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双株》三十九酱

25、劝学录上

　　过了年这一遭，二姐妹又叮叮当当地陷入了忙碌之中，宁思絮忙着补功课——还有三日就要开学，夫子交代下来的背诵《诗经》十首她也就磕磕绊绊勉强顺下来三首；更别提那练字钞了，要求二十张总共就写了五张不到，还是她浑水摸鱼偷偷越了夫子画的格子、以求一张写更少的字偷工减料写下的。这几日姐姐也忙得紧，她也不敢再让姐姐知道她又把功课剩到临开学几天才做，只好求小卜央小桃，奈何二人都被主母专门打点过、说她俩再帮二小姐抄字就要扣月钱，死活不肯同意。没法儿，宁思絮天天哭丧着脸，早晨被小卜硬从床上捞到凳子上，给她铺上笔墨纸砚，起着一个监工的作用——这可是宁思絮自己跟小卜吩咐的，说她要是一天写不完五张大字就不给她上饭。终究还是小桃心软，但也只软了那么一点点，给二小姐时不时端点茶点填填肚子——这更坏了，二人忠心耿耿护卫左右，让她除了如厕居然找不到别的理由趁机偷懒，她一找借口说自己要去倒杯茶，立马小桃就不知道从哪里闪现出来，给她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小卜在另一旁又把二小姐摁回到凳子上，搞得宁思絮每写几个字就要叹一口沉重的气。
　　宁思瑶也没闲着，她想“识字宜早不宜迟”，把教书一事已经搬上行程了。她拿不准这些农户人家能不能买得起课本，本想手抄些教材，才发现不清楚到底课堂上有几人愿来，只好再去防水巷探探，当然，给白牙的压岁钱也带在了身上。防水巷离宁府不近，她走得又不快，到了那边竟正好赶上魏二和白牙准备做饭。她拿出给白牙的压岁钱，吓得魏二赶紧给她推回去，白牙一边说自己不能要，一边看着那红布袋子恋恋不舍，宁思瑶瞅准了时机直接塞到了白牙手里，哄得他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谢姐姐。魏二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净在外人面前给他丢人。白牙才不管哥哥那瞪他的眼神，摸着那袋子下坠着的如意结看了又看，欢喜得不行。魏二倒是有些许尴尬，不留客吃饭实在不像样子，若留了人吃饭，他今日给人帮工回来得又晚，本打算随便炒个青菜熬个粥便成了，这样的饭菜怎么能请人家姑娘的饭？白牙才不会看人脸色，他乐呵呵地拽着姐姐坐下，说要请她吃饭。宁思瑶也没有推辞，她出来前早就跟墨竹交代过了今天怕是要到傍晚才能回去。只是她从来没坐过这样矮的小凳子、以至于腿都要叉开才能坐稳，这样的动作在她以往的认知里属于极度不雅的姿态了，只是她一想到自己现在是“李棋”，旁若无事地擦了擦凳子坐下了，只是姿势实在忸怩，她又极力表情“故作自然”，显得有点好笑。她嘱咐月华去给她捡些朴素衣裳来买，结果坐下时才发现裙角还带了撒金样，默不作声地将自己裙角往里掖了掖。白牙又跑出去了，他又要出去给小伙伴们炫耀那红包了，宁思瑶抓都来不及抓，魏二司空见惯“别管他，这小子就这德行，见点好的非要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我给你打下手吧。”看着这屋子主人在这里忙前忙后，她实在坐不安稳。
　　“不用，坐着吧。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魏二头都不抬，宁思瑶讪讪地又坐了回去。
　　“这是什么？小豆子吗？”宁思瑶看见凳旁装着一袋谷物，顺势问到。
　　“是黍啊。”魏二转头看了她一眼。
　　“咳……”宁思瑶脸颊泛红，她本想找个话题，谁知道竟闹了个笑话。
　　“不知道也正常，家里教书的，你又是个姑娘家，估计也不怎么下地干农活。”魏二倒是没怎么放心上，转过头去又专心捣鼓他那灶火。
　　“这个，是小麦粒子，还没来得及剥了磨成面粉。这个是稻子……”火升腾起来了，魏二直起身来，指着角落堆放的谷物一一介绍道。
　　“……这我还是知道的。”宁思瑶感觉到自己有被轻视到，忍不住开口打断。
　　“真知道？那你说这是什么？”魏二指着一袋红色颗粒状谷物问道。少年人的心性只觉得好玩，像逗弄门口树上那只小喜鹊一样。
　　宁思瑶探过头仔细瞧了瞧，瘪了嘴一言不发，魏二在一旁明明想笑，又怕伤了姑娘面子，只好连忙打了几个哈欠掩住上扬的嘴角。
　　一室无言，只有菜刀砧板和粥在锅里冒泡的咕嘟咕嘟声，等米香味散开了，自有小狗循着味儿就回家了。果然到了要盛饭的时候白牙就回来了（也没准是因为其他家都要吃饭了，把他给撵回来了），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的，坐下就是张着一口嗷嗷待哺的嘴。魏二没好气地把青菜端上桌，给他舀上一碗，接着从锅的最底下捞了满满一勺米给李棋，惹得白牙又要喊哥哥偏心，怎么他的粥就这样稀，被魏二给了一个暴栗又老实下来，安静喝粥；宁思瑶也不知说什么，借着喝粥，用宽大的碗遮住了自己发红的脸。
　　吃了饭，又要去走街坊。刚刚白牙跑那一遭，已有些邻居知道这有墨水的女夫子又来打听有几个孩子愿意学书了。三人还没吃完饭，就听见门关叩响，是几个邻居忙不迭地要把自家孩子送来。第一个来的街坊就问他要多少钱才肯教书，宁思瑶却没想过这问题，她本要说无需交束脩，话说了一半被魏二轻轻碰了下，他说要三市斤粟米。那阿爸倒是喜笑颜开，说这可比上任夫子要的少多啦，带着老婆便回去要给自家孩子筹米去了。后面又紧接着来了两个人，魏二均开价三市斤粟米，第四个人来时便听了这消息，直接拿扁担挑着三袋粮食来了，说自家青天就拜托夫子教导了。
　　宁思瑶本要收下，魏二却拦了她一下，手伸进袋子里搅动一下，袋子下面涌出些落黑落灰的金碎茬。“得啦，秦大娘，上个愿意来教书的要三条猪肉，这李夫子心善才收三袋粟米，你还要往里面掺些碎包谷，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了。”魏二比宁思瑶高了一头，双手抱胸，严严实实地挡在宁思瑶身前，“说好了三斤粟米就是粟米，可不能耍这些滑头。”
　　秦大娘也是为了贪点小便宜，喂猪的剩下来的碎苞谷不值钱，她寻思着这白净姑娘也不像个做农家生计的，结果被魏二这小子点破，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甚好看，“你这小子，净向着些外人！”
　　“这可不是向着外人，李夫子后面要来咱们这里教书，你现在是交了学费，后面李夫子发现你造假骗他，不肯来了，你这不是害了我们整个巷子要学书的人家？”秦大娘被他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得啦，你小子打小就能说，这当我搭你们的，回头把粟米给你们送来。”
　　等人都走完了，魏二才跟宁思瑶解释道“这巷子里的人不少都刁得很，你要是不收东西上课，指不定他们为了贪这口便宜，不管到底想不想学，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要往这里送哩！”宁思瑶深觉这种“市井智慧”是她欠缺太多的，由衷道谢，反而让魏二又有些不自在了。幸好白牙在旁边岔开话题，“姐姐，交豆子行不行，我们家爱吃粟米，没余下好多。”。
　　宁思瑶笑了，“白牙就不用交了，姐姐愿意给白牙上课。”
　　“哪能这规矩？那别人都交……”
　　“那咱们都不说，谁知道到底几个人交了？我这几次来防水巷都是你们对我照顾许多，还请接受我的谢意。”二人又是一番拉扯，如此客气，连白牙都不耐烦了，推着他们要往外走，他最好的朋友欢喜可没来问上课一事，看来还得他带着姐姐去他家主动去见他啦。
　　行至途中，魏二突然想起什么，“李姑娘给不给女子教书？”“为何不教？”“那正好，有两家十来岁的小女孩也是读书的年纪，但情况……李姑娘一去便知。”
　　顺带一提，果然如宁思瑶所料。这天午饭点时，王月榕见俩姑娘都不在，墨竹按照背熟的话一气呵成，“二小姐在屋里做功课，大小姐怕二小姐太辛苦，带着月华一并去鸿鑫楼给她买些吃点。”王月榕点点头，吩咐嬷嬷给她俩拨些菜留着，并未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