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世间：蔷薇》不爱吃芫荽

2、第 2 章

　　随着他宽衣解带的动作声响起，躺在床上的芙蓉幽幽转醒，当她定眼细看，却发现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正在宽衣解带。因着不知此人之身份，她只可慌乱地把被子略微蒙着头，装出一副在美梦中意犹未尽的模样，诚然她早就吓得瑟瑟发抖。
　　“薇儿？”见“她”有转醒的征兆，歩惊雪便忍不住打开话匣子。“你可知闭关了三十年，我头一回迫不及待地归来，从前为了见母妃一面，如今只为与你相聚。”
　　芙蓉从未想过妖界之内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徒，这床褥之上尚有不明来意的女子，而他竟毫无所觉甚至衣衫不整？！
　　薇儿？此妖与她的救命恩人乃是何种干系？
　　“你这么不说话，可是在埋怨我冷落你三十年？”见她不说话，歩惊雪无奈一叹。“我知晓，以你青丘白府的家世，你即便选个最末等的也是个众山之神的君后，而非这不伦不类的‘妖妃’之名。纵然‘四御’、‘四辅’同列却非同荣，‘四御’之妻大都以‘后’位为列，奈何‘四辅’之妻却仅以‘妃’位为列。”
　　平日里的“君后”、“鬼后”不过是客套之话，那仙籍处乃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妃位”二字，这就是凡间的皇帝与亲兄弟那般，胜者终是只手遮天，败者不过是被照拂着体面，以藩王之名混个闲职。
　　饶是记得五十年前，在襄山脚下，他就着此地的独特风光细看那些凡人撰写的话本，他的思绪随着手中的话本剧情而起伏不已，这神绪也越发沉溺其中，纵然耳边不时传来吆喝之声也毫不打扰他的雅兴。
　　他虽为男儿之躯奈何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嗜好——极为欢喜看凡人那些天马行空的话本子。他虽也历过情事，然而对于此等小情小爱的话本子依旧喜欢得要紧。
　　他的母妃时常喟叹他许是错走了轮回道，而他的父君却不以为然，也不会去置喙他的嗜好，于父君眼中此等小嗜好并不影响他成为妖神。
　　诚然，知子莫若父，而他也很是感激这么一位明白事理的父君。自他成了新一任的妖神，他的父君便与母妃云游四海去了。偌大的紫霄宫变成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好他本就非纨绔子弟，是以不曾在公务上松懈过。
　　“瞧这足迹定是往东北方奔去！”搜查的咋呼声始起彼落，隐约间的言辞让人捕捉到头绪——青丘白府的老五逃婚了。
　　步惊雪掐了一个诀把自身隐藏起来，昔日的青丘王族姓姒，如今的青丘王族早已易了主，复姓涂山。因着协助天族平定“狐族动乱”有功，这新帝赐号“子音帝君”，其妻便是出自这青丘望族白氏。
　　他不甚欢喜仙界神界所谓的秘辛，然而也听过不少便是。闻说这白府老五乃是其父的一位赤狐宠妾所生，因着这浑身的毛发皆是承了母族，是以这身柔滑的赤毛在九尾白狐中甚为显眼，也无缘无故承了族中的异数。
　　“都给我仔细些，此地乃朱天妖界，我青丘与朱天妖界素无往来，如今冒然闯入，已是冒犯。”为首的黑衣男子谨慎着。
　　“是！”
　　待得马蹄声远去，那个藏匿草丛之内的小人儿仍旧死死地瞪着草丛外的状况。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早已走远的马蹄声又折了回来，再三确认无人后方才真的远去。
　　那时的蔷薇化作人形从草丛里钻出来，没好气地捋着满身的枯草，绛红的广袖流仙裙早已皱得不成形。她嘴里嘟囔着些什么，奈何与步惊雪相距甚远，是以步惊雪听得不甚真切，他略为施法让几片树叶落于她头上，引得她没好气地抬头。
　　因着此时已是入夜，藏匿在树上的步惊雪未能窥看到她的容姿。相传青丘的仙狐法力得天独厚，九尾狐女若在天癸到来之前能在男儿身与女儿身之间转换，皆因九尾狐族女子体内本是阴阳平衡，若天癸到来便是阴盛阳衰，从此不能幻作男子模样。
　　欲要知晓狐族之男女，只可以原身为准！
　　蔷薇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噜的声响，她揉着肚子，想到原身这体力的消耗诚然会慢一些，是以颓然地化作九尾狐原身，那是一头毛色赤如鸽子血般，润泽柔亮且腹部发白的九尾狐。她虽为青丘白府小姐，奈何没有通体雪白毛绒绒之感，更没有四蹄踏雪的娇憨可爱，说白了就是族中的异数。
　　也不知以原身跑了多久，直到她的鼻腔处传来一阵烤鸡的肉香，她才发现自己已是走不动了。眼前暗黄色的火光让她感觉到温暖，火堆旁的木架更是让她这步伐不自觉地靠近，木架上的大肥鸡让她的狐嘴止不住地流下透明的唾液。
　　蔷薇的四条腿一顿助跑便一跃而起，当身躯跃到半空之际一道猛力把她撞开，她躲避不及重重地坠在地上，不知从何处跃出一头硕大的麒麟妖兽。
　　这麒麟兽于天地间，有着两种不同形态，其一是麒麟瑞兽，融合了圆顶龙首，麋身，牛尾，马蹄，龙鳞龙角，浑身皆是五彩斑斓；其二是麒麟妖兽，形似羊首的龙首、麋身、龙尾、狼蹄，龙鳞龙角，浑身皆是妖娆的色泽。
　　最让蔷薇诧异的是这头硕大的麒麟妖兽除却满身妖娆的妖气，尚有五分金银闪闪的仙气缠绕，委实稀奇。不待蔷薇有喘息的机会，那头麒麟妖兽纵身一跃便把她扑倒在草地上，虽说是以“扑”为势，可麒麟妖兽却不曾让她负伤，而是把她牢牢护得严密。
　　形似羊首的龙首裂开嘴，露出吓人的獠牙，显然他被蔷薇这偷鸡摸狗之行径惹得火冒四丈。那血盆大的口吓得蔷薇浑身发抖，她不过是腹中饥饿欲要偷只肥鸡，没想到就此毙命，当真是呜呼哀哉！
　　想到自己刚躲过一劫却又跌入另一劫，她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闭嘴！你莫要再哭！此地乃妖神地界，襄山之上的神木崖。你不是妖界之人，你来自仙界抑或是神界？”在说话的同时，从麒麟兽原身改为人形，两肘撑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一脸委屈的她。
　　蔷薇孤傲地抬起小巧的狐狸脸，愣是不与其对视。这嗓音过分醇厚让她一度以为是个脸容粗犷的、上了年纪的妖男，奈何他长得极其年轻且略带稚气。
　　对于蔷薇的默不作声，步惊雪不怒反笑，这满身的缠绕着银光闪闪的仙气，显露着她是一头修正道的九尾赤狐仙。瞧它瞪着一双不甚服气的眼眸，正龇牙咧嘴地亮出尖细的牙齿，露出一副自以为是的凶猛。引得步惊雪又是一阵朗声大笑，不知为何，他几乎笃定它就是个神女仙子！
　　将那头毛茸茸的九尾赤狐抱在半空，大手极为轻柔地抚上它的腹部下方一记，竟吓得它从他怀中跃出，刹那间再次化出一道少女人形。就着她的慌乱，他的胸腔被莫名的震颤，仿若眼前之人乃是他寻觅了千百世的求而不得。
　　不妥，不妥，那颗心房既是鼓噪又是喜悦，这一刹那他自觉心如乱麻，莫非这便是他平日里极为嗜好的话本子里常言的一见倾心？！步惊雪的思绪虽是快化作浆糊然而幸存的一丝理智，把他唤过神来。
　　“登徒子！”蔷薇不曾想过他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的，这些妖就是缺少繁文缛节的礼道，是以才会不入仙籍仅为红尘俗世所留。
　　“姑娘莫要误会，适才——既是小生无意间冒犯姑娘在先，不若就让小生以身相许权作歉意？小生步惊雪，步辇的‘步’，惊雷的‘惊’，瑞雪的‘雪’，不知仙子芳名？”他的话音刚落便对上她那张青白了好一阵的花容失色，诚然他也不曾料到自己如此迫不及待的。

　　“我乃青丘白府的老五，虽是九尾狐仙族，奈何闺名不雅不俗，取‘蔷薇’二字。”许是他过分憨直，竟引来蔷薇的莞尔一笑，这牡丹与蔷薇终究不是一类，难怪家中姐妹皆是私下笑话她。
　　她确是为了逃婚而来妖界的，当初那青丘附近的山神前来求亲，因着未曾见过她与六妹之，又因着他仅是听过这青丘白府的女儿，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拔尖美人。而她的那位心高气傲的阿娘竟连细问她的意愿也不曾，就绕得她的阿爹答应在大婚当日由她出嫁。
　　更让她沮丧的是，那位山神在知晓此事后竟也不提出异议，甚至言明他求的不过是青丘白府的女儿，诚然这嫁过去的是老五抑或是老六并不打紧。
　　她更是吓得连盘缠也不要，一路借着丫鬟的掩护直奔东荒的疾俊山。这东荒的疾俊山自古便是凡界与仙界的分水岭，穿过这滚滚红尘的浓雾便能穿越到凡界，诚然也算是她倒了血徽，本是想着逃到凡间躲避的她竟阴差阳错地闯入了妖界。
　　“确是不雅不俗，不过这名字也甚是悦耳。你怎到了此地？”步惊雪不解，闻说这白府老五乃是其父的一位赤狐宠妾所生，因着这浑身的毛发皆是承了母族，是以这身柔滑的赤毛在九尾白狐中甚为显眼，也无缘无故承了族中的异数。
　　“适才步公子曾道此地乃神木涯，不知与那凡境又是相隔多少里地儿？”不知为何她对于“步惊雪”这名号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不知在何时何地听闻过。
　　思来想去，她身为神女仙胎若在妖界待久了，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唯今之计，还是尽快逃命要紧！
　　本是想着耍威风的她，奈何她的肚子却又极为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声响，引得步惊雪宠溺地一笑。径自从篝火上取下烤得恰好的肥鸡，他把两只肥美嫩滑的大鸡腿递于蔷薇，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竟觉得可爱万分。他颇为豪迈地捧着余下的鸡肉大口啃咬。期间不忘把水壶递给蔷薇，以免她吃得过急而噎着。
　　“白姑娘许是不知，这妖界之内的妖兽对仙气乃是极为敏感的，白姑娘不曾遇袭，不过是他等不敢冒犯朱天紫霄宫罢了。”步惊雪好心提醒着这个看似精明实则迷糊的神女仙子，这一见钟情原是这般奇妙的。瞧她的模样不过是刚到及笄之年，就连身姿也是娇小得紧要，委实让他心生爱怜。
　　“原是这般，难怪我一路上未曾见过半头妖兽。”蔷薇笑得憨直，啊，她忆记起来了！朱天紫霄宫之名号，她曾在青丘白府从阿爹口中得知过一二，朱天紫霄宫历任的妖神皆是妖王与神女仙胎所生，现任的妖神许是承了母族强大的仙气，是以比历任的妖神要法力高强多了。呵呵，她记得的，这现任的妖神叫“步惊雪”，是上一任妖王与一位神女仙胎所生。
　　蔷薇笑着笑着便散了笑意，不知当日阿爹口中的“步惊雪”与此时此刻这位英姿勃勃的“步惊雪”可是同一人？
　　“白姑娘，可是受了惊吓，何以这脸容青白一阵？”步惊雪从她的神绪便知晓她的心思，如此清澈透明的心思，让他的保护欲越发浓烈。
　　“步公子不会是妖神吧？”话音落下之时，还不忘干笑两声。闻说这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掳获迷路的神仙，遑论男女皆是献祭给妖神，待得仙力散尽便把尸骸抛到精怪之地，任由那些精怪将尸首食尽。
　　她饶是记得这妖神如今六万岁，尚且未有娶妻，万一被他瞧上了，岂非送羊入虎口么？
　　“正是区区、在下！”步惊雪点着头，“白姑娘无需害怕，我母妃说过，九尾白狐仙待她有恩情，是以我们一家子也不会伤害九尾白狐仙。”
　　“竟有此神奇之事？您的母妃也是狐族么？”蔷薇的眸子如注了星辰般璀璨，她最为喜欢的便是那些哀怨缠绵的故事了。
　　步惊雪含笑摇头，“我的母妃身负重伤，幸而被一只九尾白仙狐一路从南方驮到神木涯的，我的父君救下母妃，觅来医术了得的地仙为其延命。虽说我父君待母妃乃是一见钟情，奈何他不欲以此要挟母妃，倒是母妃为了报答这救命之恩，诚心以身相许，两人对着湘水便拜了天地，不出三年母妃便诞下了我。”
　　诚然步惊雪在此事上作了扼要，他的母妃确是由一只九尾白狐仙驮来，然而那时的母妃满身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父君好心从那头九尾白狐的背上，接过晕厥过去的母妃，那头九尾白狐便不见了影踪，无奈之下父君只得将其抱回宫中。
　　经过宫中的医仙诊断，母妃的后脑受过重击，长发遮盖下是一道秃了的疤痕。她身上的伤痕不过是皮肉之伤，倒是脑后的疤痕才是极为致命的，还好上苍怜悯只许她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便归来。
　　她的母妃虽是被救回了一条命却忘掉往昔种种，他的母妃在父君的悉心照料下，本是瘦得脱相的母妃逐渐恢复了血肉，本是苍白干瘪的皮肤也逐渐变得红润饱满，就连形同枯朽的脸容也恢复了昔日的天姿国色。
　　纵然他的父君待她一见钟情，却始终不敢唐突佳人，直到母妃径自提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作赔礼，父君见此便顺势而下搂着母妃对着湘水起誓。既然母妃已忆记不起从前，父君便给她起了一个“若筠”以作闺名。自两人成了亲，这日子便逐渐过得夫唱妇随，成亲不过一年便怀了仙胎，三年之后便诞下了他这个嫡子。
　　只是，饶是他的父君这般爱恋他的母妃，奈何也需要权衡妖界而纳了侧妃与侧嫔，以作拉拢妖界望族之支持。
　　“这么说，你父君与母妃乃是佳偶天成。不知你的母妃之灵力又是如何了得，竟能在这六万年里未曾被仙界神界窥探出来？”只是为何会负了这么重的伤？蔷薇有点难以置信，在仙界不时会听说那些妖怪会茹毛饮血，最为嗜好吸食凡人或是仙者之血肉的。
　　“谁晓得呢，母妃失忆已有六万年之久，诚然我等也不愿她忆记从前所承受之苦。”步惊雪不敢轻易道出母妃身份之事，像是知晓了不可告人之秘辛那般，对于她母妃之事，他与父君皆是持着高深莫测之缄默。
　　关于母妃之事，直到他两万岁之时，方才从父君口中得知一二。依照父君之言，若非他父君以天眼窥看她的原身，诚然是无人知晓她竟是一头早已灭绝于天地间的九尾银天狐。
　　这九尾银天狐与白狐虽极为相似，奈何九尾银天狐之狐毛乃是透着银光且如天蚕丝般行云流水的柔软，而白狐则之狐毛是毛绒且柔软的。这天地间的九尾银天狐，除却早已身归混沌的天狐女娇，尚有其嫡女，那个早早嫁予昊宸帝君为妻的神女。
　　众所周知，自昊宸帝君之嫡后于七万岁之时病殁，这天地间已再无九尾银天狐之踪迹。诚然一个早已病殁的苍天帝后死而复生，于如今之苍天宫闱而言见不得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