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十四郎》漪一

6、得礼不饶人

　　“你说，这事如何了结。”
　　一目了然。
　　一名身着金丝蝶穿花大袖黄裙，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的贵族女小姐正训斥着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妹妹，身后还跟着二嫂的娘家妹妹萧忆晴，周围也渐渐围观起许多人。
　　拨开人群，走近一看，地上满目狼藉放着一架断弦的古琴，六七弦已断，琴徽位置也已散乱一团。
　　“我，我真的对不起，方才在练舞，没看到姐姐。”她眼里噙着泪花，看起来很是慌张。
　　十四仔细一看那小妹妹长的竟跟自己有五六分相像，心生不忍。
　　章鹤吟看到十四来了，虽不太熟悉，也打了个招呼，十四询问着情况，她解释着现状，
　　“方才这位妹妹在练习花朝会上准备的舞蹈，正遇上她来亭子练琴，婢女抱着琴刚一上来，没想到她正一旋转抬手，撞了婢女，失手将琴打翻在地，琴弦撞到青石板上便断了几根。”
　　十四好奇，问了问旁边同行的卫茹，“卫姐姐，这女子是？”
　　卫茹本来也没在意，望了望现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少招惹她吧，汝南周氏周礼礼，右卫将军家的独女，远近闻名的张扬跋扈，那白衣妹妹倒是没见过。”
　　“周礼礼！！”周礼礼出身显赫的武将之家，父亲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比顾蔚思的父亲还要位高权重，可谓是王上如今最青睐的武将。
　　她也因父亲的军功庇佑，早早得封德仪乡主，除此之外，她也是前几年被议亲给三哥的未来嫂嫂。
　　“她呀，小时候来过我们家，一个劲的黏着我三哥，脾气也差，动不动还打骂我屋里的人，好生讨厌。”
　　回头望，三哥蓝则烨和九哥蓝知卿，早早去住处歇下了，只七哥蓝慕宁看到了曾经一起上过私塾的旧友甘晏，在一旁与其叙旧。
　　“你是哪来的乡野女子，练舞？怎么也想参加花朝会？你配吗你。”周礼礼双手交叉，得礼不饶人。
　　虽然那小妹妹身着一身素青色裙，鬓边只簪了两朵绒花，看起来朴素，但不难看出来清丽脱俗，实在称不上“乡野女子”。
　　“我，我怎么不…我会赔的！”她几乎是被周礼礼的话伤到了，一下子哽咽住。周围人皆看着她的笑话，议论纷纷。
　　“赔？你可知我这琴弦有多珍贵，世上再难寻其二，如今弦断音毀，雁柱皆散，你怎么赔！”
　　周礼礼几乎是咬牙切齿，下一句话更是惊呆众人，“不如断手赔好了！”
　　身旁的萧忆晴唯唯诺诺说道，“礼礼，要不算了，别这样。”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花朝会上的用琴，如今琴坏了，我比赛怎么办！”
　　自小听二嫂说，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性子胆小怕事，又与周礼礼最交好，因此也不大喜欢她，不过今天看她出口相助也算善良。
　　“都不说话是吧，拿刀来，我今日非断了你一双手！”
　　下人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还真战战兢兢递上了一把匕首，她从小也随父亲在大营帐住过，拔出刀刃就要断那小妹的手。
　　见状不妙，十四赶紧出手，一掌劈下周礼礼的手，刀随及掉落在地。
　　“你！”周礼礼也没想到有人敢拦她。
　　“！蓝梦泽？”周礼礼没想到自己的未来小姑子会在这。
　　“你干什么！”
　　十四赶紧把那小妹妹护在身后，“我倒是想问问，你干什么，为了一把破琴还要毀人双手，不就是琴而已，我替她赔你一把新的就好啦。”
　　周礼礼被气的青筋直显，她还未开口，顾蔚思便跳出来指着她，“蓝梦泽你少来恶心人，还想拿钱来堵窟窿，礼礼姐姐的琴可是独一无二买不到的。”
　　“我奉劝你别管，我可是王上亲封的德仪乡主，我有权利施罚，要不是看在你是三哥的妹妹，未来怎么你也要叫我一句嫂嫂，你要是插手包庇她，我连你的手一起卸！”
　　见此行不通，双方也焦灼不已，还是卫茹缓缓走出来，“不如妹妹卖我个面子，今日之事罢了，我还有一把比赛用的好琴，赠予妹妹。”
　　“卫姐姐，你怎么折回来了。”十四感激的看向她，她知道她应该不爱参和这些事。
　　“我看你方才的神情就知道你肯定要出手，她，你降不住的。”卫茹点了点头，低声说着。
　　周礼礼见卫茹开口，语气也算缓和了一点，因为卫茹的祖父是军中最高职，论起来，资历官职还在她父亲之上。
　　“我知道卫姐姐好心，可这琴我用惯了，有了感情，你也要比赛的，不值当为了她，把琴赔我。”
　　“今日，我定饶不了她！”她家世显赫有封号，论起来场上没有比她阶品高的人，都不敢出声。
　　卫茹见此也无能为力，转头看向那小妹妹，这时，一声清朗的男声传来，
　　“我来看看罢。”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他缓缓行至，如山如水，有着温润如玉的气质，穿着一身蓝衣，看起来俊朗仙逸，观其并非平平之辈。
　　其他人都还在惊讶他的身份时，十四看清了他的脸却久久不能回过神。
　　是他！两年前误认作霜儿的那男子。

　　“你说这琴用了多年，可知这琴原本便大有问题。”他只瞟了一眼，便指出问题。
　　“你是何人，关你什么事，我的琴没有问题！”周礼礼也没有松口，反而更加生气。
　　“舍妹打翻了这琴，其实是帮了乡主。”他的声音声音让人着迷，很有磁性，显得很稳重，给人一种安全感。
　　原来这是他妹妹。
　　萧忆晴疑惑的开口，“此话怎讲。”
　　“我看这琴确实用了许久，琴面用的上好的云杉木，质地较轻，便于携带但却不稳重，因此时间一长，琴弦难免会松，音质不准。”他边说边轻俏的拿起琴，放在桌上。
　　“怎么会，我弹着很好，音是准的！”周礼礼不服气，不断解释着。
　　他没再说话，只从腰间荷袋里掏出几根上好的琴弦，看质量不比原本的差。
　　取下原本的弦，换上新弦，一番调试，又将琴徽重新对位，将岳山换了下位置，又调整了琴轸。
　　“调好了，请乡主一试。”
　　周礼礼转过头去，不看他，“我不要这修补之物，我就要我原本的琴。”她拉不下来脸，干脆不看，依旧没好脸色。
　　“敢问在场有哪位姑娘肯来试试这把上好的琴。”
　　他看向周围的人群，大家都不敢明着跟周礼礼对抗，都默不作声，视线望向十四，十四则略带尴尬摇摇头，确实有心无力，她不擅琴艺，反而会适得其反。
　　卫茹也示意自己琴艺不佳，摇了摇头。
　　没想到章鹤吟缓缓站出来，“我来吧”。
　　她大方落座，其实也有些害怕，避开周礼礼的视线，轻拂了一曲《潇湘水云》，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琴声清脆，让人忆起山谷幽兰，弦外之音仿佛御风在云边之际。
　　一曲罢，众人皆喝彩，显而易见，琴音超凡脱俗。
　　萧忆晴也不禁感叹“这琴声的确更精进了。”
　　周礼礼听了琴声，不敢置信，又觉得场面于她不利，不肯松口。
　　循着人群聚集之处，小世子苏灏又不急不缓来凑热闹了，“我寻着琴音而来，是何人拂琴，这琴声真为天籁。”
　　众人见世子来了，都示好，“问世子安。”
　　“这么巧，云暄也在，你倒是来的真快哈。”苏灏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很是亲密，像是朋友。
　　“礼礼妹妹，这琴这么好，是你的吗。”苏灏一眼看破现状，直击重点。
　　周礼礼见这男子是苏灏的朋友，语气顿时软和下来“是我的，不过方才啊被他妹妹撞坏了。”
　　苏灏走近琴，观察了一番，“我看这琴好得很呀，云暄最是精通琴的，若是他调过的琴，不说复原，更甚都不为过。”
　　“妹妹其实是因祸得福了，真是好福气。”
　　周礼礼见世子爷也打圆场，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罢罢罢，这琴我带回就是了。”
　　又想到什么，走到那小妹妹面前恶狠狠的盯着她，“不过你，可别再撞上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说完，带着一众婢女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萧忆晴还在原地，回过神来，赶紧追上前去，“礼礼，等等我。”
　　十四长吁一口气，望向那小妹妹，“没吓着吧，她就贯这般的无理取闹。”
　　她惊鸿未定，俯身行礼，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多谢各位哥哥姐姐们，我，柳云绾，这是我兄长柳云暄。”
　　柳云暄走过来递上一方手帕给妹妹，又俯身作揖“多谢大家帮助云绾，在下还有事耽搁，先行告辞。”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人群也渐渐散开。
　　十四越想越不对，抛下他们，想都没想紧随着他的方向追上去。
　　走远了没什么人，在一处小桥流水边，她叫住了他，“喂，等等，你是谁？”
　　他缓缓转身，还是那样的一张脸，可眼底的那神情却不相同了，“我，我又是谁。”
　　“不，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在姑苏一处温水湖畔，我认错了人然后…”十四极力的描述当时的场景，解释道。
　　“咱们素昧平生，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柳云暄，同妹妹这些年一直寄居在临安苏家。”
　　原来，他不记得了。
　　或者说，早把我忘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会呢，这两年来她也一直在寻，可他如此矢口否认，便也只能接受认错的现实。
　　回到住处，十四脸上挂不住的难过，为什么难过呢，她自己也不知道，霜儿在案上练字，她则望着砚台发呆，“霜儿，你还记得那年帮我去庙会的人吗”
　　她极力想确认那并不是一场梦。
　　“记得啊，可我没见着那人的模样，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霜儿边整理自己的东西边疑惑的看着她。
　　“我今天看到他了，就是他。”
　　“谁，柳公子吗”霜儿回想了一天，那日最突出的便是他。
　　十四点了点头，靠在案边，手里不自在的把玩着七哥的毛笔，久久不能回神。
　　“喂，你看看这墨溅了一桌，想什么呢。”
　　蓝慕宁刚收拾好行装，便来找妹妹。
　　“她呀，找人去了。”霜儿也坐下，不紧不慢开始收拾“残局”。
　　“柳云暄？”蓝慕宁随口一说。
　　听到他的名字还是拨动了心弦，“嗯？怎么？”
　　“方才，我与三哥住下，旁边住的是牧云家的二公子和叶侃，也就是叶家旁支的那个庶子，我便寒暄了几句，聊到了这个柳云暄。”
　　“你接着说。”十四感到一阵好奇，她迫切的想了解他。
　　蓝慕宁看她这么上心，也暗暗懂了，接着讲“他啊，我还以为多大来头，是什么贵家公子，其实啊只是世子家的门客，寄人篱下罢了，不过，听说他确实才华横溢，自小便跟在苏灏身旁做伴。”
　　“就这啊，我知道了。”十四想起他自报家门过，又沉下心来。
　　“哎，你不是想了解他嘛，不如多和世子走动走动，他们可是一同长大的，咱们家也算和苏家是世交啊。”蓝慕宁还打算撮合妹妹和世子。
　　霜儿则将他拉到房外，“慕宁哥哥，你还不明白？昀儿的心意怕是与世子无关呢。”
　　“难不成喜欢哪个柳云暄？？你们又无交集，再说他一介白衣，怎么能娶我妹妹。”蓝慕宁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你别说了。”十四连忙塞了块糕点堵住了他的嘴。

　　是啊，一介白衣，也无功名也无名利，一位贵女，自小享尽荣华富贵，他们之间的确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