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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结缘记事 ...

  •   这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因着宁国春在下了朝面对其他来打听消息时讳莫如深的态度,再加上周家的仆人每过些日子就要捧着一精饰匣子直奔宁府大门,这八卦很快就传开了——周家和宁家怕是好事将近了!
      宁思瑶近来因着学堂一事,又是忙着记册又是忙着排课,连宁思絮的功课都顾不上指点,却也抽不到空来顾这事。她知道这是周承宸刻意为之,但终归能把她和三皇子的那些风言风语剥离一二,也算是互惠共利,便也罢了。宁思絮对此倒是乐见其成,那周承宸长得好看又死了爹娘,她倒觉得可能比三皇子还好些呢。
      全家最恼火的就是王月榕,在她看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小子也配觊觎她姑娘了?连腿都是瘸的,都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呢!再加上之前宁思瑶就是去镇国公府那什么赏花宴才受了凉,她的火气就烧得更旺,连打骨牌都不顺,谁只要探问她此事她立马就要反驳“纯是胡扯!没影儿的事儿!”但奈何宁相和宁思瑶本人都未作澄清,于是这谣言又多了一层“两家好事将近,只是宁夫人对这桩婚事相当不满意。”王月榕又听到这二次传播的闲言碎语后气的在家里破口大骂,奈何又舍不得对女儿生气,于是直接导致了王月榕看夫君的态度完全是横眉冷对了。这天宁国春下朝回家竟见到了夫人候在门口,大为感动,以为二人又回到了新婚燕尔之时,结果被夫人揪着耳朵怒骂“你敢把阿瑶嫁个瘸子试试!我连个女儿都留不住,我们和离算了,我也回娘家去!”倒是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是的,其实宁家完全是由王月榕做主的,在外也算人中龙凤的宁相实则是个惧内之人。至于原因吗,这得从他们相识的时候说起了——
      在王月榕还没出嫁的时候,王家就已是富甲一方,在长江以南,行商之人无有不知广陵王家之名。王氏夫妻俩经商多年,先是靠着茶叶生意攒下了颇厚家底;又慧眼独具,投资了海上贸易,更是赚的盆满钵满。可惜家门不幸,名下俩儿子王希德、王希才,期待他们有德有才。但人生总不会事事顺遂,俩儿子实在是各有各的讨嫌。两口子的第三胎总算盼来个姑娘,自然千般娇宠,因诞辰于月圆之夜,又盼望她如榕树一般长寿繁荣,故取名为王月榕。结果正是因为他们对女儿百依百顺,俩哥哥又是如同二将士一样随她到处“出征”,惯得王月榕从小就“威风赫赫”,将要双十的年纪仍然无人敢来相看。夫妻二人本想嫁不出去女儿也无妨,自家养着便是,但又怕女儿招了外人闲话,于是盘算着要找个赘婿,便将这事交给家中老二王希才去办,结果这混小子竟搞了个比武招亲,说要筛选出体格最好的,这也就罢了,这比武招亲公布贴了满城后王家才突然发现王希才这小子为了写得显示文采,只写了要“特办比武之擂台,以求缔结秦晋之好”,居然还在里面忘记特别声明是要招赘婿了!直到如今,在王家,这桩错事仍然不能再提,老爷子一听到这事就要急眼,嚷嚷着让仆人取来“王氏家法”,非要给王希才这不孝子来上一顿才算泄恨。
      总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王家就办了一场比武招亲。以前那王月榕没人来提亲是为何?地位比不得王家的,自惭形秽,只高攀不起;门当户对的,又嫌她脾气太烈,不愿意娶个祖宗回家伺候。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比武招亲,只要你武艺出众,哪有什么家世之别,只要拳头够硬就能取得美人和王家那一大把财富回去了!王家是商人,立信为本,就算是个乞丐夺魁,王家还能反悔了不成?王家那比武招亲的告示一贴出去,几乎凡是未婚适龄男子皆摩拳擦掌,即使是成了婚的或是那姑娘夫人们也不乏看乐子人。总之,广陵城中人人均在盼望着比武招亲这一日的到来。
      宁国春就是备战的这批人之一。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当然,是文举人。途中他经过广陵,在这里歇脚几日就要继续出发,谁知就是这一歇,歇出了他的“窈窕淑女”。这是一个很老套的相遇——盘缠紧凑的可怜举人初来乍到遭路边店家刁难、正义女侠从旁经过怒斥奸商漫天要价简直是不要脸面。这披金戴银的富贵女子气冲冲地一把夺过那商贩手中的大多铜板塞回举人手中,斥责他“是个傻子呦?被人家敲了钱啦也不知道嘛!”,又转过头威胁那商户“再让我抓到你做这种奸事,你也别想再租我家的铺子啦!这位置可抢手得很!”。女子行事果断利索,很快处理完后又带着身后五六个侍从如疾风一样走开,只留下宁国春看着她红衣翻飞的背影怔了好久。
      宁国春读的书中均以女性贤良淑德为美谈,因而此前对妻子的理想型也是温柔善良的女性;结果此时才知一见钟情的威力,过往的标准通通不要了,魂牵梦萦好几日。虽知这明艳姑娘一身打扮气度,大抵就不是自己能贪图的,可打探到这姑娘竟就是这广陵王家的独户女仍是大吃一惊,一场相思、害得好几日都温不下书。他本就愁苦几乎是认了命,他这样的人都不配进去人家大门,谁成想真是如老天爷都眷顾他一样,给了他这样好的机会!一腔热血的青年被冲昏了头脑,但凡以他平日的温吞性格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一下他就会发现,他对武功一窍不通,人家比武招亲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能让他夺魁了不成?
      当然,当然,我们也要考虑一下这场闹事中女主人公的情况——王月榕当然是不愿意!在家里她所欲所求无有不应,哪怕是那公主也未必有她这样快活,更何况是要嫁为人妇!她本就不愿成亲,奈何她也经常外出巡些铺子,那些风言风语也免不了落入她耳朵里去,她本浑不在意,却又怕这流言让父母为她忧心,才肯妥协让步,同意让父母为她择婿。结果这事又被办砸,莫名其妙她就要找一个身体强壮、精通武功的男的嫁了!她在家中大发脾气,跑到二哥的房中把那些古董舶品都砸了个稀烂,大骂二哥不是人,给她选个这样的夫婿怕不是想让她被家暴打死不成,又跑到爹娘那里哭哭啼啼告状,哭得老两口心软得不行,给了家中老二一顿棍棒伺候,还要骂他“你要是解决不好这事,你就穿上那红衣裳去替榕榕嫁出去!”
      王希才也是欲哭无泪,但确实又自知理亏,只好又捂着受伤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跨了三条街跑到已经成家分出去住的大哥那里卖惨,说大哥要是不救救他、他就要被爹娘打死了。王希德也并不以才智著称,但两个臭皮匠总能顶半个诸葛亮,二人一顿谋划,又是连夜发了个告示出去,大致意思为因要参加比武招亲的人数过多,王家深感大家热情也不得不忍痛筛选精英入场,只好在武斗之前再加一场文试了;有意参加比武招亲者,均以夫妻之道为题,写篇文章交付王府门童,经筛选后可参加武试者之名单于原定比武日期前第三日公布,过期不候!此补充告示一出,大家有表示理解的,也有因不通文墨而破口大骂的,“这王家招女婿呢还是招文武状元呢!”
      但无论如何,想当王家婿的人还是数不胜数、纷至沓来,涌入门童的不仅有文章还有铜板、银两、乃至小块的黄金。门童把那些“供奉”都昧下了,但是仍诚实地将全部收到的文章都如数上交给本场文试的考官——王月榕本人。王月榕其实这时还没消气,但评判他人文章这事又实在有意思,于是给二哥又重新买了个白瓷花瓶,摆回上次让她摔了的、原本放了个天青釉冰裂梅瓶的地方。王希才回屋一见这瓶,再一问仆人是小姐来过,感动涕零,顺杆就下,暗中发誓一定要给妹妹选个好的夫婿。
      王月榕担任考官就有一个坏处——她不学无术。家里专门请了给她一人授课的女夫子,她一听就发困,一发困就被罚站,一罚站她就委屈,一委屈她就跟父母诉苦,于是老两口心疼地抱着她说不学也无妨,就把那夫子给辞了,让她“自由成长”。她第一日的上午还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文章,说实在的,她实在看不太出来好坏;当日到了下午她就开始看烦了,已经耐不下性子去认真看那些内容写了些什么,只看那字写得如何,写得好的便单独放一摞、写得差的就让侍女找地方随便扔了——放心,她会安慰自己的,书法好也是文章好的一部分嘛!
      而宁国春就在此时发挥了平生以来最聪明的一次急智,他不光写了文章,还附了幅绘王小姐的画作上去,正是他见到王月榕的那匆匆一面——闹市、红衣、神情嗔怒的姑娘,“心似悬旌元不定,何时解佩许相逢?”即使是阅到此处,王月榕也仍未想起他们的这次相遇,那对她来说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顺手而为,实在不值得记在心上。但这幅画仍然令他异军突起,格外吸引了佳人的目光,以至于王月榕还认真看了他的文章:她对什么行文格式是一窍不通,但总看得懂这人在文里大致意为身为夫君应对妻子惟命是从,当即大喜,立马喊来二哥去打听打听这宁国春是何许人也。王希才终于办事妥帖了一次,找了些线人打听了一二,这人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在外求学,有些学问中了举人,现在靠着支摊给别人写画扇面供自己进京赶考,还附了张画像。王月榕对宁国春的印象更上了一台阶,不是因为那画像,而是因为他父母双亡——她也看了不少话本,那话本里的刁蛮婆婆为了树立自己权威、故意要让儿媳举着滚烫的茶水杯子侍奉她呢。她兴高采烈地拉着二哥、带着那画像和画作文章就去找父母,说就要选他了。王家父母看着那画像皱起了眉,说这生得太过瘦弱、不像良人,王月榕反而振振有词,就要这瘦弱的、打不过她的才好呢!要是选了个壮的,她一耳光抽过去还被打回来了可如何是好。这择婿角度实在刁钻,但王家父母仔细思量了自家姑娘的性格,倒也品出了几分道理。
      距离那时候的事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但宁国春至今都不知道其实他在正式拜见岳父岳母之前就已经被审视了一趟了——王家人全员出动,王月榕的父母、俩哥哥、大嫂、以及她本人,专程去那扇面摊对面的茶楼里包了间,从窗户探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那个书生。这书生生意实在不佳,既不会揽客,又面对人家讲价时笨嘴拙舌,两个铜板就被人家拿了副扇子走;到了用膳点,那书生从背篓里拿出两个馍馍,又惹上了小乞儿的注意,第一个来时他便分了一个过去、第二个来时又掰了半个给他,最后自己可怜巴巴地就着水吞咽剩下的半个馍馍;王希才自告奋勇说要试他一试,噔噔噔下楼又回来,神秘兮兮让大家等着看好戏,没一会就过去了个女娇娥,步姿婀娜地走到那摊子前刻意地摔了下去,连带着掀翻了摊子,书生不知所措,下意识要扶人又怕冲撞了姑娘,最后竟递了个扇子过去让姑娘抓着、把她拉了起来,姑娘转身就走,他也没提砸翻了墨砚索赔的事,只是挠了挠头,又默默地收拾起来这烂摊子。一开始看的时候,商海沉浮的王家人看得频频蹙眉,看到最后就连最挑剔的王老头儿都满意得抚起了胡须——性情温顺、品行良善、模样也算是端正,还中了举人多少有些才学在身,这就够啦,就要选这种窝囊的!王月榕又亲自下去瞧了一瞧,还没走到那摊子前就被宁国春看到了,结结巴巴地喊了王姑娘后低头行礼都交错了手,纵使头埋得低,也难掩红云飞上耳朵。王月榕心中好笑,称你怎么认得我,宁国春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他也参加了王家的招亲;王月榕说她要挑些扇面走,宁国春连忙从箱箧中拿出更多的扇面都一股脑堆到她跟前,还说王姑娘有别的想要的也可以定制,他半日左右就能画好。王月榕随便拿了两幅扇面、丢了块碎银便走,他又不肯收,追在她后面要还她,说这扇面是自愿送给姑娘的不要钱,王月榕真伸了手让他把银子放回,他又像避洪水猛兽一样怕冒失了她,只悬手把银两落入了月榕手心,慌乱地转身回去了自己的摊子开始收拾,竟是不敢再摆摊了。王月榕出身商户,所交往之人均行事磊落,从未见过这样拘谨之人,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据名单公布,共有二十来人进入了武试,宁国春之名也赫然在上。为了让这准女婿“内幕”夺魁,王希才这几日可是没少折腾,把自己那几个好朋友的名字全都写到了名单里充数;当然,比赛也不能太难看太不像话,他又拉了几个自家的护卫进名单,让他们打些表演赛。于是实际上竞争者也大概就十来人,还是他精挑细选都亲自去看过人选的,净挑那种不光瘦弱最好还是病秧子的。结果是他这二舅哥都已经做到这样了,第一战宁国春差些也要败北,他对空打拳,要不是他对战的王希才好兄弟实在够义气,见况不妙自己上去挨了一拳把自己绊倒了,这空气拳法还不知道要比到什么时候呢!第一战过后,王希才对这妹夫的实力实在不敢小觑,又连夜对地板动手脚,又给竞争者们送膳食(实则下巴豆),又冒充其他竞争对手花重金收买。总之,宁国春被一路保送了决赛,那护卫虎背熊腰,拳腿十几招均对宁国春造成了擦边伤,最后被宁国春举重若轻的一拳击倒,胜负已分,顿时擂台旁众人爆发热烈欢呼,只有宁国春独自纳闷,他这一拳好似并没有打到对方。终于结束了,王希才长吁一口气,可算是不用被赶出家门了。
      张灯结彩,红妆十里,婚事之盛大,直到今天还被广陵人津津乐道。宁国春不知这一切都是王家对他格外的开恩,感怀上天竟对他网开一面、何尝不是命定之缘,倍加珍重。后其赴京、中榜、外派至荆州历练,与月榕分居期间,每隔几日都要写信寄情,王月榕懒得给他写那些酸诗,只是画些画寄回去,有时是她新裁的衣裳、有时是她新得的瓶子,画功实在不佳,态度也不怎么认真、经常沾了些庞杂墨迹或者油点,却被一一收好,直至今天仍存放于宁国春书房中特制的信匣中收藏。
      先皇病逝,太子登基,属其党派的宁国春得运高升,回京任职,方才接来妻子团聚。后即使官拜相位,亦不悔当年“对夫人惟命是从”之诺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结缘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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