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云女

1、耻辱的代名词

　　一辆出租车停在简家院落外的公路边上，简从出租车上下来。虽然两年没有回过家了，她也不想刻意环顾自己的家乡，她不想念。她把包挎在左肩上朝自家大门口走，右手拎着一个纸袋，看上去有些沉。
　　大门外站着几个人，简认识，都是村里的人，而且都是王姓家人。简没有理会，自顾自走过他们身边。
　　“小语，这是你弟弟。”其中一个人看简走过，在她身后说。那人说完后还一脸谦恭的看着简。
　　小语是简的小名，在她没离开简家堡之前的整个童年这里的人就这么叫她。
　　简转过头看着那个她小时候叫做叔叔的人，脸上没有诧异的表情，只是说，“你认为这是你说是就是的事吗！”然后推开大门走进院子，门在她身后笨重地关上。自始至终简都没有看那个被称作她弟弟的男孩。
　　她现在就是练就了这么一身处事不惊的本事，再说了有什么事是真正的大事。
　　简中升听到院子里的响动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前的月台上。看到是简进来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和女儿说什么。其实这样的尴尬在这个家也不是今天的这种情况才出现，在很久之前，在简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在很多事情上给出最中肯的建议，做出最好的决定的当年就已经是这样了。在这个家她的角色早就不再是一个女儿，而更像一家长。她要做的事情是理性周全的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从不抱怨什么。
　　简走上月台，“我妈呢？”语气很平淡，没有愠怒，没有懊恼，就是没有给情绪作任何注脚。
　　“在屋里。”简中升回答的闷闷的。
　　简径直走进屋里，简中升没有跟进去，站在月台上不知所措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妻子悲恸的哭声传出来，是她最近哭诉之后的必备甜点。
　　第二天简带着几瓶从省城带回来的酒去二伯家。寒暄几句她就直入主题，她要二伯转告王兰红，让她安分点儿，别说简家没多少财产，就是有也没她份儿，让她别做白日梦了。再闹下去后果她自负，别怪她没有提前给她吱声。
　　简的二伯简中实在村里也没少做这种和事佬的事，不过他听简直呼王兰红的大名，哪儿像是想和事，说白了就是威胁，但他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倒不是因为说大点儿这也算是自己家的事情，也不是简给他带来这两瓶好酒她白喝不得，而是因为最近几年总有事用得到简。
　　简的话在下午就转达到了王兰红那里，是简中实通过王家的一个本家长辈王德才传达的。王兰红是谁？都不用任何形容词，她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别说有什么见识，她连算计人都会做的漏洞百出。简的心里就是这么瞧不上这个女人，从很小开始，从她隐隐约约知道那件事的时候就开始了。如果不是家丑不外扬的桎梏，她是不会放过这个女人的，这次是她王兰红招惹她，如果她不识相这么闹下去她是不会手软的。现在的简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害怕、不知所措，总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姑娘了。现在的简懂得反抗，懂得进攻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的方法，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的屈辱才不会被耻笑。
　　王兰红也听说简回来了，收到简家传来的话，她也知道这是简的意思。王兰红有些慌了手脚，看着来传话的王德才问道，“算了吧？”她虽然没有见识过简的处事风格，但她至少还知道什么叫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这事本来也不是她的主意，对她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王德才瞪着王兰红，“你心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小树是他简中升的儿子，咱就不怕她。小丫头片子，在大地方呆了几年就把谁都不放眼里了，哼。”
　　说到心虚，王兰红心里还真捣鼓，因为她确实不确信小树就是简中升的种。她和丈夫虽然多年未孕，但那年她三十二岁，老人不常说三十二四十一吗。这孩子可能还就是蒋平安的，压根就和简中升没关系。王兰红这么一想就更想放弃了。
　　站在一旁的王德才看出王兰红的动摇，急切的鼓动她不要放弃。让她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小树一旦进了简家，简中升没有儿子，过几年两腿一瞪，那三层小洋楼、小汽车还不都是小树的。王德才进一步说，至于简那个丫头，她就是再能耐也是个丫头，他简中升也不想这一辈子的心血落入外姓人的手里。就咱这小地方的人，哪个爷们心理不想有个儿子，将来传宗接代。
　　被王德才这么一说，王兰红又犹疑起来。简中升要真认了小树，她的后半生也就有着落了。蒋平安在小树出生前就撇下她们娘俩死了，后来杨和平入赘到简家堡，整天一副窝囊样，即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她带着小树也没少跟着遭罪，看尽了村里人的白眼，还又生出个累赘。想想杨和平死了也十多年了，她都没有带着两个孩子好好给他上坟。小苗今年也已经十二岁了，可她一点儿也不像她死了的老子，整个一没脑子，疯疯癫癫，学校也不好好去。
　　王兰红这么一想她就听了王德才的话，让王德才找县城的熟人拟了一份诉讼状递到了法院。
　　王家在向法庭递出诉讼状后表现出农村人小人得志的嚣张，村里到处散播着简中升要认子归宗的闲言碎语。简知道现在根本就不是家丑外扬的事儿了，再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害怕这个了。在简看来，现在这样反而比十多年前藏着掖着让她更感到一种没有回头路的决绝。如果这样，她只需要鼓起勇气去面对，而不是被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还要装作没听见。
　　这天简走到简中升面前，“爸，我们到院子里坐坐。”
　　简中升感到突然，因为简这次回家和他几乎没有单独的直接交流。以前即就是简不喜欢说话，也会照顾家里的氛围主动说点儿什么，可这次她什么都不说。
　　走到院子里，简先开口，“你是真想人那个……”简拒绝说出那个名字。在她心里，那是这个家的耻辱，是耻辱的代名词。
　　“没有。”简中升本能的否认。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回答“是”他将失去什么，偕老的妻子、三个女儿、可爱的外孙，整个家庭。
　　“没有吗？”简看着简中升，语气显然的加重了，再也没有注意了所谓的分寸。“没有你去见王兰红？没有你见她干什么？”她一针见血揭穿简中升的谎言。
　　简中升没想到这么快简就知道了，他更想不到简是从简中实那里得到的消息。她眼睛直盯着父亲，眼中有无法克制的愤怒。然后她又将视线转向院子角落的几株植物。
　　简在想，她以前的克制是因为她觉得父亲已经悔悟，父亲和她一样想保住这个家，想求得这个家的谅解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那么她也没有必要了。因为在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排解那些破坏这个家和谐的阻碍时，父亲在背叛，她的父亲真的想要认回那个所谓他的儿子。
　　简彻底愤怒了，她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母亲脸上的表情，是屈辱、难堪与仇恨；清楚的记得她那么小的女孩因为什么都懂而度过那段煎熬的童年。她再也无法克制，近乎声嘶力竭的喊，“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在伤害了别人之后还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揭那块伤疤？你只想到你自己，十七年前是，现在还是。你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作为一家之主你让这个家蒙羞，作为丈夫你让自己的妻子受尽委屈，作为父亲你让你不能让我出门作为你的女儿昂首阔步。”简说道到最后语气变成微妙的讽刺，好不顾惜父亲的颜面。最后她说，“你真的很失败。”
　　简中升从来不知道简对这件事的态度，他也不会想到原来简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清楚楚，他更加不知道的是简式在什么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他的的羞愧让他无言以对，只是呆呆的看着简不看他的背影。简中升以为那还是他坚强的女儿的背影，他看不到她硬是不让眼中的泪滴落的执拗。
　　“我最后问你一次，”过了半晌，简又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平静，“你想认那个……”那个名字在简的思维里深深地刻成了“耻辱”两个字，永远不愿再出现她的语言里。
　　“不想。”简中升回答的有些迟疑，声音也很低。
　　但是简没有再理会，她知道答案可以有很多种，而她只想听到她想得到的，这就够了，至于这答案是不是真心的她不管了。不是又怎么样？她要让简中升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被成全的，有些人就是得委屈着自己成全别人。何况这是他自作孽的下场，他应得的。而简想要的就只是让这个家平静和谐，让那些跟她有关的互相爱着的人生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