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见者》楼五

64、第六十四章

　　仿生人！

　　据秦追风交代，他的妻子在多年前生了重病，缠绵病榻，很快医生就告诉他，他的妻子时间不多了。当时，秦追风的两个孩子还没成年，考虑到孩子们不能失去母亲，而他也离不开妻子。最终，秦追风托人，订制了一个“仿生人” 。但妻子“复活”后，秦追风只开心了几年。他的妻子咄咄逼人，脾气不好，而这个和他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依旧是如此，没有一丝改变。就在秦追风想要“退货”或是“换货”的时候，城主赵续章上任了。光明研究院的“仿生”项目小组被解散，而仿生人这个原本就见不得光的商品，更成为了不可触碰的禁区。秦追风不敢再找制作了“妻子”的那家公司。就算他悔不当初，也只能默默咽下。

　　“摘月科技公司。”秦追风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这家专门制造“仿生人”的公司。

　　摘月科技公司已倒闭多年，并且这家公司当年的主营业务是家庭服务机器人。该公司因经营不善，持续亏损，最终破产倒闭，并且公司创始人在不久之后突发心梗过世了。

　　光明城很早就区分了仿生人和机器人的区别，且明令禁止开发一切拥有自我意识的事物。光明研究院曾有过仿生人项目组，但所有研究成果都被视为光明塔的最高绝密，一律不允许外传，更不必说流入市场进行开发生产了。

　　十三年前，光明研究院的最后一个仿生人研究小组，在朝夕研究室被强制关闭后，当即解散，相关研究人员大多都已转行。

　　当李维奇拿到从总治安处传来的绝密文件时，当场傻了眼。

　　光明研究院被关闭的仿生人研究小组，已存在了上百年之久，而在四十年前，他看到小组成员里多出了两个名字。姜朝章和李启哲。这是他父母的名字。

　　李维奇的父母都来自下都，他们二人通过刻苦学习，考上了光明学院，未毕业之前，就被光明研究院选中。李维奇的父亲姜朝章和母亲李启哲都曾是光明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但现在想来，李维奇根本不清楚他的父母到底是从事何种研究的科研人员。

　　二十八年前，李维奇的父亲姜朝章成为了“仿生”项目小组的最高负责人，而母亲李启哲则退出了项目小组。那一年，正是他的父母感情破裂，婚变的一年。

　　李维奇的母亲李启哲退出“仿生”项目组之后，立刻从光明研究院转到了光明学院工作，没过多久，李维奇被母亲强行带走，一家四口分崩离析。

　　多年来，围绕在李维奇心头的疑云，似是浮动了一下，虽然他还是看不到阳光，但却有了能够帮助他尽快找到真相的线索。

　　李维奇抽出一页文件，夺门而出。他跑到副处长办公室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冲了进去。

　　“你！”姜维新一脸不悦。

　　“爸在过世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爸到底是什么原因离世的？”此前，李维奇从未怀疑过父亲的死因。但现在想来，父亲的死亡时间实在太过蹊跷了。光明研究院副院长，朝夕研究室的最高负责人魏留声，也是在同一时间死亡的。

　　“无可奉告。”姜维新低着头，他也在看文件，而且他桌上的文件和李维奇桌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他还没看到李维奇手上拿的那一页。

　　“你看这个！你看这两个名字。爸妈当年为什么离婚？‘仿生’项目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爸真的一点都没和你提过吗？”李维奇指着纸张上的名字，不管是他举着文件的手，还是点在纸上的手指，都在不可控制地颤抖。

　　“我不认识这两个人。”姜维新从容地翻着文件，并不理会李维奇。

　　“姜维新！你敢说你不认识这两个名字！”李维奇将手中的那页纸，一把拍在了姜维新的办公桌上。

　　李维奇和姜维新打小就要背诵父母的姓名、电话、工作单位以及家庭住址。李维奇在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同时，也学会了写所有家庭成员的名字。而弟弟姜维新，是先学会了写家里人的名字，最后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姜维新默默合上文件，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双眼，始终朝下，并没有直面李维奇。

　　“她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我求她不要走，她没有说话，我求她带我一起走，她还是不说话。自从她离开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哪怕是……她……离去的时候，也没想过再见我一面。她只把你当成是她的孩子，而我什么都不是。”

　　“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我和你们一家人没有任何关系。李维奇！你给我出去！”姜维新手指着门的方向，怒喝道。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好，好。”李维奇喃喃自语，边说边退。他根本无法弥补弟弟多年来受到的巨大创伤，弟弟要恨他，甚至是恨这个家，都是应该的。他没有任何立场阻止，更没有任何理由埋怨。

　　李维奇一直以为，自己还剩下一个亲人，在茫茫人海中，他并不是孤零零的个体。现在看来，他太过乐观了。

　　——————

　　大年初一一大早，陈厚生和陈燃父子相继走进家门。陈燃一进门，就被礼炮里崩出的彩带条和彩纸糊了一脸。

　　“生日快乐！”

　　陈厚生只比陈燃早到家一个小时，但他在一个月前，就让吴秘书预订了生日蛋糕。这家蛋糕店是上都近期最为火爆的甜品店，过年时的需求量会更大，他怕到时候抢不到，这才提前了一个月。陈厚生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光明塔，但他去了菜市场和超市采购，直到一个小时前才回来。陈厚生会做饭，并且厨艺还不错，但多年来，他忙于工作，手有些生了。不过好在，他买了很多陈燃爱吃的熟食，拿出来摆个盘就能当道菜，再随便炒几个素菜，这样一桌菜就齐了。十分钟前，他让吴秘书帮他订的蛋糕也到了。就差儿子进门了。

　　陈燃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心中说不出的温馨和幸福。

　　陈厚生切了一块蛋糕，把上面的奶油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才递给陈燃。

　　“谢谢爸。”陈燃双手接过。

　　陈厚生回想起陈燃小时候。陈燃这孩子异常懂事，绝不会浪费食物，他如果不爱吃奶油，就不会碰蛋糕。所以陈厚生和妻子，以及陈燃的姐姐陈潇，都是把奶油刮到自己盘里，只把里面的蛋糕给陈燃。每当这时候，陈燃都会很不好意思，好在，全家人除了他，都爱吃奶油。陈厚生很爱吃奶油，年轻的时候，他午餐的甜品，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蛋糕胚的纯奶油杯。这几年，他岁数大了，才渐渐不吃了。

　　正因如此，知道儿子不爱吃奶油的陈厚生也不必特别订制一个没有奶油的生日蛋糕。因为一家人分着吃，是他们老陈家的传统。

　　“有一件事……”

　　陈厚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为官多年，清正廉洁，从未做过一件不合规矩的事。但为了一个人，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则，第一次滥用了职权。为了保护陈燃，陈厚生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替陈燃伪造了一系列材料。陈燃从血雾事件的遗孤，变成了他和妻子的亲生儿子。陈厚生一直以为，他能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可如今，他已是自身难保。一旦有人对他发难，陈燃的身世早晚会被挖出来。光明塔内部的斗争愈演愈烈，只怕，他已瞒不住陈燃的身世了。

　　“燃，火焰。那一年，我……”

　　起初，陈燃以为爸爸是在讲为他取名为“燃”的灵感来源，听到中间，他以为爸爸是在讲“血雾事件”。最后，他才惊觉，原来爸爸以一条腿为代价，拼死在逐日街救下的孩子就是他。

　　“我就是那个孩子！”

　　陈厚生点点头。如果可以，他希望陈燃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是怕陈燃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和他以及这个家产生隔阂。而是，那个漫天血雾的一天，太过残忍。陈燃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背负这段沉痛的过去。

　　陈燃愣了很久，从小到大，他从未察觉到自己不是亲生的，反倒是姐姐，曾说过好几次她有可能不是亲生的。事实上，姐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并不是她的亲生弟弟。

　　他竟是“血雾事件”的遗孤！

　　陈燃无法描述内心的震撼，并且一度不愿相信，但很快，他接受了现实。

　　“爸，如果他们查到了我的身世，我会连累你的。”这一刻，陈燃已完全弄懂了余晖的心态。不愿牵累别人，却偏偏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受他所累。

　　爸爸本打算一辈子藏着这个秘密，他如今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时局瞬息万变，他已然无法掌控。爸爸是要他做好心理准备。一旦他的身世被揭穿，那么他也必须接受异见者倾向判定，而根据光明塔的判定标准，他无疑是典型的“高危分子”。可是，他被关进第十区是小，但爸爸必定会被他牵连。或者说，他已然成了总治安处治安长的政敌们用来对付治安长的一件利器了。除此之外，余晖也会被波及。

　　“你个傻小子！你是我陈厚生的儿子，如果有人胆敢动你，我要他们好看！”为了陈燃，别说是让陈厚生再丢掉一条腿，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爸……”在陈燃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常常问爸爸，他的腿去哪里了。爸爸总是笑着说，他的腿不喜欢他，离家出走了。原来，让爸爸失去一条腿的元凶，竟是他自己。

　　陈燃的心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混乱过，他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有太多的事需要担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日很好，开年第一天。殊不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生在哪一天，恐怕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

　　仿生人一案得到了光明塔的高度重视。城主赵续章之所以能够高票当选为城主，正是因为他与前任城主不同。前任城主的诸多举措，令光明城险些陷入人类“傲慢的陷阱”，对科技无节制的滥用，对伦理失去敬畏。因此，总治安处成立了“仿生人”专案组。第三区治安处特案组全体成员都加入了该小组，并成为了其中的主力。

　　总治安处特案组对摘月科技公司进行了深入调查，这家公司确确实实已经倒闭，但它并没有彻底消失。如今，上都有一家冉冉升起的科技公司，和它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逐星科技公司。

　　此外，秦追风所在的天行实验基地也成为了光明塔关注的焦点。朝夕研究室的死灰复燃，一直是城主赵续章极为关切的问题，而天行实验基地的部分人员，正是原朝夕研究室的工作人员。两家科研机构在人员上的重叠只怕绝非巧合，因此，光明塔决定对天行实验基地展开调查。

　　第三区治安处特案组被分成了两组，一组加入了调查逐星科技公司的队伍，而另一组则加入了调查天行实验基地的队伍。

　　天行实验基地远在C111969星，调查人员需乘坐星际飞船，远赴外星系。总治安处给了第三区治安处特案组两个名额，李维奇决定派余晖和陈燃二人参与这一次的星际之旅。

　　C111969星的生态环境虽不到恶劣的地步，但实在无法和光明城的环境相比较，并且不是每个人的体质都能适应得了星际航行。所以，陆威和方昭阳就被排除在外了。李维奇是特案组组长，同时是“仿生人”专案组的副组长，总治安处不同意他“身先士卒”。最后，就是在剩余的三个人中选两个。余晖是李维奇最先选好的人。理由自然是，余晖身上背着“异见者”嫌疑的沉重包袱，亟需立功表现。至于陈燃和褚向光，为什么李维奇选了陈燃而不是褚向光呢？李维奇有自己的考虑。如果是余晖和褚向光一起去，这两个没有任何根基且来自下都的普通治安官，飞到遥远的外星系，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两个难保不会双双成为弃子。而陈燃就不同了，至少李维奇不担心有人胆敢抛弃陈燃，陈燃没事，余晖就不会有事。所以最后，余晖和陈燃又被绑在一起了。

　　在入职治安处之前，准治安官们都会接受星际航行培训，并且余晖和陈燃在光明学院时也修过相关课程。但考虑到外星环境的危险性，治安处又给此次参与任务的全体成员安排了集体培训。

　　余晖和陈燃在下都的星际穿梭基地接受了三天的专业培训，接下来，他们将乘坐星际飞船前往C111969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