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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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允的名字是外公取的，意味着允诺千金。实际上还有一层含义，只不过那是属于她和外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她在家里排行老四，外公便一直叫她“四姑娘”，直到叶允九岁那年，一个落花的黄昏，她趴在和苑书房的暗红地板上玩刮刮纸，外公坐在黄花梨木的大书桌后翻阅书籍。
好像遇见了天大的喜事，外公突然扬声笑道：“幺儿你看，这次淘来的洞庭赋竟是苏子瞻的真迹！”
没头没脑的那么一句吓了叶允一大跳，她迷迷糊糊地回头：“外公你说什么？这里没有幺儿啊？”说着还不住地往四下里张望。
外公顿时怔住了，眼神也突然暗淡了下来，就像是突然熄灭的灯光，叶允皱着眉头完全被弄懵了。可是旋即外公又笑了，踱步过来抚摸着叶允的小脑袋，笑眯眯说：“我们四姑娘在外公心里就是幺儿。”
隔着发丝叶允能清晰地感受到外公掌心传来的温度，叶允点头如小鸡啄米，心满意足地笑道：“恩，我就是外公的幺儿。”她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一定是最受宠的那个。
幺儿，幺儿，她喜欢这个名字。可再喜欢，外公也只叫过那么一次，后来再也不曾出现过。
再往后，她似乎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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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叶允在医院里醒来之后就像发了疯般，无论医生怎么反复地劝诫她，依目前她的身体状况，连出院都有危险，更何况还要经历将近十来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可是叶允哭着闹着像个无赖孩子，倔强得非要回家，最后还是Arron出面为她作担保，义无反顾地签了字，办了出院手续。
Arron送她上的飞机，叶允站在登机口，眼睛里微微闪烁着泪光，说：“谢谢……”
那一笑却比哭更惨淡，Arron看着她，从未有过的认真：“Echo，你要跟我保证，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好好的，不会让我后悔我今天做的选择。”
她除了笑，便只会点头，连一个简单的“好”字无法顺利说出口。
巴黎到上海并不远，可对于归心似箭的某人来说，有如望穿秋水。
叶允一下飞机，看见来接她的人居然是三哥殷甚宸，她隐约已经能嗅到一丝噩耗的气息了，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试探性地看了殷甚宸一眼。
殷甚宸的脸色平淡如水。叶允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殷甚宸向来嘴角噙着几丝笑意今日却无影无踪，而这些微不同却足以说明一切。
她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不知为何此刻却禁不住想要后退。
殷甚宸似乎看出了她的躲避，上前拉住叶允：“走吧，爷爷在等你。”
叶允猫下腰想要抽出手逃跑，可是殷甚宸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扣住她，叶允嘴唇不住的哆嗦，哀求一般：“三哥，我不想去……别送我去那儿，别……”
殷甚宸眼色微凉，望着叶允在他面前期期艾艾的摇头，无助极了。他的心一软，差点就要点头。这些年来，他亲眼看着她的撒娇蛮恨，看着外公的无比娇宠，可是该来的终究来了，哪怕他再不忍心目睹，他再想要维护她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却始终争不过天。
殷甚宸用力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眼眶微微发潮，恶狠狠发问：“这一次，叶允你准备躲到哪儿去呢？你不去，爷爷怎么闭得上眼？”
那么轻描淡写，那么水波不兴，叶允突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她只是模糊记着，自己被殷甚宸象提小鸡般拎进了病房。
病房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好多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曾经的学生，故交的世家长辈，仰慕其才学的求识者，但是所有人一见到她和殷甚宸，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明明有那么多人，病房里却安静得吓人，唯有呼吸机发出“噗——噗——”的声音时急时缓在房间里回响，有一下没一下的，却好像有人拿了一面锣鼓在她的耳边敲得震天响。
进了门，殷甚宸终于松了手，叶允没了依靠，差点摔了下去，还好殷甚宸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稳住。
杨眉过来，轻轻推了她一把：“医生已经竭尽全力拖延时间了，吗啡的用量都已经打到最大了，就为了等你回来。之前刚刚打过镇定，估计外公现在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不过看到了你，外公自然就会安心了……去吧，好好说话，别哭了，让外公开开心心上路吧，外公受的折磨够多的了……”
叶允实在说不清她有多么想要泪如泉涌，可是脚底就像生了根死的，再也无法向前一步，只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目光全无焦点地远远望过去。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想，就没有这一天。
无力歪斜在病床上的老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费力地睁开眼睛，一见到站在门口的叶允，瞳仁在急遽收缩。
老人朝着她缓缓的抬起手，因为插着氧气管的缘故，老人费了半天劲才叫道：“幺儿，是幺儿回来了吗？”
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急切，又带着几分期盼，一字一顿。原本守在床边的外婆身子颤抖了一下，唇角嗫嚅着，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头看了看窗台上渐渐流逝的光线，最后起身，那么镇定高傲的外婆也只能略微仓惶地疾步离开。
原来，不出招不是因为能置敌于死地，而是因为绝望了，妥协了，无力反抗了。
叶允在见到外公的那刻起，视线里早被外公憔悴的样子所占据，并未留意到外婆反常的举动。才相隔了一个多月的光景，那个慈眉老人却变得眼前这般形如枯外公槁，胸腔里萌生出无可救药的凄楚，本来还抗拒着不愿前来，可一听见那一声久违的“幺儿”，再也不能自已，箭步飞身扑到病床前。
外公似乎不敢置信一般，直到伸手触碰到叶允的脸颊，一切才逐渐真实起来，模糊地问了句：“幺儿，你是回来接我的吗？”
叶允眼泪汹涌而出，她也伸手覆盖住外公捧着她脸颊的手指，哽咽了好久，才稳住声音开口说：“是允儿。外公，允儿回来了……外公，这一次我再也不走了，您也别赶我走好不好？我陪在您身边，永远，好不好？”
“哦，是允儿啊。”外公如梦初醒一般，眼睛里瞬间有东西破碎了。
柔和的光线里，叶允哭得像个孩子。外公多么想要像往日一样拍拍叶允的脑袋，可是力不从心，终究没有实现，只能费劲地直起身子，想要更加细致地再看一眼这个他疼爱了一辈子的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神，倔强的微笑，动不动就哭，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却能够决绝到让人心灰意冷。
太阳渐渐落下，黑暗正迅速吞噬了整个世界，外公微微笑着，艰难地说：“如果……你和顾家小子过得不开心，那就离了吧……外公不怪你……找个真正懂你的，好好过一辈子……别再像我一样——”
低哑的嗓音戛然而止。叶允看到一滴泪珠从外公眼角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叶允再也控制不住，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周身彻骨寒冷，绝望又自私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听到身边慌乱的脚步声，悲恸的哀泣声，还有监视器发出尖利的鸣叫声划破寂静空气。什么声音都齐全了，惟独少了一个人艰难的呼吸声。
时间好像停滞了，叶允睁开眼睛，视线里穿梭的都是忙作一团的医生，泪流满面的家人。叶允身子像是被冻僵了一般，麻木地不停摩挲着外公的手指，低声念叨着：“外公，允儿回来了……是允儿回来了……外公，你别走。”
有人过来，扶上她的肩头，想要将她带走，可是百般努力却始终都拉不动，叶允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后那人忽然凄厉尖叫，像是嘲弄一般：“叶允，你现在装出这副哀恸欲绝的样子，凭什么？你明知道外公身体一向不好，之前也一直都在喝中药来着，明知道外公一向最担心你来着，可你却从来不会体谅下他，即使深更半夜还哭哭啼啼地给他打电话，凭什么？其实是你害死外公的，你才是罪魁祸首，冷血又冷面的刽子手！”
“别说了，够了！”有人厉声打断。
叶允愣愣地回头看着在叶连阡怀里又是笑又是哭的陌陌，此刻的陌陌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疯狂地挣扎想要摆脱叶连阡的束缚，嗓子里都是嘶哑的呜咽声：“十年前，你就狠心地把李年从我身边夺走，十年后，你又故技重施把外公也弄走了！什么东西都是你的！叶允，我恨你，这一辈子我都不原谅你……外公——外公——”
叶连阡强迫着将陌陌从病房里拖拽了出去，门应声合拢，陌陌尖锐的狂笑声混杂着哭泣声慢慢地低了下去，最后远去。
外公——外公——
叶允微微张了张嘴，双手依旧死死握着外公的手指，她睁着空茫的眼睛，望着外公好似沉睡一般安详的表情，恍如到了时间的尽头，混沌之初。不断地有人过来试图想要劝诫她离开休息一下，可是只是徒劳。
她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流泪，到头来一向爱哭的她却始终干涸着双眼；她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不放手，却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对着来人，她一遍一遍重复着，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外公还没走，真的，他的手还有温度，他的手比我还热，真的……”
到了后来，谁都不敢、也不忍心过来，就连一向雷厉风行的叶爸爸也只是叹口气，走了。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她握着外公已经僵硬的手指，不吃不喝，不睡不动，就这么呆呆地望了一夜又一夜，直到她的手心越来越凉，越来越冷，最后停留在那个温度。
再后来，有人进来了，那人从她身后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温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后，声音很温柔很心疼：“外公走了，允儿，松手，别让他走都走不安心了。”
像是慢镜头般，画面一帧帧缓慢拉过，叶允机械地回头，顾承安凄凉眼神里隐忍的酸痛，让人怵目惊心。叶允似乎再也挨不住了，彻骨凉意涌上四肢百骸，她点点头，认命般地松手了。
外公走了，她的避风港倒塌了，夜深露重时，她还有哪一个怀抱可以投奔？
外公……外公……叶允承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可是为什么，却流不出一滴泪。
蝉噪的盛夏里，叶允忍不住开始颤抖，无力地瘫软在顾承安的怀里，她轻轻嗫嚅了下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来，可是顾承安还是听懂了，他抱着她起身往外走，温声细语地告诉她：“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叶允只觉得累极了，只淡淡地瞄了顾承安一眼，疲惫地合上双眼。
而那一眼，却让顾承安意志心灰，永世难以磨灭。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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