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纪》李狗带儿

1、第一章 雪夜

　　北风卷地，星月无光。
　　暴雪模糊了边界，天地好似一幅泼墨而成的山水画。
　　混沌之中，隐隐可见豆大点灯火，大约是从某处屋舍的窗户中透出。
　　“真晦气，上山砍个柴都能遇上风雪天！”声音属于年轻女子。
　　“风铃师姐，你听说了吗？”大约是冷，扎双髻的女子蜷了蜷身，颤声道：“就在上个月，山里的小村落，一夜之间，被屠尽了。”
　　“明月，你净爱听这些！”另一女子往火堆里添了干柴，转头轻声呵斥。她年纪稍长，黑发束于脑后，又以银钗牢牢固定住。
　　“可大家都这么说！”被唤作明月的女子嘟囔道。
　　此事在雪域已传得沸沸扬扬，流传最广的是山贼屠村，同时也有妖鬼做祟之说。
　　“他们说，人给妖怪吃掉了。”冷不丁，明月附在耳边幽幽道。
　　噼啪，燃烧的干柴崩裂出一串火星，她下意识身体一颤。
　　“哈哈哈哈哈哈......师姐被吓到了，师姐胆小鬼......”明月笑得捂着肚子歪倒在地。
　　她自觉失了为长的脸面，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一把拧住她的耳朵，咬牙道：“鬼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疼，疼……”明月缩着脖子假意讨饶，却又十分欠揍地加了一句：“师姐，大晚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不怕招来鬼……”她忽然噤了声。
　　寒风撕扯着木板缝隙，发出尖利而急促的回响，而在这猎猎风声之中，又分明裹挟着踩踏积雪的脚步声。
　　“有谁在外面。”两张刚因火光红润起来的面颊，瞬时黯淡下去。
　　“你待着不要乱动，我去看看。”风铃低声嘱咐。
　　她轻巧起身，推开柴门，走到外面欲一探究竟。
　　一推开门，漫天风雪霎时迷了双眼，她几番拂去面上雪花，方才站稳脚步，环顾四周。这一看，确实，前方四五步处，隐隐约约立了个人影。
　　“谁？”她迎着风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那人对她的问询置若罔闻，只拖着身子，又向着她的方向挪动了一步。
　　也就是这么一步，风铃得以看清来者样貌。天寒地冻之中，那人只着单衣，斑斑污渍掩盖了原本的颜色。他赤着双脚，头颅低垂，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又是一阵冷风呼啸，鹅毛大雪霎时迷了视线。她却隐约嗅到风中裹挟着的，一丝腐臭味。
　　“师姐……”明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别出来！” 她提高嗓门，转而向着面前人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仿佛是对她质问的回应，那人停下脚步，缓缓抬头——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脸，石灰色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眼皮耷拉着，半颗眼球如同烂在锅里的元宵，混沌且毫无生气。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散漫地飘向虚空。
　　还没等风铃回过神，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随后发狂一般，向她猛扑。
　　她迅速向后闪身，怎奈对方来势汹汹，尖利的指甲划破外衣，在肩胛骨处留下数道浅痕。血珠渗出，如同受到血腥味刺激的凶兽，“他”更加躁动不安，枯枝般的胳臂挥动，朝着正脸又是一抓。
　　风铃断然不会让他得逞第二次，只见长剑出鞘，寒芒一闪，对方手掌瞬间脱离手腕，一齐掉落的，还有一个手镯模样的东西。断口处流出浓稠腥臭的液体，然而他却全无痛觉一般，紧接着发起了第三次袭击。
　　“师姐！”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是明月，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显然是被突发之事震惊到了。
　　“快走！”风铃将长剑横于胸前，堪堪抵挡“他”的攻势，怎料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她后退半步稳住身体，看准时机抬腿朝胸口踢去。趁着他动作稍有停滞的间隙，转身拎起愣在原地的明月，往山下奔去。
　　一路狂奔，参杂了雨雪的山风灌进胸腔，不出片刻，喉头便涌上铁锈味，呼吸也愈发困难。
　　她早已不辨东西，只凭着直觉。脚步却一刻不敢停，也不敢回头，怕一个转身，恰好对上那对死气沉沉的眼珠。
　　刚才那“人”（姑且称之为“人”吧），身型瘦弱干枯，分明是个老人，可为何力气却不输成年男子，为何斩断一只手却毫无痛感？她又想起对视过的那双眼，仿若在凝视一口黑洞洞的枯井，一个不留意，肉身魂魄就会被尽数吸入。
　　风铃竭力将混乱的思绪排除出脑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赶紧逃离此地。
　　“师姐，前面…前面好像有亮光！”明月断断续续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隔着雪幕一看，果然前方百来步，有星星点点火光闪烁。两人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火光处发足狂奔。
　　亮光之中立了个人，却对她们的呼喊充耳不闻。风铃伸手探了探他的肩，霎时彻骨寒凉自指尖直达心底。定睛再看那吸引她们到来的火光，哪儿是火光，分明是青蓝色的磷火！
　　在她惊惧之时，眼前人缓慢转头：衣衫褴褛，皮肤泛青，双眼无神，跟方才那人的模样，竟如出一辙。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掐住风铃的脖子，一路将她逼至山崖边。
　　“明月，用剑，用剑！”她双手抵挡着那股力道，无力拔剑还击，只能求助于夕月。可奇怪的是，夕月此刻如同被点穴一般愣在原地。
　　眼看就要被推下去，她压低重心，堪堪稳住身形，同时突然放手转而抓住对方衣襟，借着全身的重量往下一拉。
　　他体重比想象中要轻许多，经这么一下，竟直接翻下山崖。可不幸的是，风铃的衣袖被他尖利的指甲勾中，坠落的力道令她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师姐！”明月这才如梦初醒，飞扑而来抓住她双手。
　　雪天崖壁湿滑陡峭，她既没有落脚点能借力，明月的力气也不足以将她拉上去，就这么僵持了快一炷香时间。她感觉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不受控制地望下滑。
　　“师兄来了！”明月的话令她重燃希望。
　　不一会，她们的师兄霍成就出现在上方。
　　“铃儿，把手给我。”男子的手宽大有力。
　　就在她以为要得救之时，原先紧紧攥着她的那双手，忽然脱了力。
　　她感觉身体一轻，耳畔山风呼啸，明月与霍成的脸蓦然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