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白水之鲤

1、楔子（修改）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浣溪沙》 [宋]李清照

　　泺城的初夏已经开始显现出盛夏的气息，燥热得让人坐立不安。机关单位的工作总归是清闲些，杜佳彤坐在办公室前，托腮看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树枝。这样的天气，连风都是闷热的。隐约似有布谷鸟的叫声传来，那声音机械重复着，带几分无可奈何的忧伤，让杜佳彤愈加烦闷。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要半个小时才是下班时间，对桌的大姐早退回家，为着孩子与丈夫忙碌去了，佳彤却仍要在这里耗，不过她想，能够静一下也好，今天下午的心情莫名其妙地乱得紧。独处的时候，布谷鸟的叫声更加清晰，佳彤想起，布谷其实就是杜鹃，也就是古人口中的子规，是失了国的望帝哀怨的化身。那布谷布谷的呆板旋律，听在诗意画情的古人耳中就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佳彤垂下一双长睫，轻轻叹了口气。不如归去？时光已逝，过去已是虚无，又如何能够归去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于是，所谓归去，指的还是回到家乡吧，周遭那些自小便熟悉到骨髓深处的风物人情，才是安全感最真实的来源。是的，她惧怕改变。在已经改变了的事物前，她怯懦地选择了那些不变的。有时，她会恨这样的自己，可是，若要她改变自己，她是做不到的。
　　在佳彤的眼泪即刻就要滚落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明宇。

　　明宇在电话里说，明天是柳晓晨的主场，要不要一起去看？
　　佳彤握电话的手略略抖了一下。上午才刚在报上看到柳晓晨的大幅照片，现在，又自明宇那里听到他的名字。柳晓晨的战绩与名气正呈同步上升趋势，现今已堪称如日中天，他的名字出现在自己耳中的频率，只会越来越高。这样想着，她低声对明宇说，你还是请别的朋友同去吧。
　　听筒里传来明宇带些无奈的笑声，他说，你还是这样对体育不感兴趣。
　　佳彤的声音仍是很低，她说，那里人太多，也太乱。
　　明宇说，那好吧。

　　佳彤结束通话。还没有来得及叹气，邓丽君甜美的歌声再次响起——那是她的手机铃声。
　　来电显示仍是明宇。

　　按下通话键，明宇的声音自听筒内传出。他问，怎么这样急就挂了电话？
　　我以为你已经说完了。佳彤说完便暗暗自责，刚才自己迫切挂电话简直像是被开水烫到的猫，实在有失涵养。于是加上一句不好意思。
　　明宇又笑了，笑声听起来仍是温柔，但无奈似又加重了些。他说，佳彤，对我不必这样客气的。
　　佳彤说，对不起。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明宇皱眉微笑轻轻摇头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明宇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答应了陪爸爸妈妈。
　　那好，我一会去接你，然后送你回家。
　　不必的。
　　怎么不必，现在是下班高峰，打车不是那么容易。去挤公交车，你又那么怕脏。
　　佳彤刚想说谢谢，但出口前犹豫一下说，好吧。

　　待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佳彤离开办公室，走出单位大院，大院门口停着明宇的银色奥迪。
　　路上照例堵车，明宇拉过佳彤的手轻轻摩挲。佳彤仍是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明宇凑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害羞？
　　佳彤稍稍脸红，低头说，我想，再过些日子，就会习惯吧。
　　明宇说，明天的比赛，真的不去吗？
　　佳彤没有说话，明宇说，那我当真叫别人去了。佳彤点点头。明宇忽然托起她下巴，让她的脸离自己近一些。
　　看着明宇的面孔骤然放大，佳彤有些战栗。明宇对牢她的眼睛说，宝宝，你就不能吃醋吗？佳彤的恐惧忽然兀自退去，她同样直视明宇的眼睛说，倘若你有心要我吃醋，我自然会配合你。可是若是你真的有了让我不得不吃醋的作为，我真的吃了醋，又有什么用处？是能改变你所做的事情还是挽回你已经改变了的心？
　　明宇泄气地松了手，摇着头皱眉微笑说，宝宝，你还是害羞的时候比较可爱。
　　前面的车龙有移动迹象，不一会，明宇再次启动车子。

　　佳彤到家，略有些陈旧的老式单元房内非常安静，她换过拖鞋放下包去洗手间洗手，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上家居服。院子里有许多高大树木，想来，那些树里也是栖着布谷的，不然，怎么耳畔有布谷鸟的叫声传来？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自己现在，不是已经归来了吗？这套位于政府家属院的单元房是自小便住惯的，曾经也搬过家，不过也只是从大院的一端搬到另一端，自较小些的两室一厅搬入现在的三室一厅，原因是父亲的升迁。现在父亲名下又多了一套房产，位于某个新近开发的路段，但是父母都说，还是老房子比较舒服，且距家中三人的工作单位都极为近便，尤其是对父亲，步行只须三两分钟。这样说来，只有自己的工作单位距家较远，但若是驾车，也不过是二十几分钟，可惜自己一直没有勇气驾驶，那纸驾照，自获得之日便成为一张昂贵的废纸。
　　换好家居服拉开窗帘，天还没有黑尽，颜色有几分压抑，配着那布谷的叫声愈发显得悲凉起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是幻觉吗，为何邓丽君的歌声又在耳畔响起？不过，也只有那样至纯至美的声音才能把那样深的哀愁举重若轻地吟唱出来。

　　当邓丽君的歌声反复重复过多次之后，佳彤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不是幻觉，而是自己的手机铃声。拿出手机，未接来电下面显示的名字让她的眼眶立时便湿润。
　　柳晓晨。
　　她思量是否重拨回去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电话接通后佳彤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恍惚出现今日在报上看到的柳晓晨的面孔。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清亮，配以云淡风轻若有若无的笑容，实在是能够猎杀少女的芳心，何况，又加上他今时的地位。
　　柳晓晨在沉默持续一会之后说，很忙吗？刚才你都没接电话。
　　我没有听到。
　　吃饭了吗？
　　没有。我不饿。
　　在家吗？
　　恩。
　　一个人？
　　爸妈都有饭局。
　　男朋友……没有陪你？
　　他……有事。
　　明天，我有比赛。
　　嗯。
　　不是什么关键的比赛。但是我想问问，需要我送几张球票给你吗？
　　佳彤迟疑一下说，明天的话我单位还有些事情。
　　柳晓晨说，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黯淡，佳彤疑心又是自己的幻觉，他是一个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不曾皱一下眉的人，媒体都说，压力越大，柳晓晨就越有动力，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因着自己一句话而黯淡下来？
　　柳晓晨说，那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别忘记吃饭，不然又要胃疼。
　　佳彤说，祝你胜利。
　　他说，谢谢。

　　合上手机，佳彤想，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眼角有微湿的感觉？她的眼睛不痛也不酸涩，只是眼角挂着一颗泪珠，用手指碰触，那颗眼泪即刻便化作面目模糊的一汪水，像是那段过去的故事，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