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月浮梁梦今生》天不亡我干饭人

2、只因未到伤心处

　　鎏金书院就坐落于沈府西南方，是端州除了省学以外最有名的学院。
　　当然，鎏金书院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他教出了多优秀的学生，而是因为它极尽奢华的教学配置、风景秀丽的周遭环境、天南海北的美食，以及免费资助寒门学子的壮举。
　　前面几个先不提，光是这最后这一条，就已经让无数端州学子敬佩称颂了！要知道，在大卫王朝，培养一个读书人是极其烧钱的一件事，不仅烧钱，而且回报率极低。
　　笔墨纸砚那都是小儿科，根本不值一提。
　　读书读书，没有书你拿什么读？读西北风啊？
　　可你知道制造一本书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纸张材质印刷油墨装订工艺……这些那一样不要钱。一本经久耐用的书为什么售价极高？废话，成本压不下去，商家又不舍得让自己吃亏的大冤种，这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那照这样说，自己手抄的书难到不能用吗？
　　能啊，当然能。可是能用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撑死五年。
　　想在其上做批注？不怕文字被染成一片墨色的话，你大可以试试。时时翻阅时时背诵，手上的一点薄汗经年累月之下能把普通的纸浸染得发黄发黑，它还会在不经意间自然发霉腐烂，其上的文字斑驳错杂，试问你会拿着一大堆发霉的废纸看个不停吗？
　　即便你再小心翼翼对待它，它总有被岁月侵蚀的一天。到那时，曾经万般珍惜的宝物就变成了一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废物。
　　书是这样，人亦如此……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还是远观得好。身处其中，难免会被这些纷纷扰扰错综复杂的是非对错，折磨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沈宅大门
　　今日陈夫子注定是见不到沈家主了，因为这几天王姨娘“病”了，大病特病无法见人的那种，至于病因……这关乎到沈家的一件丑闻。
　　呼，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没时间让他在这里想东想西了，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人，赶在母亲之前，他不想再痛失至亲了。
　　沈林渊被拖来沈府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完全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正当陈夫子觉得沈林渊也不是那种彻底无药可救的坏坯子时，沈林渊挣脱了他的束缚，并让门房拦住他的。
　　那一刻，陈夫子是错愕的！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要拿人的时候，哪还有沈林渊的影子？他万万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不留神，就让人给逃跑了……更过分的是他还被拦在沈府大门外，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包庇！
　　陈夫子脸色铁青眼皮直抖，被气的。他差点没止住破口大骂的心，到嘴的脏话最后被他硬生生忍了下来。笑话，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不要面子的吗？
　　站着等了一会，眼见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越来越多，沈家还完全没让他进去的意思。陈夫子冷哼一声，愤然甩袖离去！这破书谁爱教谁教去，他陈平生不伺候了！
　　沈林渊现在可没心思管陈夫子怎么想，他要办件大事——阻止他娘指认王姨娘罪臣之后的身份，这可不是他跟王姨娘有多深的感情，他是怕他娘又被记恨上。
　　现在的他只有八岁，手中一无权势，二无财产，周围人又都对王彩琼不设防，沈林渊闭了闭眼，这个周围人也包括上辈子的他。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生产时一尸两命的惨状，以及后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错愕与震怒。
　　前世的陆崇南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底子虚，加上没日没夜的苦读，在十五岁那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被王姨娘那贱人钻了空子，下了一剂猛药，让沈灵芝在陆崇南意识不清时脱光了爬上他的床，生米煮成熟饭。
　　事成之后，还领着一众外人围观，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沈家的脸都被他娘儿俩给丢尽了！不仅害的陆崇南整整四个月下不了床，完美地错过了三年一次的春闺止步于举人，还从此落下了病根……
　　偏偏她还阵阵有词：“芝儿也是你沈青山的女儿，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要给沈灵月！自顾琴瑟死后，我从尽心尽力打理后院！从未亏待过他的儿女！我就这么芝儿一个女儿，你居然让她嫁给韩城，谁不知道那韩城就是一介武夫，能有什么大出息？”
　　气的我爹一整天没吃下饭，大姐也被恶心到不行！只有我和韩城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死活不肯相信，认为一定有隐情，并顶着被家法伺候的风险替王彩琼母女求情。
　　那年沈林渊十四岁，是该懂事的年龄了，可却为了一个外人狠狠的伤害了他的亲姐姐。姐弟离心，永远是沈林渊心中的一道疤，一道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合的疤。
　　怕儿子和表侄继续胡搅蛮缠浪费时间，沈青山审讯王姨娘时，干脆带上了沈林渊和韩城。沈灵月则被留下来看管在祠堂罚跪的沈灵芝，并照顾被药物摧残至今昏迷不醒的陆崇南。
　　那年的冬天极冷极寒，屋外下着很大的雪。
　　沈青山端坐于堂椅之上，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压跪在地上的王彩琼，露出厌恶的神情：“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彩琼挣扎起身，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王彩琼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出了眼泪。
　　接着她止住了笑声，毫无畏惧地直视沈青山：“我这辈子处处被顾琴瑟碾压就算了，连我的女儿也要被她的女儿压一头？凭什么！”
　　沈青山语气冰冷，拍案而起，指着王彩琼的鼻子骂道：“不识好歹的毒妇！当初不是瑟瑟心善，凭你罪臣之女的身份早就被逐出沈家了，你竟然恩将仇报算计月儿！你还有没有良心？”
　　王彩琼神情一滞，嗤笑一声：“呵，罪臣之女，好一个罪臣之女！”
　　紧接着，王彩琼露出了沈林渊和韩城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顾琴瑟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揭发我的身份后又假模假样替我求情？也就只有你这种蠢才才会认为她那是心善！”
　　沈青山青筋直跳，迅速起身，快步走到王彩琼跟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王彩琼的脸立时肿了一大片，青青紫紫好不难看。
　　她口齿不清含混道：“哎哟喂，这下手可真重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也跟你有过一夜春宵。啊，差点忘了，当年是因为顾琴瑟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你才纳了我的。”
　　沈青山暴怒：“放你娘的狗屁！”
　　王彩琼癫狂的大笑：“哦，对，顾琴瑟才不是不下蛋呢，她可是生了两儿一女的人啊……只可惜啊，小的那个命不好，在她生产的时候……”
　　沈青山又一巴掌扇在王彩琼的脸上，声音像碎了毒的寒冰：“给我闭嘴！”
　　王彩琼甩开凌乱的发丝，舔了舔唇角的血，嗤嗤道：“我偏不！知道她生产时为什么会难产吗？”
　　沈青山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是你搞的鬼！”
　　王彩琼气定神闲：“怎么就是我搞的鬼了？明明是她自己身体不好还非得老蚌生珠……这难产而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呢，只不过在她养胎的那段时间里，多送了些补品……”王彩琼凑到沈青山面前，雍肿的脸上扬起明媚的笑，“顺带劝她不要到处走动，以免动了胎气罢了。谁知道，她会因为胎儿太大，一尸两命呢？”
　　听到这些，沈青山面色狰狞可怖，一脚踹在王彩琼的腹部，将她踹翻在地连连打滚，又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挥起拳头朝她脸上砸去，直到她满脸是血五官扭曲还尤不解气，将她扔在地上朝着她连踢数脚！
　　王彩琼牙齿碎了一地，却依旧笑的猖狂：“哈哈哈……来呀，有本事就杀了我呀！咳咳咳……芝儿可是陆崇南未来的妻子，沈家将来还得依仗他们！要是不怕我女婿和沈家离心的话，你就杀了我呀！”
　　王彩琼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沈青山我告诉你！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一旁神情呆滞的沈林渊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为怒不可遏！他突然暴起，一把将手中的暖手炉掷出，正好砸在王彩琼脸上，顿时火星四溅直将她烫的哇哇乱叫。
　　还不算完，沈林渊抄起椅子就朝地上的王姨娘砸去，椅子瞬间四分五裂，就这么一下当然不够，于是捏紧拳头连砸数下……
　　王彩琼眼神里淬了毒，嘴里血流不止，森然道：“沈林渊，你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你竟然敢打我！”
　　沈林渊双眼猩红一言不发，机械地挥动手臂砸向地上躺着的人，直砸得王姨娘奄奄一息皮肉翻飞不省人事。
　　本应该正在沈家祠堂罚跪的沈灵芝，一把推开房门跌跌撞撞跑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她被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韩城面露不忍，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今天的事信息量太大了，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但他至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上前替王姨娘求情了，她害死了他的姨母和小表弟，韩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孩哭撕心裂肺。
　　沈灵芝双眼通红，声音哽咽：“娘，阿娘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她颤微微爬到王姨娘身旁，伸出手探了探王姨娘的鼻息，还有气儿！
　　沈灵芝知道，抢大姐的未婚夫婿是她和她娘的错，她们让沈家蒙羞，让沈家被外人耻笑。她和她娘愧对沈家愧对父亲愧对主母愧对大姐愧对陆公子，可她们唯独不欠沈林渊。
　　这么多年来，她娘对沈林渊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好，百般宠溺处处忍让，甚至为了他……他怎么能对她娘下如此恨手？沈灵芝无比愤怒，但她不敢在这时指责沈林渊，这混世魔王耍起疯来，她招架不住。
　　沈灵芝面对重伤的王姨娘，想碰不敢碰，想扶不敢扶，满脸惊慌……
　　她哭的梨花带雨，跪着爬到沈青山跟前，扯着沈青山的裤腿：“爹，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是无辜的！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沈青山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但语气依旧冰冷冷：“你只有一个娘，她已经过世了。”
　　沈灵芝满脸错愕，连哭泣都戛然而止。
　　完了完了，她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称呼她娘的，她爹也从未纠正过她，就连主母也默许了……这样阴沉可怖的表情出现在沈青山脸上，让沈灵芝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呐呐道：“是，是……女儿说错话了……”
　　沈青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梁啊，你亲自跑一趟，把二小姐带回沈家祠堂。”顿了顿。
　　接着神色凌然，命令道：“院子周围的护卫全部发买，连个小丫头都拦不住，要他们有何用？”眼神一厉，“顺便查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仆人给二小姐透露的消息，一并发卖了。”
　　梁管家躬身应答：“是，主子。”
　　沈灵芝一脸不可置信：“不不，不是那样的，没有人透露消息！是我！是我自己……”
　　沈青山打断了她的话：“这处私宅是我特意选的，地方隐蔽，正适合处理这种腌臜事。如果没人向你透露消息，你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沈灵芝顿时无话可说，瘫坐在地。直到她被梁管家架起双臂，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娘还在地上躺着生死不知呢！
　　她猛烈挣扎，妄图挣脱梁管家的牵掣。
　　她不管不顾大声喊道：“不不，我不要！我不要走，我娘还在这儿！
　　“爹……爹，求求你救救我娘！”
　　“爹，你不能那样对我娘……”
　　“沈林渊你个王八蛋白眼狼，枉我娘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把她打成那样呢？”
　　……
　　哭声喊声渐行渐远，沈林渊闭眼。
　　就是因为王姨娘这些年对他太好了，甚至好到将他缺失的那一部分母爱给补全了。所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才会如此失态，没有什么比亲近之人往你心口上捅刀子，更让人难过了。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韩城跟随梁管家离开了，屋子里只余下父子二人。
　　沈青山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他捂住脸，声音哽咽：“瑟瑟，我的瑟瑟，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
　　端州沈家的现任家主沈青山，就这么狼狈地可怜地抱头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