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窖曲》流云残响

7、第七章

　　我以为我会与那些远嫁蛮荒的唐国公主一样，至此之后，灵魂便与骨肉分离，心向故土，身归荒漠。但命运却总是与我这小小的窑匠作对。

　　我刚刚进入回纥领地，那位我恨之入骨的英武可汗便突然病逝，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见到大唐的红装车辇。而我则变成了克死三夫的不祥之女。按照回纥的习俗，他们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嫁于英武可汗的儿子，要么自毁容颜，重回大唐。

　　我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便拿起了放在我面前的短刀。那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回到大唐，回到你的身边。可当我回过神来，看向手中那满是鲜血的刀锋和镜中瘢痕遍布的脸颊之时，我知道我已不配再回到你的身边了。就算你接纳了我，可世人也不会放过大唐公主与一名满脸伤疤的女子厮混的轶闻。

　　我知道你不在意那些青史，但我在乎你。

　　而现实也正如我所愿，大唐容不下两个宁国公主，更容不下一个满脸伤痕的冒牌货。我将消逝于茫茫人海，而你将会变成那位从回纥归来的倒霉公主，圣人也如我一般，在世人面前演了一出偷梁换柱。圣人德善，将那些嫁妆都赏赐于我，还额外的赐给我两名侍女，为了提防我向你通风报信，而这些的前提则是我此生不得踏入唐国半步。我就这样留在了回纥与大唐的边界，因为这是现如今我离你最近的地方了。

　　一别三十载，我脸颊的上的伤痕已成为了我的标签，两鬓的霜雪也好似昭然若揭一般的向我告知着我与你别离的经年岁月。我将你的发丝编在了我的手腕之上，每每想起你，便会长久的注视。

　　我用那些嫁妆置办了一个小窑厂，与潭州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就住在那窑厂之中你的那间庭院，那庭院里，有你常坐的石案，有你喜爱的酒盏，以及一把音色上佳的琵琶。那里除了你以外，什么都一如从前。

　　我依旧会去打探你的消息，可那些侍女实在是限制得太紧，我只知道唐军打败了安庆绪，你恢复了宁国公主的头衔，依旧活在那盛世之下。那夜我高兴的对着月亮放声歌唱，可是唱着唱着，便泣不成声起来。

　　我将你写给我的笔迹镌刻在了一件我精心烧制瓷瓶之上，花了重金，躲过了侍女的盘查，终于托付给了一位要去潭州的回纥人，请他将这件瓷瓶交与潭州的官家窑厂，就将它放在那间庭院之中。我期待着你会看到，因为你曾与我说过，如若天下太平，你便央求圣人，将这窑厂改为你的府邸，与我一同留在潭州。如若圣人同意，那你便会看见这镌刻着你的笔迹的瓷瓶，我想你也会忆起当年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吧。

　　不知思绪发散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之时，已是东方既白，我揉了揉发痛的眼眸，缓缓走到了盛满清水的铜盆之前，将布巾浸透，胡乱的擦拭着面颊之上涕泪。待梳洗完毕，我转身踱步到供奉着神明的佛龛之前，双手合十，虔诚的下跪祷告。

　　“愿我的宁国，太平长安！

　　旧唐书记载，宁国公主归唐后该封萧国公主，受皇命所制，后半生居于深宫，一生未再踏入潭州境内。
　　1983年湖南长沙望城窑厂遗址出土了一件唐青釉褐彩诗句瓷壶。高19厘米，口径9.5厘米，此壶敞口，青釉，流下腹部有褐彩题诗“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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