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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太子 ...

  •   方弗盈进殿后,便径直来到画像前跪下叩首,太子看了看,也来到画像前大礼跪拜了一番。
      方弗盈并未起身,却转头朝太子微微一笑:“太子阿兄。”
      太子一愣,又笑了起来:“阿盈这次回京之后,再没这样称呼过吾了。”
      方弗盈笑着:“阿兄的情分,弗盈从来不曾忘过。当年师父去后,陛下接我过来,陌生之地陌生之人,那时陛下正是焦头烂额之时顾不上我许多,我不过一个孤女,长出一身利刺自保之前,是皇后和太子阿兄,最常照拂于我。”

      太子摆摆手:“吾幼时也是得过方先生教导的,虽并没有几日,也算有些师生之情。这么算来,阿盈也是吾的师妹,理应多照看些。再说……也是吾没什么用,并没有真能护阿盈周全,是阿盈自己厉害,没多久便变得厉害了许多,等后来子晟入宫,都能做人阿姊照拂子晟了。”
      方弗盈垂下眼,转回身,仰着头看着师父的画像:
      “太子阿兄,阿盈今日……是想说,对不起你的话的。”

      太子一愣:“阿盈?”
      “阿兄定是不知道,其实师父……当年师父说,太子仁善宽厚,重情重义,是个不会行恶事的好人,但……不宜为储君。”
      太子浑身一僵,几息过后脸上也不见愤恨怒意,反倒是脸色灰败了些,肩膀也垮了下去:“……吾……其实也有所知,吾的确不行,吾……”
      方弗盈眼眶泛红:“阿盈那时候还不懂,明明师父是在夸太子是个好人,为什么又说不宜为储君呢?”
      太子:“吾……”

      “离京去东南之前,阿盈想过,阿盈真的想过,待我闯出一番成就归来,便尽心辅佐太子阿兄的。”方弗盈眼里盈满了泪水,在一声叹息之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可我如今,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太子紧皱眉头,带着些好奇,心中却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阿兄,天下初定,我离京那时比现在还有不如,南边更是……京城这般繁华安定,与其他地方,堪比两个天地。饿殍萦野,瘟疫四起,边贼扰乱,山匪劫掠……是与当年天下未定的乱世时候一样的人间炼狱。那些个匪贼,个个说自己是在乱世时迫害过不下去才入山为匪的,可若真放过他们,一个个砍杀起百姓抢夺财物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那些个地方豪族,个个称自己在乱世里稳定这一方天地时出了多少的力气,可在他们手下过日子的百姓一个个却拼了命地想往外逃。那时候,若不果断,若不决绝,莫谈救民于水火了,便是我亲领的军队都要折在他们手上。”

      “阿盈……”
      “太子阿兄,阿盈犯过大错。我当年在东南将将立住时,有个属官是抵御外贼时为救我战死的副将之弟,我感念这情分,明知那属官平庸无能,胆小怯懦,还是在他来求一职位时松了口,改了当初自己只是想给他个虚位荣养起来的初衷。可后来,不出几月,他所辖之地起了疫病,起初本只是小事而已,医治并不困难药材也不算难得,可他先是不甚重视拖延,后来又怕我降罪死死隐瞒,围了有染病之人的村庄,等我终于察觉赶到的时候,村中老幼,无一生还,那整个村庄都是刺鼻的腐臭,那一个个原本鲜活的村民,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就那么看着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见眼前跪着的方弗盈已满脸是泪,太子张了张嘴,却是一字也说不出。
      方弗盈继续说了下去:“可便是到了那时,我手下仍有人为之求情,因着亲缘情分,似乎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也值得宽宥。可是阿兄,那些枉死百姓的脸,阿盈根本忘不了!他们也是别人的阿父阿母,也是别人的孩儿亲眷,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阿盈……”
      “是我的错,是我这个主官的错,是我这个主帅的错!是我识人不明,是我任人唯亲,是我优柔寡断,是我不曾明纪正法!这些人命,都是我的罪孽!”

      太子神色一震,愣愣地望着方弗盈,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他回想起,以前数年,子晟也曾多次劝谏,言及王淳父子,言及孙家孙胜,言及许多……他多有袒护的母族亲族之人。那时候子晟说,这些人无能昏庸,来日必成大错,可他……

      方弗盈转过头,看向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乱,却又好像有些觉醒了的太子,泪水挂在脸上,眼里虽有歉意却更多的是坚定:
      “太子阿兄,便是在那之后,阿盈……明白师父当年的话了。太子是仁善之人,心中从无恶念,便是如我此时一般,这样放肆言辞,太子也不曾动气责怪,这的的确确是常人难有的宽厚心胸。太子是好人,可太子……重情而轻法,重亲而轻理,于太子看重的亲人朋友自然是好,可于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该被太子看在眼中的臣民百姓而言,这不是好事!”

      太子愣愣地,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开,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见方弗盈面对着自己,端正叩首请罪:
      “阿兄,弗盈愿永远当你是阿兄,盼你能平安喜乐,百事无忧。可弗盈却不希望您是太子,承天下之重担万民生计!今日字字句句,皆是弗盈肺腑之言,弗盈向太子告罪,还望太子能……三思!”

      太子的手还向前伸着,维持着那个想扶方弗盈的动作,眼中也有清泪滑落,觉得心底碎开的那东西,在短暂的疼痛之后,似乎……带来的并非难过的窒息感,反而……
      太子上前一些,伸手将方弗盈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而后长出了口气笑了起来,郑重朝着方弗盈点头:“阿盈所言,阿兄明白了,阿兄……会好生想想的。”

      ……

      这一夜方弗盈没有出宫,暂住在了长秋宫。
      程少商也没有走,留下与方弗盈同住。
      程少商在见方弗盈从殿中出来眼睛通红,明显是哭过之后,拉着她回了长秋宫收拾,也曾在见方弗盈这般后犹豫过,只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将疑惑问出了口。
      这一晚她与方弗盈抵足而眠,说的却不是寻常女娘的那些儿女心事。

      程少商既问出了口,正如姜黄所说,方弗盈没有瞒着她。
      她与她说起她师父说过的话,她与她说起她年幼受过皇后和太子的照顾,她与她说起她往东南去时的心境,她与她说起她在东南那边一点点站稳脚跟时的见闻……最终与她说起,为什么她觉着,太子虽是好人,却并不宜为储君。
      程少商完全被方弗盈的话震撼住了。
      这些,都是她不曾了解,也不曾想过的。

      “阿姊……”
      “嫋嫋,如今的你,便如曾经的我。不知朝局,不明政事,对这些属官任命也没有概念,不晓得这样或者那样行事,会对其他人,对百姓,有什么样的影响,便只以你自己所感的好恶去评断一个人。”
      程少商沉默下来,眉头紧锁不开,心里也有些乱乱的。
      她入宫后受皇后照料,私以为皇后便是这世上最温柔体贴的人,皇后所出的太子她接触并不多,却也觉是纯良宽厚的性子,德仁心善,她便以为,日后太子继位,定能成为一个宽宏仁厚的明君。

      “嫋嫋。”
      “……阿姊?”
      “这些,原是与你无关的。若非子晟……你也本不必来到这皇宫之中,卷入这些复杂又危险的是是非非里面。我知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会让你多思多想,平添负担,说不定……还会让你倍感难过。子晟不与你多言,便是不想你烦恼这些,希望你能在他庇护之下随性而为,便是无意捅了篓子也不要紧,他可以收拾。这是他的心意,只是阿姊……有旁的想法,更希望在这波谲云诡之中,你不是茫然无措的,到底要怎么做怎么选,如何行事如何抉择,要你自己来选。”
      程少商伸手去握住了方弗盈的手,却觉她的手指竟是微微发凉,便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给她包住,轻轻搓揉着为她暖手,几息后才抬眼看着方弗盈,认真地点头:“多谢阿姊,我明白了,我……也更愿意如此,做个烦恼头疼的明白人。”

      方弗盈也回握了握程少商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程少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阿姊,子晟……是否与阿姊一般,对太子,也是……”
      方弗盈这一次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
      “是与不是,你可以去问子晟,让他亲口回答你。”
      程少商却是有了些迟疑:“他……会告诉我么?”

      方弗盈叹了口气,拉着她轻声说:“你们两个,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两个人,想要在一起,成为夫妻,成为能够相伴余生的人,总有些习惯或是行事要改变,总有事事要沟通,要适应,你想要如何相处,你告诉他,让他看看能不能试着按你说的改变,他若对你有期待要求,你也可让他说清楚分明,也好让你有考量有分寸。你们两个的相处,最终是要你们两个自己衡量的,阿姊虽是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少些磋磨,可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容易让人生厌。”
      程少商驳得很快:“才不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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