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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京路(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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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让姬宁只感身心俱疲,想回帐里好好休憩的时候,青鸢来唤他,说小姐请他过去。然而待他即将走到马车前时,周围的人连同青鸢都悉数退了下去。
他不禁有些奇怪。
马车内的姬卿抬眼看向正迈步走向这边的那人,眼里满是深沉。
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距离。
“站住。”她突然出声道,“就站在那里。”
因为临近亥时,天儿更冷了。
姬宁身上披了一件绣着淡淡流云纹的白色大氅,月光映照在他脸上,衬得那张脸愈发干净无暇,充满疑惑的眼神望向妹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姬卿捏紧素手,微闭了闭眼后,双手交叠在身前,然后俯身,以极其卑恭的姿势唤了一声:
“世子殿下…”
她余光看到他听到这个称呼时,眉头重重一敛,睫毛跟着抖动了几下,唇角也紧紧抿起,眸中似翻起了惊涛骇浪:“你叫我什么?!”
“世子殿下。”她又唤了一声。
姬宁恍惚了,微微一滞后急步朝前迈去,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卿卿,你这是在做甚么?”却不想,下一瞬姬卿的举动让他登时又停下了脚步。
她慢慢直起身子,膝盖微曲——竟跪下,重重地给他磕了一个头。
呵,定王府尊贵的嫡女——他的嫡亲妹妹,竟给他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笑,可话至嘴边,“妹妹—”
姬宁喉咙哽住,心绪如狂乱的浪潮般四处奔涌,他死死地盯着下跪的少女,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戾气。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起、来。”
两个字被他一个个挤出来,像是花了极大力气。
姬卿抬头,迎向此刻这位——真正属于大夏定王府嫡世子的视线,丝毫不惧:“世子殿下,您于乱局之中,受命于陛下,承父母遗愿之责,来此荒凉之地。此乃大夏百姓之福,乃定王府臣属之福。”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对面与她面容无二的少年又重重磕下去,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他下摆处那道流云纹,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母亲一针一线亲自缝上去的:“接下来这一路,可能漫长,可能艰难,但还望世子,”
她逼退自己眼中涌上的泪意,“克己、藏锋、慎言、省身。”
姬宁听得微怔,凝视着妹妹,面上没有半分情绪。少年瞳仁依旧灵动,却又隐隐约约覆上暗暗的黑色,大氅包裹着的挺拔身躯迈着凛然的步伐靠近,清正威严的上位者气息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我晓得了,你起来。”
子夜醒来,月色还在无声无息地蔓延。
姬宁闭上眼睛在榻上又躺了会,还是睡不着。于是干脆翻身下榻,想出去走一走。
出了帐篷,就看见陈三二守在一堆火堆旁,正出神地望着跳跃着的火焰。他愣了愣,抬步往火堆走去。只不过他还未走近,武将的警觉便使得陈三二脚下微动,一把长枪横在身前,喝令道:
“谁在那里?”
待看清从暗处走近的是他时,又神色恹懒地坐了回去,打着哈欠道:“世子怎么出来啦?”
姬宁未答话,只是轻甩下摆,盘腿坐了下去。而后微微侧身,那双杏眼直直地看向陈三二,发问:“陈将军为何看不惯我?仅仅因为我出身世家?”
“是也不是。”陈三二愣了下,笑着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又拍了拍手,这才看向他,“也不尽然。”回头见姬宁还是疑惑地将自己看着,又道:“或许也因为我嫉妒吧!”
“嫉妒?”姬宁挑眉,似乎是不知他这嫉妒从何而来。
“是啊。”陈三二出神地望了望脚下的影子:“我说的不是你,是你的…父亲。”他觑了觑姬宁脸色,见他神情如常,才继续往下讲,“那日,世子不是问我以往在军营之中可有听说王爷,岂止是听过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与王爷同龄,前朝皇帝暴戾,当初王爷和陛下准备在儋州起事,我和一好友在滁州听说,毅然参了军。”察觉姬宁眼神中流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笑了:“所以说啊,世子殿下,”他咂了咂嘴,“我非但听说过王爷,我曾经还是实实在在的他的拥护者。”
“那你……”姬宁目光怀疑地打量他:这实在有些令人想不通啊,照理说父亲的拥护者虽不至于人人都喜爱他,但却也不该如此敌对他呀?
“问我为何为难与你吗?”陈三二一口气将手中还剩下的柴全数丢了进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少年:“我方才说过了,我嫉妒王爷。我嫉妒他的好运,嫉妒他的领军才能,也嫉妒他的人心所向。但更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又继续道:“我嫉妒你是他的儿子。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若我生得迟些,若我生在王府……”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姬宁已然知晓其中含义。
“那时的我,坚信倘若自己能拥有你的身份,我若是王府世子,能做的比你更好。”他用一种既惋惜又遗憾的语气道。
“那现在呢?”
陈三二往下睨了姬宁一眼。
这一路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世子殿下绝不像传言中的那般,是个只知玩乐,胸无大志的世家子弟。相反,文韬武略,皆为上乘,且极为深谙人心。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那些试图出逃的军士,又能让自己的王女妹妹出面为他周旋解释,从而获益。
既有手段,又懂谋算。
才不简单!
就如此刻,他不正想收服自己吗?
思及此,他咧嘴笑了笑:“嘿嘿,世子殿下,想要我和我的部下全身心信服与你,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啊!”说完一扬袖摆,径自走开了。
路程已行了大半,现下已到了大漠。
时至晌午,大家都停下来休整喝水,忽地,刮起了一阵风。凛冽的风吹起漫天黄沙,众人急急掩面,以免黄沙进了眼睛。过了会儿这风又诡异的停了下来。
众人正说着天气奇怪,一军士突然发出惊呼:
“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强风刮过的地方,隐约露出类似于人的头盖骨一样的东西。头盖骨之下,空空如也的眼眶处却黑黢黢的,此时正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这边,大家瞬间吓得四下散开了来。
姬宁也是悚然一惊,但他还是强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上前,抽出腰间佩刀,蹲下身去,用手中的刀柄刨了几下。
没错,就是一个人的头盖骨!往下,脖子,躯干,腿,俨然就是一具完整的人的尸体!只是……
他直觉不对劲,旁边好像还有什么!
于是又急急地往旁边扒。
身后的士兵互相对视了几眼:虽然他们还是不是很喜欢这世子,但也不能让上峰一个人挖,遂赶忙上前跟着一起扒。整整挖了几个时辰,才堪堪挖完,众人此时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满是骇然。
整整七十八俱尸体!
而且将将围成了一个圈。
有人杀了他们,并且堂而皇之地将他们摆在了一起!
大漠常年无人经过,是个天然的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黄沙埋骨,甚至都不需要他们自己掩埋。
只是这群人,到底是干吗的?
为什么会被杀?
杀他们的人又会是谁?
姬宁注意到某处尸骸似乎有一物件,忙上前将那物件又扒了出来,拿到手中细细研究。
站在他后方的曲直唯恐那物件对姬宁身体有损,赶忙上前将那东西夺了过来:“世子,我来就好。”
“世子,”陈三二看见那东西,声音无端慎重了几分。
听到他的称呼,姬宁眉心一动,偏头望他,目光冰凉且摄人。
陈三二突然之间心领神会,符合时宜地改了称呼,“将军,这是行军令。”
“你认识?”
“将军没有?”陈三二目光惊异地看他。
“我应该有?”姬宁反问。
“应该也是会有的。”陈三二摸了摸头,回道:“毕竟北境历任就任的将领都会有的,”
行军令?姬宁又转头过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那令牌,认真想了想:自己大概可能还真有有这东西,只因皇叔在离宫之际命各部塞给了自己太多东西。
他一蹙眉,曲直就立即捕捉到,动作利落地叫旁边的随侍去拿出一个包裹,在包裹里的一处夹层里掏了好一阵之后,“世子看看,可是这枚?”
姬宁拿过来仔细比对。半响才肯定地道:“虽然上面的图案不同,不过制式大致一样,基本可以确定是行军令。”他又偏头又问陈三二:“陈将军方才说此这行军令是何人所持?是像我一样的将领吗?”
“并不是每个将领都会有,只是偏远地区的有些会有,北境守将倒是一直都要有的。”陈三二答道。
姬宁心想:这么说,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某位来接任的将领以及他的随身侍从?只是命众人将周围再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符节,也只好作罢。
望着天边余晖,姬宁略加思索提声道:“天色也晚了,大家今晚就在此驻扎吧,顺便给你们练练胆子,大家记住一件事就行了……”他停了片刻,那张清秀的面容陡然凌厉起来:
“你们给我记住,至少让自己将来不成为这白骨的一员,记好了!听清楚没有?”
众人皆整声答道:“是。”
“入城以后,不可擅自向他人吐露这件事!!”
“是。”
大家亲眼目睹了这一堆堆白骨,又得知这些人可能就是前任边将及侍从,内心都有些怯怯,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又不禁有些悲从中来……这还没到北境就出这么个幺蛾子,去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少状况呢!
姬宁则是扫过大家都惶惶难掩担忧的目光,避而不语,寻了处较远的干净空地而去,双手枕着头,看着大漠一望无垠的夜空,想着那凭空出现的七十八俱尸体,渐渐便也睡了过去。
北境——快到了。
此时,京城某处宅院内。
两道人影矗立在窗边,“废物,那么大笔银子还能频空消失了不成?你当真把那人身上和随行的包裹都搜遍了,没有银票之类的?”
“没有啊!再则如此大的金额,便是把苏州扬州杭州几个地方的钱庄加起来都不够换的呀!”
“………”
“我们当时想的也是把钱的下落问清楚才杀他,谁知道他吞了名单,主上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你亲眼所见名单被吞了?”
“是的。”
“那还好,那还好。”问话那人似乎松了口气,“行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