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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眼角留下世俗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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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久她们出来太早,这座城市还睡眼朦胧,街上只有几台扫雪的卡车。
远处的烟囱高塔依旧在为灰霭披上白纱,日复一日,无所谓昼夜。作为岛屿上最醒目、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它给岛屿上的居民提供岗位,提供生存所需。
楼月走得很快,一栋栋熟悉的房子消失在安久视野里,没多久二人就离开了岛屿内圈。
明明没有任何栅栏、围墙,但岛屿的内圈和外圈却有着如此分明的界线。
外圈没有安久住的那种二层小楼,只有一顶又一顶的帐篷簇成几团,中间支着一口锅。锅底下烧的并不是柴火,而是统一供应的燃气。
青蓝色的火焰扑腾着,照彻狭窄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正到了黑白倒班的时候,人们纷纷从帐篷里出来,很快里面就只剩下些孩子。透过帐篷缝隙能看见他们灵动的小眼神在张望,瞳孔中写着的是对外界的渴望。
安久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她曾迫切地想离开这里,那种愿景就像她现在想离开巴尔隆斯一样强烈。
为什么母亲要把自己带到这里?安久不知道。但她们接下来走的路,却让安久越来越熟悉。
走过这条街道右拐,三个路口后左拐,直走最里面的帐篷,安久曾在里面待了十年。
但楼月并没有带安久回到那个囚笼,她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是顶奇怪的帐篷,里面罕见的有一盏灯,还有个泛着金属光泽的老头,身边堆着许多安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带材料了吗?”老头没有抬头,双手依旧忙碌着。
“是我,先生。陆零的妻子。”
“陆零?”老头抬起头,打量着楼月,“听说他去了新都?”
“作为您的学生,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节哀顺变。”
“......”
“这是陆零的女儿。”沉默片刻,楼月把安久推到面前,“她和陆零一样,很有想法,很大胆。”
“你也想去新都吗?”老头看向安久。
老头的金属脑袋让安久不知道说些什么,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可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
“呵呵,那是肯定的,来我这里的来我这里的不都是想去新都么?”老头自言自语,“锦衣玉食,总好过挨冷受冻。”
说着,帐篷外呼啸过一阵,飒飒作响。
“但我希望您能和她说说,您为什么要离开新都。”
楼月轻轻一句,竟让老头精神焕发,忽地就站起身,走到他工作台前面。
此时安久才看清,这老头哪里是半边金属脑袋,他几乎半个上半身都已经被金属义肢所替代!他的双手已经没有了十指之分,各种工具代替了他的手指,金属光泽明亮得刺眼。
而他的下半身,居然只是一个万向轮。
安久被这场景吓得不敢呼吸。这种震惊不同于初见天空的惊艳,也不同于见房禾轻尸体时的恐惧,这是一种犹如切身的感触,直逼安久的各个毛孔。
相比之下,站在一旁的楼月就显得平静的多,明显早已知道这一切。
“让我看看,”老头“走”到安久面前,和她对视,“啊,这是你的想法吗?小陆零?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并不想去新都,是吗?”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安久更加慌乱了,此时在她眼里那只扑天的海兽都要比眼前这个怪老头子更平易近人一些。
但她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
“我想去新都。”
老头并没有生气,而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到工作台后面,藏起了他的机械臂。
“先生,我想让您劝劝她。”
“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楼月补充道。
老头像是梦呓一样附和着楼月的话:“嗯,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我离开那,是因为我害怕看见她的眼神。她的怜悯总能刺穿我,无论何时何地。不得不承认,我背叛了她,背叛了我们。我是个懦弱的叛逃者。”
“她是一个卡尔隆斯的诗人。和新都那些只会歌功颂德的大家不同,她的文字属于草木、属于尘土,属于世间万物。我痴迷于她和Jibaro一样纯粹的诗文,正如她痴迷于我巧夺天工的双手。”
“她总说,任何一块木头到了我手里,都有了灵魂。”
老头举起双手,在灯光下金属质感分外强烈。
“那是一个浑浊的午后,我们正在拆解一头近乎腐烂的海兽,上面还有角虫在啃食尸体。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我们接下来一周的食物。
突然,领袖的使者就这么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带着领袖的圣谕。他许诺我们新的生活,在新都,那个只属于传说的地方。”
“这是我们从未想过的恩赐,我们马上就能摆脱那些辐射、垃圾,还有因为辐射而变异的怪物。我受够了前半生的苦难,它们折磨我的□□,虐待我的灵魂!我必须要说,我太幸运了,我简直就是神选中的人,在那样的环境我居然能活下来!”
老头喜形于色,眼里满是沉醉。
但突然就黯淡下来。
“但她并不如我那样喜欢新都。”
“新都的人们并不喜欢她笔下的天空、飞鸟,他们希望她能给他们一些赞颂,这样的文字才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她无法容忍让自己的文字服务那些人物,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天使沦为他人的玩物。”
说到这,老头又看了看自己双手,眼神中居然开始有了鄙夷。
“在适应这方面,她是不如我的。”
“那些人不喜欢我做的小玩具,我就不做,只做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喜欢自己的狗,我就为他们的狗雕塑;他们觉得我做的太慢,我就改造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雕塑,机器。”
“到后来,我能雕刻的不仅仅是木头,石头、金属也不在话下,我很快就成为了新都最出色的雕塑大师。”
“但她看到我后,只说了一句话:‘你真可怜,奥托。’。那之后我没再见过她,只听说她离开了新都,最后也许是死了。”
“其实,她只需要偶尔写上一两段自己不喜欢的文字,就能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那样就不是她了。”安久接上话。
虽然奥托老头说的话很零碎,但她已经知道新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再结合自己所经历的,听起来并不那么美好。
可在巴尔隆斯这样一个看一眼天空就可能会丧命的地方,难道就是美好吗?
“是啊,那样就不是她了。”奥托老头苦笑一声,“如果你去了新都,你还会是你吗?”
“我......”安久愣住了。她为什么想去新都?为了碧海蓝天?还是为了随时能看一眼天空的自由?
好像,只是因为“想”?
“你要知道,你所在追求的东西,未必和你想象的一样美好。”奥托老头用手指敲了敲头皮,发出“叮叮”的声音。
不是所有的自由都适合你,也不是所有的不自由都是在伤害你。
栩博羊的声音又在安久的脑海响起,像极了巴尔隆斯的雪。
“你说的对......”
安久的回答让楼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如果不去做,以后我甚至连自己错过了什么都不会知道。我宁愿选择了错误的路,也不愿意一直生活在逼仄的盒子里。”
灯光依旧炽热,帐篷外也依旧喧嚣,一切就这么发生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哈哈哈,我已经把我该说的说完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奥托老头好像很高兴见到安久这样选择,“陆零女儿,如果有需要帮助的,随时来找我。”
“哈哈哈!”奥托老头大笑着,泪痕渐渐爬上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