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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于早恋的传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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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自温也太容易对别人掏心窝了。难道是因为我们俩字体相像,他觉得是什么命运之神的牵动?
不不不,只有我看这种小说。
我还在思量着昨天他告诉我的事,于是咬着筷子迟迟不肯松口。
“啪!”轻轻一声,伴随着手背酥麻的痛感,把我的神拉回眼前。
“咬什么筷子。”我妈怪罪到。
我立刻把筷子放下,看着面前几道用心烧的家常菜——壳体泛着光,却掩盖不住它橙红的虾肉。上面些许青葱,让这道白灼基围虾更有食欲。并不蔫巴的空心菜,从叶子里透出的那种健康的绿色,让人只觉新鲜,没有学校那种大锅菜的感觉。番茄炒蛋也终于有了大块的鸡蛋,橙黄带白,空气中也飘着淡淡茄汁的清香。鲫鱼汤更像是牛奶鱼,白玉似的汤底,露出半个鱼头,满满的都是蘑菇和豆腐。而米饭也和学校的方方正正的饭糕不一样,松软带着光泽。
食物的巨大差异性,可能也是家长来送饭的原因。
可我并没有平时那么有食欲,只是慢慢吞吞地夹菜,吃着。
妈妈剥起了虾,没有抬头,“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我突然紧张,“嗯。”
“怎么样?”她刚好拨完一只虾,放到我的碗里。
“比月考好点。”我没有多说,嘴里扒着饭,心里比谁都慌乱。
我爸恰好在这时走了过来,听到了这句,顺势接到:“那挺好,继续努力!”
我表情意味深长。
我妈没有接下我爸的话茬,又开了个话题,“欸,老葛,你有没有看昨天杨老师昨天在家长群里面发的。”
“什么?”我爸拿着另一双新筷子夹了一只基围虾准备自己开始操手剥。
“就是说招朝班里有人早恋,让家长注意点。”我妈继续剥着虾,好像完全不在意。
听到这句话的我也只是咽下嘴里嚼了一半的饭,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生怕被爸妈怀疑。我知道我妈,表面看着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实内心里特别喜欢在谈话的时候琢磨对方的微表情和微动作的含义。
虽然我妈只不过是某个小医院的心理医生,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特务。
靠着她的这个职业病,已经无数次戳破我和我爸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谎言了。
可确实也没必要怀疑,因为真的不是我。
昨天就在我发呆时老杨叫走了元森和郑开盈,带着他们俩回来的时候又强调了一遍学校三大黄线——“手机,早恋,打架”虽然老杨没说,但其实大家都明白。
总不至于他俩是打架吧?
不过既然连我妈都这么问了,那必然八九不离十。
肯定是打架。
我被我自己异常坚定的想法说服了,顺带着用力点了点头。
我妈似乎余光瞥到了我这个动作,问道:“招朝啊,你知道这事吗?”
“没有,我只知道班里有人打架。”我说得有鼻子有眼。
曾经看过一个实验。
如果并不想让别人猜透你的内心,那么就彻底忘掉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心理学家就会完全陷入困境。
所以我摸爬滚打16年,除了练就了一脸漠然的表情,还学会了忘记答案本身。
编造一个谎言的成本远远比认知错误的成本来的高。在这个时代下,有很多外界因素,让我们言不由衷,“搞错了”是最节省的方式。
“打架可不行,伤人又伤己,”我爸就完全相信我说的话,“相对而言,早恋拥有必然性,打架是有选择性的。”
“老葛!”我妈瞟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我爸。
收到警告的老葛同志并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继续说:“你看啊,现在大龄女性找不到对象的事越来越多,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学校高中时候都关在学校,学生压力大,没有亲密关系依赖,不给早恋导致一点心思都不敢动一下,不就变成恋爱无能了?你是学心理的,道理你比我懂。”
我尴尬点头。
“爸爸我啊就支持你,谈恋爱在这个年纪确实还小,但如果有喜欢的人,那你就接受好了呀!只要不影响别人,或者影响自己,早恋就是动力。”我爸眉飞色舞地讲着。
我妈瞪了一眼他,“这是学校。”
我并没有听进去很多,强扯着嘴角,尬笑着听完了我爸的独家讲坛。
早恋,无人问津。
我习惯性地并排走路,哪怕身旁是我妈,肩并着肩,沉默不言。
周日来的家长还是很多,从食堂到宿舍的这一路上充满着关于琐事的聊天和语重心长的嘱咐。
经过男生宿舍时旁边的一个男生似乎显得不耐烦,对着背后大声喊了一句,“别上来了,烦死了!我待会就回教室。”
“赞赞,把这个拿上去。”那位年迈的母亲说。
人们喜欢用聒噪的蝉鸣描述夏天,用飘落的红叶形容秋天,会因为第一朵盛开的花而激动春天的到来,也会因为皑皑白雪忘记冬天的刺骨寒风。四季不同,我们从来没为四季划分最明确的日期,但每每看到万物的信号时,总还是会伤春悲秋。那些伤春悲秋都来自每个人的故事,对着不合适的人用着各种情绪隐藏,对着合适的人用尽各种言语表达。但凡不合适想要跻身合适,都会引起你的无限抵抗。
我也就当只是路过了电影放映厅,恰好放了这一幕而已。
落叶与我的发擦身而过,万物都要开始沉睡了。我所认知的冬天,又要来了。
妈妈意外地并没有送我上去,在宿舍楼底下与我拥抱之后就走了。
我在想是不是刚刚那一幕也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心理医生最怕的就是同理心。
虽然我提着几袋东西,我还是向她招手,“拜拜!”
哪怕带子已经把我的手掐出了红印子,我还是腾出一只手和她说再见。
我不是个靠谱的孩子。早恋就像地雷深埋在家长心里。我们习惯了叛逆时期去忤逆爸妈,却忘了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也会害怕,也忘了他们是世界第一支持你的人。我也只是靠着我平静的时候说服我的理智,尽量做完美的事,补偿我在不理智的时候犯的错。
我在宿舍规整好一切,准备拿包走人。
郑开盈住在隔壁,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进了我们宿舍。她似乎刚洗完澡,刘海的尖尖上还挂着水珠,身上有股香草味沐浴露香。她白皙的脸上挂着红晕,颤抖着腔说:“陈蕊?我哪惹你了?”
我不明所以,靠在衣柜边。
郑开盈并没有失态度。虽然我都能看到她眼里的火光,但她还是站得离陈蕊十寸远,就像害怕下一秒就忍不住动手的样子。
“我怎么了。”陈蕊眨巴着眼。
动静不大,但其他宿舍的人也纷纷窜出脑袋,看看热闹。
“我和元森的事也没必要说的全世界都知道吧?”我感觉她嘴唇都在抖。
“你和元森什么呀?”陈蕊还是只是坐在床边当无事发生,装傻的样子让人更为恼怒。
“我们确实没什么。”她顿了顿,突然而来的情绪崩溃让人措手不及,“早恋是不是你告诉我妈的?”
陈蕊摊开手,“搞笑,全班都知道你凭什么说是我?”
郑开盈咬着唇,眼睛里的红血丝异常明显,眼眶中似乎盛满了眼泪,快要溢出来了。她在抖,手也不自觉地捏起袖子,狠狠地攥着。
我走了过去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背上,想给予她一些安慰,虽然我与她开学没说过几句话,但这个平时不怎么讲话的文静女孩用着全身的勇气在抗争,瘦小的样子让人心疼。
宿舍的气压愈发高了,下一秒就能冲破房顶,四目的对峙,有时更比言语来的更为吓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开盈被她们宿舍的拉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句话,“陈蕊,你真可怜。”
我看着坐在床上捧着实验班的陈蕊,叹了口气。
宿舍的事立刻传到整个班级去了。早去教室的同学说看到一个家长怒气冲冲地跑进办公室。估计是郑开盈的妈妈了。
郑开盈整个状态都不是很好,而班上其他人也对这场事件的两个当事人都默契地避开。
钟自温今天来的有些晚。他并不清楚但也感受到了整个班的低气压,有点不明所以地问了周围的人,得到了班里流传的统一答案——陈蕊告密说郑开盈和元森谈恋爱。
虽然我作为这场宿舍战争VIP席位的观众,但我只喜欢八卦,不喜欢碎嘴,便一句多余也没有说。
没过多久老杨来到班级叫走了郑开盈。我看着骨瘦如柴的她走出门的瞬间,所有倒向另一边的想法苗头都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早恋真的有错吗?
如果今天陈蕊没有告诉郑开盈的妈妈,她就能安然无恙地上好一晚上自习了,不是吗?
“年级榜贴出来了!”突然有人进了教室喊到。
众人纷纷拥出教室,原本八卦的中心急转至成绩。我看着教室里几乎空出大半的人,决定下节课课间再去看看。
虽然我明知上面没有我。
一大晚自习结束了,该看的人也挤着人头看过了,确认过了班级的人数,我才好装作不在意地走出教室。年级榜就贴在每层楼楼梯口的公告栏。
我快速越过一班和办公室,拐进了楼梯。
一男一女看似互不认识地并肩站着似乎在看榜,几乎重叠的侧影,由近及远。女生小小的,站在靠近我的那一边,再仔细着看我才发现这两人我都认识,女生是廉语烟,男生是任子元。
我没有出声,快走到榜前时,廉语烟似乎看完了,先是往男生那稍微挪了点微不足道的距离,然后借机转身擦过任子元的左肩。这个原地的转身总感觉夹杂着几分故意,再与我面对面走过。
任子元也几乎跟着回头,看到我愣怔了一下,“哟,你也来看榜?”
“我下楼找人。”我掩饰到。
似乎差生来看榜真的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
当然为了把戏做足,我真的看都没看就往下走,完全没管任子元。等我再次回头时,楼梯间空空荡荡,只剩了我自己。
白晃晃的灯从顶照下来,外面是漆黑一片。我细数着台阶,又或是愧于抬头,慢吞吞地走了上去。
一张偌大的红纸上面密密麻麻打满了许多人名,一个个似乎鲜活地跃动在眼前。
第一名,任子元。我看到此并没有多少惊讶,特别是在钟自温昨天和我的小纸条革命友谊之后。
廉语烟照例排在第二。第三是同样是重点班的六班的一人,名字叫曲慈礼。其实三名之后便无人在意,一直被各班老师念在嘴边的,也就这年级前三名了。但我还是习惯性看了下去。第六名——梁自雅的名字出现在上面,与之同分并列的还有一个是和她同班的徐赞,这似乎就是钟自温提到的那位。第八是金明。第九与第十的分数出现了断层,再往后看,就越咬越紧,第十五名同分的就有六个人,其中不乏有我知晓名字的曾羽和陈蕊……
前十名光普通班的人就占了一半。关键每次放榜,任子元永远会排在年级第一。就凭这点,作为重点班的1,6,11班的班主任们大概会气死吧。
我也就这时候觉得任子元起码还给我们班争了点光。
看完前面的五十名我直接略过中间的几长排,直接扫视了一下榜单上最后那一竖列,还是没有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我用手捋了捋头发,本想转身就走,但瞥眼无意看见了除语数外以外每门单科前50的排行榜。面积不大,就贴在犄角旮旯里,很难让人发现。
我有点兴奋。
上面真的有我的名字。
“物理年级第八,化学第十五,地理三十一,生物三十二。你很强啊,高二选课你完全没问题了。”钟自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次性报出我好几门的名次的,他是站在这看了多久?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完全站进了他的影子,却毫无察觉。
一霎时我突然脸红,似乎是觉得他靠的太近,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又似乎是羞愧于他读出的名次,明明让他嗤之以鼻,虽然我没有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轻蔑与嘲弄,但他是钟自温啊,是市一的钟自温。
“我帮别人看的。快上课了。”我没抬头直接绕过他走出楼梯间,掩饰得狼狈虚假。
他既没有揭穿我也没有管我,只是继续在那看着榜,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我所说的。
我不知怎么站定回头看了一眼。他单手插着兜,放松地站着,侧脸轮廓分明,好看的下颚线顺着他的脖子,跨过喉结,慢慢延伸进他的衣领。
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咽了下口水。
我没再管,自顾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一如反常,有点闹哄哄的。我从不同的声线里捕捉到几个词,“男女关系不清”“处分”“早恋”……
“不至于吧,郑开盈的事吃处分了?”我小声嘀咕着。
李都梦似乎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本来和她后桌聊得正欢,忽然转向了我:“什么呀,不是。是高二大神梁侃早恋。”
“就那个新生见面会发言的?”
“对!人家可是次次年级第一。学校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真的假的?”我有点半信半疑。
“应该是真的了。我们班有人刚刚去高二教学楼看到的,在公告上,白纸黑字贴着呢。写的是处理不清男女同学间的关系,这不摆明了吗,直接记小过了。”李都梦和她的后桌同时点头。
“女生是我们年级的吗?”我无意问道。
“应该不是,不然我们楼应该也会贴。他们说叫曾什么。第二个字不认识。”
曾羽?这得写多草,才会连羽都不认识。果然厕所的八卦是假的。
“啊,钟自温你回来了。”李都梦的目光突然移到我斜后方。
“嗯。”他浅笑坐回了座位,“你们刚刚说什么?”
“就是梁侃,一个高二大神谈恋爱了。学校杀鸡儆猴,给了他一张处分。”
“哦!”他点点头。
“回得这么敷衍,只对成绩感兴趣干嘛还问啊。”我瞥了一眼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榜的事搞得我心里发毛,有些烦躁地直接给了个阴阳怪气的回复。
“不是,主要我知道。梁侃和曾蘅姐嘛。市一附中老神话故事了。”
他仍旧平和地答,应对自如,刚解释完,上课铃就不适时地打响了,切断了这个八卦话题。
神话故事这个词,就在我心里偷偷埋下种子。一个又一个关于早恋的传闻接踵而至,像是迫不及待地钻进我的耳朵,通过所有好的不好的平常的途径。
哪怕只是楼道里肩并肩的任子元和廉语烟,我似乎都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细嗅你不难发现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类似于是多巴胺散发出来的味道,但每一个都被小心隐藏,似乎没有人承认,那么就不会被人发现。
少女的心思,慢慢变成了具体的,一件件的小事,郑开盈淡淡的沐浴露香,廉语烟偷偷地向左靠近,还有我不经意的回眸,所有的事都变成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秘密,不曾有过证实。
也不知道晚自习具体什么时候,郑开盈突然进来收拾书包就走了。虽然眼泪已经擦干了,但红肿的眼睛不会出卖她。
在她收拾东西时,我下意识看向元森,他用力紧握着笔,手背上的三根骨节过于明显。其余许多人也只是看着她,一句话没人敢说,一句话没人敢提。
一个教室,全局开外的人,只有现在还坐在角落奋笔疾书的陈蕊了吧……
过了很久很久,老杨才进班说,郑开盈转班了。
我不知道我妈是否会像郑开盈的母亲那样疯狂。假如知道我早恋的话。
我没有敢问,只觉得这是在作死。
没有人教会我们何时才能恋爱,似乎爱是与生俱来的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