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白水之鲤

7、第6章（修改）

　　晓晨毫无悬念地进入省队，成为职业运动员。失掉了他的日日陪伴，佳彤是有些孤独的，但是她本就是个开朗的少女，因此很快无论吃饭抑或是放学，都不是孤身一人。偶尔遇到晓晨的哥们，他们会同她礼貌打招呼，佳彤总觉得他们对她的态度仿佛是对于她与晓晨关系的某种肯定，这让她隐约有些快乐,又忍不住怅然晓晨不在。
　　省队的训练是全封闭式，每周只有一天假期，且常去外地比赛，父母便为晓晨添置一支手机。家中无人时，佳彤常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仍是佳彤说的多些，在她的叙述中，晓晨觉得他们仿佛从未分开过。有一次佳彤问晓晨，你干嘛不讲话？他说，我喜欢听你说。这难得的坦白令佳彤有窒息的感觉，那一刻，她时分清晰地知道，自己确是喜欢着他的。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听着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已然在眼前浮现，那眉眼表情都是十分地真切自然，她越来越觉得，他是个好看的男孩。
　　每次与晓晨通话，佳彤总觉得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细说，可一旦拿起话筒，又说得杂乱无章，常常讲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却把真正想表达的事情忘记了，于是每次结束通话后总有些微的遗憾。闲下来她常想，自己说的那些带着幼稚的傻话晓晨是不是真的爱听，他现在已经不再如自己这般，是每日两点一线的学生，那多出来的经历会不会成为两人间的鸿沟。后来有一日她把自己的猜想讲给妍玫，妍玫笑她杞人忧天。
　　下课后的教室总是很乱，可是那时，佳彤只听得到妍玫一人的声音。
　　她说，我觉得柳晓晨不是那种会变心的人。
　　其实佳彤自己亦是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这话自旁人口中说出，仿佛显得更客观一些。那时的她还不能够明白，爱情如同穿衣，舒适与美感全然来自自己，而非旁人的评价。

　　因着晓晨的缘故，佳彤开始留心体育新闻，她期盼着有一日能在那里发现柳晓晨的名字。她相信柳晓晨定有一日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是那样地优秀。
　　适应晓晨不在身边牵扯了佳彤的精力，在期末考试中她得到巨大的打击，那些触目精心的红叉在试卷上恣意地盛开着，刺得人眼睛发疼。她素来不是如晓晨般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但是那样惨痛的成绩，还是从未得到过的。于是一向平淡到被老师忽略的的佳彤也受邀来到办公室。班主任是位踌躇满志的年轻教师，她先倒杯水给佳彤，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佳彤心内十分忐忑，而且在得知成绩时刚刚哭过，眼圈仍是红肿的。
　　班主任微笑对佳彤说，哭了？
　　佳彤慌忙摇头，然后又无奈地点头。
　　班主任说，成绩浮动是正常的，但是浮动太大就不好了。
　　佳彤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班主任说，关于这次的考试，有什么想说的吗？
　　佳彤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班主任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难过？
　　嗯。佳彤点一下头，但是仍是没有把头抬起。
　　班主任拉过佳彤的手说，你看这手长得多好看啊，食指还比无名指长，有这样的手的女孩都是心灵手巧的。
　　佳彤抬头看班主任一眼，发现她正微笑看着自己，于是带些害羞地笑一下。然后轻轻说，老师，对不起。
　　怎么会对不起老师呢。念书是为自己，为国家为民族这些说法太假大空，为家长为老师这样的说法又太幼稚。
　　佳彤再一次低下头沉默了。
　　班主任说，杜佳彤，老师真的觉得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真心希望你能有个好前程。老师也知道你跟一班的柳晓晨走得很近，他也是个挺不错的男孩。我自己也是从十几岁走过来的，知道你们之间的这种感情很珍贵很美好，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耽误学习对不对？

　　佳彤绝想不到班主任会同她谈及关于柳晓晨的事情，且是以这样和煦的口气说出。在她的心中，这样的谈话是温暖的。一时间她甚至觉得她们之间不是师生，反倒是一对姐妹，这不是教诲，而是真诚的促膝长谈。
　　倘若早恋真是洪水的话，对于这样的洪水，最好的治理绝不是粗暴地堵，而是疏与导。班主任的一席话说得佳彤热泪盈眶，她说会把成绩赶上来。
　　班主任微笑说，这才是高一第一次考试，日后机会多得很。你同柳晓晨要互相鼓励。
　　带着泪水，佳彤的脸仍是红了。她想，柳晓晨是一定会飞起来的，自己如果一直在地面艰难行走，就真的与他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了。所以，是要多花些时间与心思在念书上了。

　　父母在得知佳彤的成绩后亦是不甚满意，但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责罚，只说要她再努力些。寒假刚开始，佳彤的母亲便说已经为她找好补习班，第二日就要去上课。
　　数学补习班、理化补习班、英语补习班。昏天黑地学了数天，佳彤简直辨不清黑夜与白天。偶尔她会在字母与公式的间隙想，柳晓晨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佳彤想，如若打电话，柳晓晨一定会问起关于期末考试的种种。那么，自己要怎样才能说出那可鄙的数字呢？
　　假期自有朋友约佳彤出去玩，有初中时的朋友，也有在高中新交的朋友。因了那串数字的压迫，佳彤失却了玩耍的兴味，只以补习班为借口拒绝。然而妍玫的邀请她却狠不下心拒绝。那日考试成绩逐一揭晓，自己趴在课桌流泪。讲解试卷的老师走到身旁时，问佳彤为何不听课，佳彤刚想抬头，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然后妍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说，老师，她感冒了。老师离开后佳彤才坐正，妍玫即刻递过一张面纸对她说，刚才老师讲过的题目要不要我再给你讲解一遍？
　　佳彤知道，妍玫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

　　她们约在泺城广场见面，因了补习班的缘故，佳彤只得一下午时间。甫一相见，妍玫就扯住佳彤的手说，你不要总憋在家里，出来逛一逛心情会好一点。佳彤说，我要上补习班的。妍玫说，那很好，下个学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泺城广场的那间冰淇淋店冬天仍是经营，只不过多出几种热饮。妍玫笑问佳彤要不要吃冰淇淋。佳彤说，会不会太冷。妍玫说，我就喜欢冬天吃冷的东西。佳彤说，那我陪你吃好了，我要杯热巧克力。
　　寒冷的北方冬日，露天的冰淇林小店，妍玫毫无畏惧地吃着那种冰冷的食物，佳彤突然觉得她很美。比起自己，她一向是这样的勇敢。她想起，隔壁班有个黑皮肤的男孩曾经追求妍玫被拒，而那男孩其实是有女友的，只不过他的女友是外校学生。没几日，那女生跑来一中，在熙熙攘攘的校门口，她指着妍玫骂狐狸精，妍玫冷冷听她骂完，淡淡回一句，一直是他单相思，你该骂的应该是他。说罢微笑一下说，你眉毛该修一修了，难怪男孩子不喜欢。这一幕经过众人相传，至佳彤耳中时已带些传奇，佳彤后来问妍玫生气不生气，妍玫笑说，当然生气，我气那女孩不争气，为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这样丢脸，更气那男孩子朝三暮四。佳彤说，妍玫你讲话我并不是很懂。妍玫捏捏她的脸颊说，你这样的小宝宝只懂柳晓晨就好了。佳彤害羞中不无失落地想，其实柳晓晨我也不是完全能懂。
　　妍玫吃一口冰淇淋问佳彤，想什么呢，再不喝，饮料就冷掉了。
　　佳彤吐吐舌头笑一下说，妍玫我真羡慕你，你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而且你天天玩，考试成绩还这么好。
　　妍玫说，佳彤你还真是单纯，你真以为世界上有那种不用学习就能考好的人吗？我只不过找到了自己适合的方法，而且每天回家以后也还是要念书的。
　　佳彤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妍玫继续说，咱们班里成绩好的人，哪个嘴巴上都说，我根本没有念书，回家只看电视的。这些人其实回家比在学校还要努力。为了同他们竞争，我也只能学他们卑鄙了。每天在学校跟他们说起的电视剧情，其实都是在电视报上读到的剧情简介。
　　佳彤觉得自己心里面的一些东西好像破裂了。都说少年时的同窗情谊最最珍贵，可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妍玫把冰淇淋吃尽说，我以为这些你也心知肚明的，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单纯。佳彤，说老实话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所以什么事情都愿意同你讲。
　　佳彤突然笑了，她说，是不是像你和柳晓晨这样聪明的人，都喜欢跟我这样的傻瓜来往？
　　佳彤你为什么妄自菲薄呢？其实我很羡慕你这样单纯的生活，真的。你一生下来就是被人呵护的小公主，是不应该了解民间疾苦的。
　　佳彤看着妍玫略带几分忧伤的神情，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记得以前妍玫同她讲过，她家境平凡，且全家重男轻女，她的父母对待自己的侄子与外甥都比对她要好。这样想着，佳彤不禁轻轻握住妍玫的手。不知是因了冰淇淋还是天气的缘故，她的手很冷。
　　妍玫有些感激地看着佳彤，这女孩一言一行皆不假修饰，同她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变得清澈透明起来。
　　佳彤，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我预备考萸城电影学院。
　　你想当演员？
　　妍玫点头说，是的，我寒假里已经请老师辅导过。请老师很贵，我父母不舍得出钱，我同他们打了借条。
　　佳彤皱眉，她想象不到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家长。
　　当初我考高中他们都不同意，只说女孩子不必读书太多，念中专学门手艺就好。可是我这人最爱争一口气，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而且一定要做好。不过……妍玫眨一下眼睛笑着说，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太多人，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还是低调点好。
　　佳彤看着妍玫的眼睛，她觉得那里面似乎有同柳晓晨类似的某种物质。
　　妍玫，你一定会成功的。

　　那天下午她们聊了许多，冬日天黑的早，佳彤说要回家了。妍玫有些遗憾地说，还以为可以再多玩会呢。佳彤不好意思说，我爸妈管得严。妍玫笑着说，有人管有什么不好。
　　回家后佳彤想了许多，同柳晓晨与妍玫比较，自己实在平凡又不思进取的很。关于未来，她所能想到的仿佛只有柳晓晨，可是现在，她连接近他的勇气都失掉了。在黑暗的胡思乱想中她开始听音乐，柳晓晨说过，音乐可以放松。她听的便是柳晓晨送她的那盒名为《FUN》的磁带。
　　那是几个年轻的歌者的合集。他们清新的声音如同泉水一般流淌。佳彤听到那日柳晓晨让她听的那首歌，忍不住又哭了。
　　我被你想起，我被你唱起，我被你说起，我被你忘记。
　　唱歌的是男孩，可是会不会被忘记的，其实是女孩？
　　佳彤从不会失眠，但是那晚，她一直到太阳初升时的清冷的光透射进来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柳晓晨，在为着自己的热爱奋斗的时候，你也会失眠吗？

　　距过年还有不到一周时，佳彤接到妍玫的电话。妍玫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愤怒。她说，杜佳彤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跟柳晓晨联系，他到处找你。
　　在妍玫的叙述中，佳彤知道晓晨一直想要联系她，可是又不敢冒然打电话，于是托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妍玫的电话，拜托她联系自己。
　　因了父母在家，佳彤讲话时拘束很多，她说有机会会联系他。妍玫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说，佳彤，你应该好好珍惜柳晓晨。
　　珍惜吗？这词汇听上去是如此地遥远，他是一匹注定会腾飞的骏马，自己真能拥有他吗？如果不曾拥有，又怎能够珍惜。
　　纵是这样想，隔了一日，佳彤还是找机会拨了晓晨的手机。之前所有蠢蠢欲动的令人害羞的思念都因了一个电话被撩拨起。年轻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想法，都如在指尖一般，略略伸手便可付诸行动。

　　佳彤。晓晨轻轻叫她的名字。听着这隔了许久才听到的熟悉的声音，佳彤禁不住哽咽起来。
　　你哭了？
　　佳彤没有说话。
　　晓晨说，佳彤，我做错什么了？
　　佳彤擦擦眼泪说，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错了。
　　为什么不联系我？
　　佳彤对着话筒沉默良久，最终语气暗淡地说，期末考试我考坏了。
　　是因为我吗？
　　佳彤想不到晓晨会问得这样直接，她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因为他吗？没有他的陪伴，生活与学习确是少了许多趣味。可是这样的话让少女怎能讲出？况且，真正的缘故还是应该归在自己这里吧。
　　佳彤，晓晨在电话里继续说，现在有空吗？我们见面吧。
　　四十分钟之后，佳彤见到晓晨。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因为高了，所以原本清瘦的身材显得愈加地瘦，但却绝非瘦弱的那一种，而是极为健康的瘦，远远看去，愈发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佳彤站在他的身旁，觉得穿着厚重羽绒服的自己，像是一只球。
　　这并不太久的分别让佳彤觉得自己仿佛与柳晓晨之间有了一层薄薄的隔阂。妍玫说过，柳晓晨不是那种容易变心的人。虽然自己亦是这样认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想法却越来越淡。他与自己是不同的人，他的人生与自己的人生也将截然不同，当他可以俯瞰全世界时，是否还会记得平凡又渺小的自己？
　　在寂静无人的小路晓晨忽然牵住佳彤的手。这样冷的天，他的手却异常地热，佳彤觉得他手掌的温度瞬间就蔓延至自己的全身。
　　晓晨低头看着佳彤说，只是一次考试而已，以后机会还多呢。
　　柳晓晨，你会不会讨厌我。
　　晓晨轻轻地笑了，为什么讨厌你？
　　我不思进取、没有抱负、没有前途……
　　佳彤还没有说完，便被晓晨拥入怀中。她闻到那熟悉的味道，纵是隔了厚重的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每个男孩子，都是这样温暖的吗？
　　佳彤，我不会讨厌你。而且，很想你。晓晨附在佳彤耳畔低声说。
　　冬日的午后原本是一片枯竭的静，但佳彤觉得，身畔好似绽放了许多鲜花，她的世界瞬间变得美好起来。彼时的佳彤像所有少女一样，忧伤来得快，也返得快。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彼此清澈的气息是这幅画面最美好的背景。

　　晓晨的拥抱撕破了佳彤心中的隔阂。当她的手被晓晨握在手心的时候，对于未来又有了美好的憧憬。
　　柳晓晨，我喜欢你。佳彤小声说，然后轻轻地笑起来。笑，有时候是害羞与紧张的最好掩饰。
　　晓晨松了她的手站在她面前说，那你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他又要吻我吗？佳彤想起被他偷走的初吻有些淡淡的害羞。晓晨看出她的心思，微笑说，小流氓，你乱想什么呢，闭上眼睛就是了。
　　佳彤嗔他才是流氓，然后不情愿地闭眼。
　　黑暗中，手又被他捉住，然后手腕多了冰冷纤细的触感。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腕多了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那条手链乍一看式样普通，但仔细看去，手链中的每一个小环，都是一朵小花的形状，十分地别致。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忙着训练，所以耽搁了，只能补送——你不会生气吧？
　　佳彤摇摇头。
　　怎么又不说话了？
　　柳晓晨，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佳彤小声说着，眼睛里似有泪光闪动。
　　晓晨笑说，喜欢你呀。
　　柳晓晨你变了。
　　怎么变了？
　　以前，你不会这样频繁地说……喜欢我。佳彤低头摆弄那条手链。
　　晓晨说，因为很久不见了，所以特别想你。真的。而且教练说，我个性太闷了，如果能开朗些，对以后的发展也会好一点。
　　那柳晓晨，你训练苦不苦？
　　还好。因为喜欢，所以苦点也是开心的。
　　柳晓晨，我觉得你很厉害。
　　晓晨笑着说，我答应过以后会带你环游世界，所以现在自然要努力一些。
　　佳彤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