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月浮梁梦今生》天不亡我干饭人

28、活着就是受罪

　　村长狠狠敲了陆崇南一脑袋，语气恨铁不成钢：“我没问你你难道就不知道说吗？你这个臭小子知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大于天啊！”
　　陆崇南捂住脑袋，嘶嘶抽气：“疼……”
　　村长气不打一处来，恨恨一巴掌拍崽陆崇南的背上：“你小子少给老子装蒜！你疼个屁啊，老子都没用多大力。”

　　这下可好，村长这一巴掌下来，陆崇南是彻底不用装了。
　　他的背后感到火辣辣的，真心很疼。
　　常年务农的村长手劲儿可不小，哪是长期营养不良的陆崇南招架得住的。
　　但陆崇南不敢再吱声了，他实在是怕了村长。
　　这要是再给他背上来一巴掌……他人就没了。

　　陆崇南微微动弹背部，感受了一下那种酸胀感，不必多说，肯定青了。
　　陆崇南心里呲牙咧嘴，表面故作风轻云淡：“村长爷爷荷包可以给我了吗？这么脏兮兮地给人家还回去，怕是不太好。”

　　村长一脸不情不愿依依不舍递出了荷包：“洗干净点啊！”
　　还没放到陆崇南手中，复又收了回来。
　　村长摆出了一副你莫要诓我的架势：“不对呀，你口中那位管事姑姑怎么不直接让你将荷包给她呢？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面对村长突如其来的提问，陆崇南一点都不慌。
　　一个谎言总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掩。
　　在开始撒谎的时候，陆崇南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陆崇南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看傻子”的表情，语气淡淡：“是挺方便的，而且还对沈小姐的名声无损。然后呢？这样与我有何益处？”
　　村长迷茫：“沈家这样的大户难道会不给你赏银吗？你还想要什么益处？”

　　村长突然福至心灵：“你想通过这件事进鎏金书院？”

　　陆崇南被这句话给点醒了，是他糊涂！怪他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心灵，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此时此刻，陆崇南被突如其来的一笔天价横财砸昏了的脑袋终于渐渐清晰。
　　是啊，他为什么要将这个荷包昧下呢？用它来谋取更大的好处难道不好吗？

　　陆崇南舔了舔唇，他现在有点贪心啊。
　　好名声和沈家的人情，一个不落，他都想要。

　　可要达成这两个目标确实有难度：
　　好名声从哪里来？围观群众的口口相传。
　　所以，这件事不仅要闹，还要闹大，最好闹得人尽皆知……

　　但这就与他的另一个目标相悖了——
　　试问，谁把你家姑娘的名声搞臭让你家姑娘被让人指指点点，你还会领他一个还荷包的小小人情？

　　陆崇南深深皱起眉头，这件事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弄得两头遭。
　　但也不是说不能做，只是这其中需要把握一个度。

　　陆崇南细细思量，沈家肯定不愿意让沈姑娘的名声毁于一旦，最后出来认这荷包的必定另有其人——沈姑娘名声问题解决了。

　　也不能大意，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还荷包的时候一定不要提起有关沈姑娘的半个字。
　　沈家谁出来认，这荷包就是谁的——不论男女。

　　这个问题暂时解决。
　　那么，下一个难点来了。
　　他该怎样营造一个品德高尚的读书人形象，并为他博取好名声？怎样让一切都看上去合情合理，让沈家挑不出半分错处？
　　…………
　　啧，这会儿想这么多也没用。
　　到时候再说吧，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全看他如何表演。

　　还有还有，那个贪财的门房才是重中之重的关键人物，要是没有他……怎么制造矛盾和冲突点呢？

　　嗯，要一步一步勾起门房的贪婪。
　　当他看起来足够弱，弱到毫无威胁可言时。

　　别人才会放心大胆地对他下手……
　　所以，未来的陆崇南拒绝了村长要给他提供衣服，让他体面点儿上沈家的门这这份好意。
　　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叫花子，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心。

　　还有不能忽略的一点，那条街上住的都是沈家的亲戚和下人，他们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中伤沈家的名声，踩着沈家上位。

　　因此，如果这件事仅在沈家内部传扬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像沈家这样的大家族哪能不发生一些腌臜事？可偏偏这么多年来，沈家的名声一直维持的还不错，没传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名，就连小差小错也很少能听到风声。
　　这可都要归功于沈家人的口风死紧……

　　围观群众，必须另有其人。

　　陆崇南把目光投向了满脸肉疼的村长，他还需要村长的协助。

　　六屯村的村长掉钱眼里去了，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为了得到陆崇南父母的盘缠认了陆崇南他爹做干儿子，帮陆家开黑户；
　　他为了廖家的赔偿款，要将他已去世的的干儿子辛辛苦苦盖起来的的房子给拆了；
　　他还妄图昧下价值不菲的荷包……

　　他是个有点小聪明且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不然也不会听到沈家的大名时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事，但当村长却是绰绰有余。

　　一村之长在本村的号召力非同凡响，只要他不犯大错和原则性问题，村民们对于村长的话一般都是言听计从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怎样做才能借到村长的势，将他给拉上贼船呢？
　　陆崇南陷入了思考。

　　利益当先，财帛动人心。
　　如果沈家打赏下来的银子他一分不要全给村长，这个诱惑够不够辛苦他跑一趟呢？

　　平地一声惊雷响，陆崇南差点把村长的尿都给吓出来：“村长爷爷，这荷包要不还是您去还吧。”

　　村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又搞什么鬼？”
　　这臭小子不会是想坑他吧？

　　陆崇南瑟缩：“上次去沈家那个门房跟要吃了人似的，我太害怕了，实在不敢一个人去。”

　　村长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让你娘陪你啊”，被他硬生生的咽回去。
　　村长深深皱紧眉头，才死了丈夫的寡妇怎么能抛头露面呢？
　　传出去了名声不好。
　　要是让鎏金书院里的同窗们知道陆崇南有这样不守妇道的母亲，他还怎么在他们中间立足？

　　没错，村长已经默认陆崇南进入鎏金书院了。
　　能进鎏金书院是何等光荣的事啊，说出去他这个当干爷爷的也面上有光。
　　陆崇南身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在不触碰到他个人利益的前提下，该维护的时候还是要维护的。

　　沉吟半晌。
　　村长缓缓开口：“这样吧，到时候我陪你去。”

　　陆崇南在心里哦了一声，看来可以省下一笔钱了。

　　其实村长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在的——
　　说不定陆崇南傍上沈家以后就飞黄腾达了呢！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嘛，今天他帮了陆崇南，来日他不回报……
　　他就把他算计沈家这件事捅出去。

　　陆崇南你可别忘了，你是有把柄握在我手里的。
　　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村长也是有野心的。能攀上沈家的大好机会，他可不愿意就此放弃。

　　他最终还是跟来了，不过他不敢离沈府太近。
　　面对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像他这样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心里还是怵的。
　　村长的内心是怕的，害怕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的人。

　　他混在人群中央，远远站在一旁围观。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咳咳，这些都是最近村子里要进城采购年货的乡亲们，他干脆把大家伙聚在一块，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人多力量大嘛，顺带还能给他壮壮胆。毕竟，他一个人还是有点儿虚……阿吧，不是！
　　他是怕陆崇南吃亏！对对对，没错没错，沈家的门房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肯定不好惹！就陆崇南那个小身板哪里吃得消啊？
　　他们这么多人可都是来帮他的，他要是从沈家那儿得到了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分他们一份啊。

　　哎哟我的个乖乖，这对话听得他真的是心惊肉跳。
　　好端端怎么问起在什么地方捡到的？这是能随便说的吗？要是牵扯到那位沈姑娘不就玩完了吗？这小公子会不会来事儿啊？

　　幸好幸好，陆崇南没有作答，村长松了一口气。
　　他在旁边看着都发虚，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腿居然不软。

　　当陆崇南将荷包送还给沈林渊时，命轨就此发生偏转。
　　本不应该相交的两条平行线现在有了交集。
　　这就是命中注定，天意难违。

　　陆崇南从来没对荷包主人的性别产生过怀疑，任谁看到这样精致奢华的荷包都会联想到某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为什么一定得是小姑娘，而不是大人呢？你见过哪个要面子的大人会把平安福挂荷包上的，这么幼稚的举动，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得出来。

　　所以，当小公子做出承诺的时候，陆崇南是真信了的。
　　他将那句改日登门拜访听得真真切切，他以为小公子是真的感谢他保住了他家姊妹的名声。
　　小公子可说了，平安福里有“他”的生辰八字，这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利用了……
　　陆崇南眉头紧皱，怕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怕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
　　这对沈姑娘而言，必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从陆崇南的角度来看，他算是帮了沈家一个大忙。
　　而从沈林渊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件小事。

　　误会是怎样产生的？你以为的和我以为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往往下场凄凉。

　　现在的陆崇南有多春风得意，不久的将来他就会跌得有多惨。

　　村民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堆，走在回村的路上。

　　为首的村长对着陆崇南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语气里都带上了腻死人不偿命的亲切：“哎哟喂，我们家陆崇南可真行！”

　　他对着周围的村民吆喝：“你们听见沈公子说的吗？改日要亲自上陆去！”

　　陆崇南虽然绷着个脸，但内心却十分雀跃。
　　他客气道：“不过是几句场面话，做不得真的。”

　　村长当既不高兴了，夸起个批脸：“怎么就做不得真了，沈家人说话可一向算话的，你帮了沈姑……”
　　陆崇南立马伸出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语气严肃：“不能说。”

　　村长捂住了嘴巴，慌慌张张左顾右盼。
　　确定周围没人听到这句话才暗松一口气。

　　陆崇南朝村长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待村长蹲下身后，陆崇南神神秘秘凑近了村长的耳旁。

　　他要把谎言圆下去，于是他悄声道：“刚才那位小公子就是沈姑娘的兄弟，我们提前商量好的让他认下荷包，就是怕外人说道沈姑娘！”

　　“所以这件事……”陆崇南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手势，“村长你懂吧？”

　　村长公腰驼背艰难地听着陆崇南的话，点头如捣蒜：“我懂我懂，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

　　陆崇南当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村长打蛇随杆上，露出一脸谗媚笑：“崇南啊，等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乡啊！咱六屯村以后可就都指望你了！你可是全村的希望啊！”

　　陆崇南对这话，嗤之以鼻，置若罔闻，全当耳旁风过去了。
　　他看得很清楚——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才是希望；没有利用价值，他就是坨踩在脚底下都嫌脏的烂泥。

　　陆崇南小小年纪就意识到了有钱有势的好处。
　　他对此十分感慨——
　　钱还真是好东西啊，像沈家这样的有钱人，不过是随便对他说了几句客气话竟然就能让村长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翻转。

　　陆崇南没来由的，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他闷闷的想，他要是有钱就好了……

　　如果他有钱……如果他有钱……

　　父亲就不会为了替他凑学费大冬天进山捕猎，因此丧命……
　　母亲也不会因为父亲的离世而大受打击……
　　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如果他有钱……

　　村里孩子们是不是就不敢拿石子扔他？是不是就不敢吐他口水？是不是就不敢扯他衣服了？
　　私塾里的同窗是不是就不会用那种鄙薄的眼神看他了？是不是就不会撕他的课本或者弄坏他的毛笔了？
　　新来的夫子肯定也不会再把他赶出私塾了。

　　如果他有钱——
　　他就能给从未享过一天福的父亲母亲买好吃的，给他们买体面衣裳；
　　他们一家人不用紧巴巴的过日子，不用这么狼狈。

　　如果他有钱——
　　是不是就不会被人嫌弃，被叫做叫花子了？
　　是不是就能像刚才那位小公子一样，真真正正抬头挺胸体体面面做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强装淡定……

　　啊，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算了，还是别问了……

　　陆崇南自嘲一笑，问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人家只是家教好，才对你这种人客客气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想和你做朋友的，陆崇南。

　　你不配，你个穷鬼。
　　就像你母亲说的那样——
　　你就是个孽障，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是天杀的灾星……

　　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你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你一出生就该被扔出去喂狗……
　　或者被扔进湖里淹死……
　　亦或者被一把大火烧死……

　　你该早点去死的，陆崇南。
　　你还活着干嘛呢？给自己找罪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