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白水之鲤

39、第38章

　　佳彤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要求写日记，可是那时两点一线的生活实在平淡无奇，于是大家索性集体耍赖，隔几日就在纸上写四个大字：今日无事。如今，倘若还有人强迫佳彤记日记，她一定也会写上，今日无事。而且，日日都会这样写。
　　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映象，毫无悬念。
　　就这样，生活继续着。

　　佳彤与明宇双方父母已经在商议婚事，明宇亦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当然，他们也并非急于达成某种结果，所有人的讨论都是在为最后的那个阶段坐着铺垫，抑或可以说，那是集体的憧憬。对于这些，佳彤没有任何建设性的发言，亦是没有任何异议，她只是安然地做着一名合格的倾听者。也许，她也并非完全合格，因了在那些热切的讨论中，她偶尔会有些微的失神。
　　在想什么呢？她也说不清。
　　有时是小说里的片段。
　　有时是断续的音乐。
　　有时，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那是电影？还是昔日的记忆？

　　最热的七月过去，八月里的骄阳依旧散发着炽热，寰宇运动会即将开幕，新闻节目里日日都有报道。所有代表国家出征的运动员皆要进行严格封闭的训练，他们并没有出行的自由，驻地亦有森严的警卫，这是一种监督，亦是一种保护。在重重的监督与保护中，他们有最合理的训练计划，亦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这样的生活，像不像天宫里的天兵与天将？柳晓晨每每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亦是像天兵天将一样，保持着最年轻美好的状态，佳彤忽然想起一句话。
　　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
　　在自己不停苍老的时候，柳晓晨仍是最美好的云与烟。

　　遥远的美洲，寰宇运动会正式吹响号角。开幕式上，本国方队旗手这份荣耀给予了风头正劲的晓晨。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手中擎着那面鲜艳的国旗。
　　解说员说，能够担当旗手，不仅要求身高形象，更要求运动员有极高的竞技水平，所以柳晓晨是当之无愧的。这是他的荣誉，更凝结着所有人的希望。当然我们相信，以柳晓晨的良好状态，他是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听到这段话时，莫名的，佳彤觉得手掌是热的。

　　开幕式后没有几天，便是柳晓晨的第一场比赛。比赛时间刚巧是周五晚上，明宇照例约佳彤吃饭。吃过饭，明宇却没有送佳彤回家，径自带她到了自己在事务所附近的单身公寓。他说，晚上八点有柳晓晨的比赛，你陪我一起看。佳彤推脱。明宇柔声说，只是想你陪陪我而已，先前有个大案子忙了这么多天，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见面？佳彤有些心软，也便答应了。
　　通常明宇是自己住在这里的，小小的一室一厅，设施十分齐全。佳彤说，你看电视转播，我去卧室上网好了。明宇扯着她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比赛尚未开始，明宇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在播放广告。
　　明宇凑上佳彤的耳朵，低声说，想你了。
　　佳彤有些害怕，但是她有些认命地想，总归是要适应。于是便把精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
　　明宇的嘴唇一点点靠近，电视屏幕里出现柳晓晨的身影，那是他的最新广告。广告画面是他跃起扣杀的动作，同时以蒙太奇手法交叠着他放大了的面孔。
　　明宇的嘴唇愈来愈近，电视里出现晓晨代言产品的广告语，为了每一次胜利。
　　佳彤忽然把脸撤得远一些，明宇轻轻地笑了，揉一揉她的头发，然后手臂揽着她的肩膀说，好了，看比赛。

　　比赛很快开始，解说员对晓晨赞赏有加，他说本场比赛晓晨的对手只是一名某岛国新人，与晓晨实力悬殊，所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佳彤觉得明宇的手碰触的那半个肩膀有微微的凉意。
　　明宇侧脸笑着问，怎么，不喜欢看？
　　佳彤无意识地摇一下头，很快又用力点头。明宇笑着揉她的头发。
　　那次看你以前的照片，明明是长发，为什么要剪掉了？明宇问。
　　佳彤淡淡地说，也许我看多了文艺片，觉得失恋应该把长发剪短。
　　明宇大声地笑着说，你失过恋吗？
　　佳彤没有任何表情，轻声说，你不是喜欢看比赛吗？已经开始了，应该专心些看吧。
　　明宇又揉一下她的头发，然后继续把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场比赛胜方铁定是柳晓晨，看不看都是一样。他说。

　　电视屏幕里，那名年轻球员被柳晓晨打击得溃不成军。明宇闲出来的左手重重拍一下大腿说，看柳晓晨打球就是痛快，动作好看，而且每打必赢。
　　佳彤冲口而出，曾经，他也是“千年老二”。
　　明宇笑说，原来你也知道一些。
　　佳彤的脸微微发红，她没有说话，仍旧盯着荧屏。

　　忽然，就像所有戏剧都要有个出乎意料的转折一样，柳晓晨因为救一个球而跌倒在地上。佳彤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他会不会很疼。佳彤喃喃地说。
　　明宇笑着说，小傻瓜，这是比赛里常见的。
　　佳彤咬住自己的下唇，全神贯注盯着电视荧屏。
　　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他会很疼。这种感觉，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烈。

　　电视屏幕内，队医与教练纷纷来到晓晨身边，不久，他被抬下场。
　　解说员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沮丧，他说赛场中难免发生意外，柳晓晨的伤势很重，所以宣布退出比赛。
　　明宇叹息说，他的寰宇运动会之旅到此终止，真是太可惜。

　　转播镜头迅速切换到运动员通道，晓晨躺在担架上，清秀的面孔已经有些微的扭曲。记者们很善意地没有问他问题，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受伤的运动员。
　　他踌躇满志地出发，却一不小心折断了翅膀。
　　其他的比赛还在进行，那名意外晋级的新人面有喜色，但喜色中也透着些许的不甘，也许，他亦是期待着同世界一流的高手对决的吧。

　　佳彤左手轻轻附上自己心脏的位置，她突然觉得很疼，仿佛有某种情绪想要喷薄而出。
　　我想递一块巧克力给他。佳彤呓语般地说。
　　你说什么？明宇把耳朵凑到佳彤的嘴唇前面。
　　佳彤说，我已经害怕巧克力，可是他很喜欢巧克力，比赛之前一定要吃。巧克力是神奇的食物，它会给他力量，它会让他快乐。
　　明宇有些讶异，他不明白佳彤想要表达什么。
　　佳彤推开明宇的手臂站起来，她的瞳孔仿佛失掉了焦距，视线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说，我要回家。
　　明宇关切地问，佳彤，你怎么了？
　　佳彤只是摇头，没有说话。然后她转身，有些跌撞地向门口走去。明宇追上去，扯着她的手问，佳彤，你是不是认识柳晓晨？佳彤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她抚着胸口艰难地坐在地板上，蜷成小小的一团。

　　求求你，让我回家。
　　我想我知道，他有多渴望这场胜利。
　　就在上周，就在他出发前，他还告诉我，他会拿到那块金牌。
　　我的心很痛，全身都痛。

　　明宇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送佳彤回家。
　　家里很静，父母都不在家。门一关上，佳彤便放声哭泣。
　　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那些郁积在胸中的泪水此刻全部释放。冲刷着过去的记忆与当下的每一件事，于是有一个事实清晰地显现出来。
　　原来，我是爱着柳晓晨的。

　　佳彤哭了很久，哭到整个世界与她一同睡去。那一夜，她睡得很沉，一宵无梦。
　　第二日很迟才起床，肿着眼睛打开卧室门，发现客厅里坐着父母与明宇。妈妈问她眼睛为何这样，她没有回答，只安静洗漱换妥衣服，然后至客厅对明宇说，出去一下吧，我有事同你讲。

　　在大院僻静的树荫里，佳彤对明宇说，明宇，希望你相信，曾经，我是真的想要跟你结婚。
　　那么现在呢？明宇问。
　　佳彤低下头，轻声说，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明宇说，你与柳晓晨果真认识？
　　他的那枚戒指，是我送的。
　　良久，明宇才说，先前我有些疑惑，现在全明白了。
　　佳彤抬起头直视着明宇的眼睛说，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是天真无害的，事实上我又固执又自私。我伤害了柳晓晨，伤害了你，还伤害过其他的人。明宇，我不祈求你不恨我，更不敢奢望你的原谅。
　　明宇说，你怎么确信同柳晓晨生活会比同我生活要幸福呢？
　　我不确信。但是，我想冲动一次。
　　我在法庭勾心斗角已经足够累了，生活里，我只想简单生活，所以请你放心，我会安静放手，。
　　佳彤只能说谢谢，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词汇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讶异明宇没有一同出现，佳彤冷静坐下，然后说，我们分手了。
　　如是，连一向沉稳的父亲都有些暴躁了，他说，佳彤，你一直那么懂事，怎么越大越耍孩子脾气。
　　佳彤语气和缓地讲了自己同柳晓晨的故事，然后对父母说，你们也说了，我一直那么懂事，在别人眼里，我老实本份得不似真人，这一次，我想做一个真实的、不辜负自己的心意的“坏孩子”，可以吗？
　　妈妈有些激动，她正欲发怒，却被爸爸按住手掌，然后他对佳彤说，新闻我看过了，专业人士说柳晓晨这次伤势严重，对职业生涯或许会有影响。就算他很快康复，作为一名身份特殊的公众人物，我想他同你的生活肯定也会有很大的差距。没有共同生活的基础，两个人之间必定会有很多障碍。这些，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佳彤看着爸爸的眼睛，她明白，他是苍老了，但目光依旧犀利，此刻那犀利中还有毫无掩饰的关怀。佳彤觉得仿佛有股暖流透过爸爸的视线传递出来，于是不由得微笑说，爸爸，之前我考虑的太多了，请你们原谅我迟到的青春期。
　　妈妈忽然哭了，抱住佳彤说，傻丫头，爸爸妈妈是在心疼你呀。佳彤却没有哭，她依旧微笑着说，妈妈，我明白。妈妈，爸爸，我爱你们，真的。

　　后来，佳彤拨电话给晓晨，她问他，柳晓晨，你难过吗？你疼不疼？晓晨低低地笑了，他说，你知道吗，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我，大家都怕伤了我。
　　对不起，是我太笨。
　　不，我喜欢你这样说。直接明了。
　　我的问题好像很傻。
　　我说了，我喜欢。
　　柳晓晨，你说话的方式变了。
　　晓晨又笑了，他说，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好，如果这次能得金牌，我就把奖金换成钻戒，不管你再怎么抗拒，我都要硬生生套到你手上。可是，现在已经损兵折将，也就不怕赔掉了夫人。他兀自说着，仿佛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倾倒出来。
　　佳彤终于笑了，她说，我不想要钻戒，你把那枚银戒还给我吧。我们一人一枚，那原本就是我们的信物。
　　听筒里安静了。
　　过了不久，柳晓晨说，我同教练及队医斟酌过，决定回泺城治疗。
　　还是国外或者萸城的诊疗技术要好一些吧。
　　天下大同，水平不会差太多。而且，我已经太久没有回家。晓晨说。然后他又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