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劝学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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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巷里处于学龄阶段的孩子其实并不算多，防水巷别说比起城里，就算比起沿壁的几个巷子也算不上富，很多人就跟上回成亲的孙姐姐一样，出了巷子就没再回来了。白牙扳着手指数可以来和他一起学识字的小伙伴，满打满算也就七个。张青天、林天蓬、葛根、马向前的家里人都来了，还差个欢喜、红妹儿、小包子。其实非要算的话还有个朱春生，但是白牙不喜欢他，大家都说上学是个好东西，他可不愿意让那个拿鼻孔看人的朱春生也来。
第一站就是欢喜家，刘家大门大咧咧地敞着，宁思瑶小诧异，但一路走来各户都门上不落锁。白牙冲在最前面，一小男孩本来在坐着推一台小石磨，见到朋友来了笑容一下子就绽开了，两个小朋友兴奋地撞了一下。家里并无大人，小男孩憨笑着说爸妈都去地里了，从屋里翻出来一捧枣子招待客人。白牙也不客气张嘴就是啃，跟自己是主人似的招待魏二和宁思瑶“你们坐呀，尝尝欢喜自家的种的枣，甜得很”，欢喜像是不善言辞，跟着一起呵呵笑。几人又扯了闲话，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大人，后面还有两家等着，魏二便拉着白牙起身要走。白牙依依不舍，跟欢喜又重复了好几遍一定要来跟他一起上学，还反复强调了要三袋粟米不要烂包谷，这才肯一步三回头跟哥哥走了。走到大门时宁思瑶回头，刘欢喜腼腆地向她挥手，一脸“傻乎乎”的笑容，她也不自知地跟着笑了。
第二站是红妹儿家，在来的路上，魏二就跟李棋打好了招呼，说这家难缠得紧，八成也不愿让自家女儿来上学的。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盆瓢碰撞声，白牙倒没刚刚那么有气势了，老老实实地缩在哥哥身后。魏二面不改色直接跨入大门，张口就喊庞婶子。院子没人，里屋传来一道惊雷“晦气小子，来我这儿干嘛！”
魏二已经对这种话免疫了，他父母双亡，虽然承蒙了邻亲们不少照顾，但也有一些不好相与的对他横眉冷对，“李夫子准备在咱们这里讲课，专程来问你家红妹儿来不来呢。”庞婶子从屋里出来，皱着眉头，打量着这身形单薄的姑娘——倒是有点那个感觉，像是读过书的，“要几个钱啊？我可先说好，赔钱丫头，我可给不出什么东西！”在庞婶倚靠的门边边上，冷不丁钻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只好奇地瞅了一眼这女夫子，又飞快地把头缩回去了。仅仅一瞬已经足够，宁思瑶看见她脸上有着一大块红色的胎记。
“三斤粟米。”宁思瑶开口。
“三斤？我们家一共才两口人，都够家里一个月的用度了！不去不去，没那个余粮。”
“庞婶，要是实在家里没有的话咱们慢慢给也是……”
“慢慢给也没有！一丫头识字有什么用？那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识不识字的跟我有什么干系？魏二，你也别带着人跟我在这里强买强卖，我儿子是参军去了，可不是死了，我们家可不是绝了后！”
“庞婶，红妹学些本事，自己也有个一技之长，只要自己能养活自己，又何必非要嫁人？”宁思瑶还欲劝，庞婶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愿意听她那些，“你这夫子读书都读坏了，怪不得人家以前要什么，要烧书呢！这女子为阴、男子为阳，这天生就是要调和的！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像什么话！”
魏二早就知夫子遇到庞婶子怕不是秀才遇到兵，向李棋示意让他来。“庞婶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呢。就算是女孩子，以后嫁了人不也得管家么？这多识几个字，以后算账也方便多了，这本领啊总是有了比没有强吧？”
“我也跟婶子你直说了，现在这年头，能赚到钱才是要紧的，白牙现在一个月还吃五斤米，你们两个人一个月三斤，这身体能扛得住吗？望哥去年春天刚入伍、谁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家中就母女二人，加上庞叔留下来的两亩地，这地哪能种得起来？就算种得了，咱们巷子里田最多的就刘家，有二十多亩自留地种苹果，那不还是每年发愁烂苹果卖不出去吗，这种地种到头儿了去，也就能挣几个钱？婶子，要我看咱家是女娃，搞那体力活路就是注定干不过男娃，不如去学点手艺，就算要嫁人，那出嫁前能赚些钱也算。你现在给三斤粟米，指不准红妹儿识字后一个月就给你赚回来三十斤呢！你去那些铺子转转，现在人家招厨子都要看得懂菜谱的，你不识字你真是种地要种一辈子，受穷受一辈子！”
“人家李夫子愿意来，红妹儿又赶上了，这种好机会你都不要，那真是掂量不清了。你看那个张家、葛家，人家听说有夫子愿意来咱们这里立马就上门了，你这反而还推三阻四的，回头他们那几个娃都有大出息，红妹儿还因为不识字要种田呢。”魏二了解庞婶，要面子得很，家里明明条件不好却还是什么都要掐尖儿，你把别人家什么情况一抬出来，她立马就要怕在巷子中的同龄人里红妹儿最不争气、要害她在邻居面前丢脸。
红妹儿又悄悄探出个脑袋，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宁思瑶蹲下身朝她招招手，她又闪进屋内的阴影了，只是过了会带了个面巾又跑到了宁思瑶面前。她脸太小、红斑面积又太大，遮得她几乎只剩双大眼睛在眨呀眨的，宁思瑶的心也跟着软了一块。
“红妹，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字？”宁思瑶蹲下身，执着红妹儿的手，神情认真。
“……想的。”红妹儿偷偷抬头打量自家娘亲的表情，声音嗫嚅不清。
红妹儿不敢做主，她眨了眨眼，又扭头看向阿娘。庞婶子看着她这样子就来气，“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人家朝你招招手你就出去了！你是什么，赖皮狗子？”小手立刻从宁思瑶手中消失，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到庞婶身后。
“你看吧婶子，这李夫子又是女夫子，那红妹儿也喜欢，多学点字，那以后就算红妹儿嫁出去了学了个算账还能管家，以后没准还从夫家贴补咱家呢。”魏二在旁边借题发挥。
“滚蛋滚蛋，赶紧滚。”庞婶懒得听这小子满口跑火车，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魏二这碎嘴子也是没个把门的。三人被接连轰了出去。宁思瑶和白牙问魏二庞婶这是什么意思，魏二只是耸了耸肩，摊开手作无可奈何状。
第三站是姜家的小包子。小包子是个圆脸女孩儿，大家都说她长得喜庆，长了张包子脸，干脆也都这么喊她了。在去的路上，魏二一边走一边教育李棋，“你跟他们说那些都没用，你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想，大家都不在乎这个，那哪有填饱肚子重要？你得跟他们讲钱，别管能不能赚到，全都说能赚，以后赚的比这学费交的都多多了。那回头他们要是赚不到、你就说他们学得不好，那赚到了、那就是咱们讲得好，不然咱们这个学堂怎么开……”魏二说的头头是道，俨然他才是这课堂的金牌讲师，深谙如何把这群大人们忽悠得都让心甘情愿地出那三斤粟米。
小包子确实人如其名，恰如其分。看得出家里对她是相当娇宠，为了做工方便耐脏，巷里人家衣服大多以素色为主，小包子却穿得红红火火，像是还在过年的小年兽。她正在骑着一匹木马，嘴里砸吧着一块饴糖，见了白牙这嘴就撅得老高，直接把头扭了过去。一见这情形，魏二俯身悄悄问白牙又怎么着她了，白牙心虚地摸摸鼻子，悄声说上次和欢喜打闹把小包子撞地上了。
他们进门动静不小，一对夫妇从屋里走出，见了三人笑着迎客。魏二做中间人给他们介绍了身份及来意，二人的笑容反而僵在了脸上。
“即使是女儿，学些识字也是好事，现在只交三袋粟米，以后指不定赚……”受了庞婶子这一遭，宁思瑶充分遵守魏二的教导。
“不是不是，夫子，不是这个问题。”姜家夫妻对视一眼，“主要是我们家梓涵性情活泼，我怕她和其他同学……”
“这大可放心，我作为夫子，绝不会让梓涵受了欺负。”宁思瑶连忙打包票。
“不是不是……梓涵吧，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就稍微宠了些，这个……”姜家妇人犹豫了再三，又看看一旁还在骑木马不亦乐乎的小包子，凑到夫子耳边悄声说道，“主要是我怕她欺负人家，上次那隔壁家朱春生说了她些坏话，她直接给人家推地上了，人家牙磕到门槛上掉了半颗呢。”
“那正好，那夫子戒尺啪啪响，正好给她打改了。”白牙也凑上来插话。
“不可不可！梓涵她出生起还没被打过呢，怎么能，怎么能……”姜家夫妇更是忧心忡忡了。
“哎呀，这……”宁思瑶哭笑不得。
“那总归咱们也不吃亏嘛，那起码咱们家梓涵没受人欺负，别人家孩子那被欺负了再说。”魏二这话实在语出惊人，宁思瑶也震惊地看向了他。结果这夫妇俩反而恍然大悟，“哎呀，有道理。那反正咱家姑娘又没受欺负，还学了字，好哇。”立马就要喊小包子不准玩了，下来拜见先生。小包子显然因为自己玩着正兴致就被打断而不满，气鼓鼓地但老老实实地喊了句“夫子”。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是行云流水，宁思瑶有点被气笑了。
魏二是挑了个五斤的扁担走的。姜家人给的分量显然远远超过了三斤，梓涵她妈对李棋千叮咛万嘱咐，“先生多照顾照顾我们家小包子，别打她……最好也别骂她，我们家梓涵心里容易不舒服……”
回到魏二和白牙家中，门口已然放着三袋粟米。
“庞婶送来的呗。一闻就知道，属她家穷，送来的都是陈米。”魏二自在道。
太阳已经西移了，魏二主动担任起了找学堂屋子的重任，“这巷子里好多人家走了后屋子都空着没人要，修补修补就能用上。”接着魏二和李棋又是因为李棋要不要给修缮学堂开始了新一轮推辞，白牙在旁边看着，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劝学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