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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仙人哥哥是凤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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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咔”侍女将鸡蛋竖直固定,用薄薄的刀片划开一个完美的小口,不大不小,刚好容下一柄调羹。
她看着这半生不熟,稀稀拉拉的鸡蛋,想不明白,为何世上会有人喜欢吃这种生猛的食物,而且,每日必备,节假不休。
少爷均挖出一勺过了热水的蛋清,白白嫩嫩,入口似凝还化。再挖一勺,他闭起眼,记忆远去,小小的女孩儿拉着他的衣袖,忽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怕不怕,小糖喜欢吃这个。”
女孩儿将手里半个稀稀拉拉的鸡蛋,拼命往嘴里塞,她抬起花猫一样的脸,墨黑的眼瞳闪亮闪亮,“哥哥你看,小糖全都吃下去了,生的也很好,生的也很好吃。”女孩咧嘴笑,却了一颗牙的小模样很是可爱。
舌头品味着点点滴滴的记忆,他放松身体,回味着每一个相处的细节,味蕾翻腾,眉宇微皱,少爷均严肃开口,他说:“清儿,今日火候过了,我要一成熟,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拿起银盘里的金丝手帕点过嘴角,“冯府不养无用之人,将今日掌勺者,赶出府去。”
侍女清儿已经习惯了更换厨房活计的命令,她俯身退下,将前几日新招的大厨领入厨房,反复嘱咐,他的菜怎么做都无所谓,唯有煮鸡蛋,倘若差之分毫,少则丢了工作,多则丢了性命,尔等切忌,切忌。
书房里,紫衣华服的冯均,盘膝坐于矮榻之上,他低头翻阅卷册,左手轻扶额头,几近而立的男子眯起眼角,将手中的纸条攥成团,之后,缓缓展开,他再次略读,不落下一个字:“你找到她了?是么?”
太阳缓慢移动,光线旋转,窗影跳脱中,黑衣人突兀的出现在餐桌旁,他俯首单膝跪下,汇报动作相当标准。
少爷眼皮不抬,将自己的心绪掩饰干净,悠悠拾起手边的书卷,气息平稳:“她,如何了?”
黑衣人依旧低着头,回答干脆:“属下已将她送入眠阁。”
扫射书卷的眼眸停顿,只一瞬,便滑向下篇,“怎的药下重了?这么快就毒发?”
黑衣人背脊有些僵直,脑袋小幅度晃动,他将语句在心中组织利落,据实以答:“出府后她惹了命案,劫了酒家,醉倒在城郊……”
少爷瘪了下嘴,稳定身姿:“接着说。”
黑衣人吞咽唾液,眼神有些呆直:“接着,她冲入官道,将李家三公子的马车撞飞,受伤后,被抛青稷河。”
少爷咬着牙,下颚微颤,他缓慢呼吸,终究忍耐不住,“啪——!”的一声,拍甩手中书卷:“这才几个时辰?如此不听话,”他低头看向跪在一旁的人,叱责道:“要你们何用?连个人都看不住。倘若她无事也罢,倘若有事?斥候四百六十七人,这天下,恐难有你们可行之地,可食之粮。”他走出门,回头又加了一句:“自己去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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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像要死了一样。
郁风躺在薄被中,换掉那身奇怪的红绿装,洗干净脸上未晕开的胭脂,郁风显露出棕色的脸庞,不同于闺阁中的普通闺女,海洋和太阳赋予了她生命的色彩。那种对生命的执着追求,让她在一个一个不明就里的卡壳中,度过危机,就连她自己也从未想到,十二年前,飘零的小小生命,可以茁壮成长到今日。
即便全身疼痛,睡梦中的她还是慢慢的握紧拳头,断断续续的说:“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好不容易……”
正在为她接骨的男子,瞬时僵硬,他冷漠的看着躺在哪里的人痛苦挣扎,突然俯下身,轻声说道:“何必呢!死了就轻松了,死了就不会痛了!丑陋的、肮脏的、愚蠢的世界,死了,你就可以逃离了。”
郁风偏开头,像是要躲避这个声音。
男子逼近,对着她的耳际,以更加魅惑的声音说道:“死吧!死吧!地狱也比人间美好!”
听到这话,唐郁风扭曲着脸,倔强的绷直身子,刚刚接上的骨‘咔——”的一声,似乎又有崩断的迹象。
男子叹了口气:“你可知,死了我就不用治了,这下可好!又要重新来过。”
糊糊迷迷的唐郁风,终是摆脱了那可怕的声音,直觉告诉她,那是地狱里小鬼的引言。只要忍过这时,便能过了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那一身的疼,也将不难容忍,“因为,我会活下去,会活下去。”
身子放松下来,慢慢舒展开眉头,唐郁风沙哑的嗓音,笑着哼起唐岛的歌谣:“
我巅巅又倒倒,好比,好比浪涛,有万种,万种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一下高,遥遥晃晃不肯倒,海中乾坤,我最知晓。”
梦里,蓝色的海、蓝色的天,半湿的短衫、醇香的米酒。扬帆远航中,一群汉子扬声高唱:“我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海中乾坤,我最知晓。千金的重担,我一肩挑,不喊冤不求饶,海中好汉又一条。”女子站于高台之上,洪亮的喝唱,在一群男声中允自突兀,然,却无一人觉出任何不妥,所有的一切,仿若水天相接般自然。
男子疑惑着,他从未见过,受了重伤的人,还能笑的如此灿烂,他低下头,仔细研究着那个笑容,不明白,为何承受痛苦的同时,却还能拥有强烈的存活执念:“你,是为了什么呢!”他伸出手,沿着轮廓,轻抚她苍白的唇瓣。
正在这时,郁风从梦中悠悠转醒,她吞咽口中清苦的药香,挣扎着撑开眼皮,焦距渐渐对准:在自己上方的,是一双浅褐色的瞳,像是琥珀附着了七彩琉璃,即使背对阳光也熠熠生辉。
她呼煽着长长的睫毛,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掌,点点上移,‘好漂亮的眼睛,好漂亮。’
在这一刻,初次相见的两个陌生人,以触摸对方温软的脸,开始了人生的交集。仿若相互缠绕的蔓藤,一起生长,一起开花,相互欣赏、依靠、支撑。
许久之后,君广楼上,凤眠大声宣誓“有你相陪、死又何妨?”
许久之后,当郁风,轻声的说出,“倘若三个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凤眠。”
而现在,唐郁风刚刚触碰到凤眠的脸颊,触碰道他润软透明,苍白几近冬雪的冰凉,清冷仿若山间清泉。
失血过多的郁风,忽而血液飞速流窜,瞬间脱力,歪晕过去。
少爷均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眉头浅浅蹙起,又渐渐展开。
凤眠起身,看见来人低头一拜:“师兄。”
冯均看都不看站在一旁如水清润的师弟,径直走至床边,眉眼温软,轻声询问“她,如何?”
“外伤无碍,不过。”凤眠仔细盯着冯均的脸,猜测是否需要告诉他所诊断的一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体内的毒,有些时日了。”语气平顺,声音却轻快微调“受控魂者,走不出种药人五里以外,否则……,师兄,我救是不救?”
冯均撇了眼凤眠,墨黑的眸,冷冷的语气,他转身停顿,思考片刻,以低低的几不可闻的音色说:“只需,保命即可。”
凤眠注视着早已远去的师兄,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总觉得那两人之间的气流,有着特殊的交触。“很有意思呢!假装镇定却万分焦急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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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郁风睁开眼,轻纱软帐悬与床顶,绣工精细的丝被轻覆与身。
她记得醒来时看到的那个男子,仙人一般的相貌,眼神却犹如彼岸之地的恶鬼。她轻叹:“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鸟,既然想打我唐郁风的主义,既然对唐岛贼心不死,那么…………”
这几日,侍女眼中这个新来的主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大姐,每天一醒来,她都“呵呵”笑着欣赏床梁,问她需要些什么,她都不快的回答:“别吵,先让老娘发会儿呆。”
也难怪她迷昏了眼,凤眠医师哪里是一般人能看的到的,却便宜这村姑天天粘着他。看着她抽动鼻子,掐着嗓子,软哒哒的声音轻呼:“仙人哥哥!”真叫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辰时刚过,郁风闻道淡淡草药香味,精明的眼神瞬间恍惚,傻乎乎的面具套上脸框。一身青衣,领口处绣有金鹫花的男子推门而入。
“仙人哥哥,你来了,风儿盼了你一夜呢!”
太医院外派的四品大员,凤眠医师曾经反复强调,自己不是那个曾经许诺娶她的青衣仙人。不过,少根筋的郁风固执对他说“年代久远,仙人哥哥忘了也不打紧,风儿记得就行。”
于是,眠阁里时常发生如此的情景。
“仙人哥哥,我们一起回唐岛成亲可好?有孟海神给我们证婚,夏天我们去抓鱼,冬天坐在海边晒太阳。一起看日出,晚上的时候,海边的星星特别亮。”郁风习惯一遍遍的勾画之后的幸福生活。
旁边的凤眠总是默默微笑。
旁边的侍女鼻子出气,鄙视的斜瞄那两个被幸福气息包裹的人儿,只是,郁风会趁凤眠不注意,呲牙裂嘴,目露凶光,举起拳头挥向那丫头。
凤眠及时抬头:“你身子还虚了些!需得多补几日才好离开。”
虽然,日子多了几分对仙人哥哥的期待,却也同样多了些让人头疼的细节。
她不明白,为何那朵妖花会对这半生不熟的鸡蛋念念不忘,还总是逼迫着她跟他一起吃。有的时候,冯均会莫名其妙的加上一句:“你总说凤眠记性不好,其实,也许忘了的人,是你也说不定。”她看着他狐狸般微笑的样子,脊梁骨一窜,发凉。
几日过去,郁风身体大好,夜里,月光下,一套“风暖天下”,那娇小挺拔的身姿,当真是容光焕发,意气昂然。她抖落抖落拳脚,转动脖颈,扭扭腰。觉得自己这一病,功夫不退反进。犀利的眼神,猖狂的内心:“凤眠,你们对我咄咄相逼,将我掠至此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打你兄弟俩的主义!”
今日一早,郁风躲在屋角,辰时刚过,随着淡淡草药香气,青衣身影缓步而来。
只是刚踏入屋内的凤眠,还未有任何反应,后颈一酸,倒了。
郁风眨眨眼,总觉得有一瞬看见她家仙人哥哥上挑眉角。
“错觉,错觉”她低低念叨两声,把人塞到床下,然后翘着二郎腿,托腮看向窗外。“现在,就差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