸喜字，竟开心异常，口中喃喃直道：“娇娇娇娇，看，今儿真要嫁给你的彘儿了。”
　　沈卿辞出门前听得老人如此一言，心中一酸，泪珠如雨般落了下来，搀扶的媒婆不知底细，还当新娘子名字是“娇娇”，于是笑道：“娇娇姑娘，您可不能再哭了，妆都要哭掉了，您嫁了太子，还是能常常回来看望您母亲的。”
　　沈卿辞叹了口气，也不辩解，随了媒婆踏上花轿。
　　太子三天前知道武帝赐了馆陶府上的沈卿辞为太子良人，兴奋地整整三天没有睡觉，期盼之情溢于言表，卫子夫越看越担心，趁新娘拜完堂回新房休息，而太子还在前堂应酬宾客，便带着卫青直奔新房。
　　卫子夫咳了一声，沈卿辞掀开红喜帕，见是卫氏姐弟，立刻从床上站起来，垂首拜下。
　　“听说你是将门之后，不知是那家的将军？”卫子夫随便找了个话题谈起。
　　“回娘娘，家父曾是卫大将军手下，可惜奴家没见过他，不然还可以向娘娘形容一下先父容貌，”沈卿辞转头对卫青道，“大将军可记得当年的沈豫，便是家父。”
　　“啊！沈豫！”卫青惊道，“原来你是沈豫的女儿，难怪看着有几分眼熟，你的父亲……”卫青神色微变，过了良久才歉然道，“当年我错估敌情，让你父亲孤军深入，中了匈奴伏兵，不幸战死，我……我罪孽不浅。”
　　“不，大将军，身为将士，在战场上就该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和准备，而且我与父亲从未谋面，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大将军不必为此自责。”
　　沈卿辞笑容温婉，仿似根本没把父亲的死放在心上，她越是这样，卫子夫却越是不安，冷声问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恨我弟弟害死了你父亲？”
　　“娘娘，害死家父的匈奴人，怎么会是大将军？”
　　“听说你曾从师废后陈娇？”卫子夫考虑良久，终于将一直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不知阿娇姐姐都教了你什么？”
　　“回娘娘，当年奴家家贫，得故皇后怜悯，教了我一些字画文章，那时我还小，学得甚是懵懂。”沈卿辞依旧不动声色，眉目间未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将卫家姐弟两怨念了千百遍。
　　“故皇后？”卫子夫秀眉一挑，冷声道，“陈娇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死的，怎么能称她故皇后？她尸骨入不了武帝妃园，皇帝是用翁主的制仪将她葬在先皇陵侧，待的是表姐弟的礼，沈姑娘，你要改个口！”
　　“是，”沈卿辞不敢露出半点情绪，强压着悲愤，低声回道，“奴家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除了字画文章，她还教你什么了吗？”
　　“还有一些诗赋，怕是娘娘不喜欢的那些。”沈卿辞受卫子夫一番说辞的刺激，没再耐心地用好言语回她。
　　“《长门赋》！”卫子夫冷哼一声，窈窕淑女，色若桃李，便是她了，没想到二十年心心念念要防的，竟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妃。
　　卫子夫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她想要问问皇帝，为什么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宿敌给刘据。卫青无奈地看了一眼沈卿辞，也随后离去。沈卿辞朝着卫青轻轻关上的房门冷笑一声，抓起喜帕重新盖在头顶。
　　只过了半刻，门口便又有了响动，那声响轻柔而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动了房中的窈窕佳人，沈卿辞听到这轻推房门声音和刻意放缓的脚步声，猜出来人便是太子刘据，心中莫名地一紧，左手无意识地扯着袖口，仿佛进来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毒蛇猛兽。
　　“你……”隔了大半天，太子才吐出一个字，然而又等了半日，太子竟紧张到没能再将话语继续下去。
　　仿佛下了最大的决心，太子终于上前一步，恭声问道：“你是馆陶府的沈姑娘吗？”
　　“难道太子娶妻，连妻子的身份都不知道吗？”沈卿辞不禁觉得太子问话极可笑，刚才又受了卫子夫的气没能发泄出来，忍不住一句将太子的问题顶了回去。
　　“我，我，我能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吗？”隔着红纱，太子看不到沈卿辞的脸色，依旧沉醉在抱得美人归的绮梦里。
　　“殿下，我当然是我了……”
　　沈卿辞一句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兴奋而期待，还有一点点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太子两颊微红，神采飞扬，一手拿着喜帕，待到看清了她的容貌，刹那间笑意盈盈，那一点点担忧也一扫而光。
　　沈卿辞面上一红，顿时低下了头。刘据掩不住狂喜之情，拉起她的手，轻叹一声：“我，找了你好久……”
　　沈卿辞闻言一抬头，便看到一双脉脉的眼睛里隐有湿意，竟也忍不住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