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蕉半斤

12、往事3

　　李抱朴静静的躺在竹榻上，衣着整齐，面容安详，一如他生前模样。
　　道清奉来茶水，他消瘦了许多，眉眼突然间被拉得很深刻，显出憔悴与哀伤。
　　“辛苦郑老先生上山一趟，师父吩咐过，不发丧，不办礼，只待老友来见后埋在竹舍。”他说的平静，听者也很平静，相交几十年，谁都清楚李道长的脾气。
　　“我明白，你辛苦了，我再和他说几句话。”郑随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陈棠山握了握外公的肩头，没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外公的身形好似又佝偻了几分，透出比以往更浓的迟暮之气。

　　门外。
　　道清冲他扯出一个笑：“你饿了吧？来的时候吃了早饭么？”
　　“我不饿，吃过了。”陈棠山拍了拍好友的背：“你节哀，身体要紧。”他感觉自己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好友宽心。
　　“总有这么一天的。这几年师父的病越来越重，昨日他突然说想吃汤圆，我还以为是要大好了，有胃口了。谁知道，我刚做好端去……”道清搓了把脸，顿了顿：“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生死气化，顺应自然’，师父常说，生与死也没什么不同，生有何喜，死有何悲？是我修道不精，还没能透彻啊。”他自嘲般笑了笑，不再言语。
　　“你师父他，是希望你能看开些……不过人总有七情六欲，于你而言，你师父就是你的至亲。至亲离世，谁又能真的云淡风轻呢？照顾好你自己，这是最要紧的事。虽说道长的丧事不必大办，可后面总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总要打起精神的。”

　　正说着，有两人走进院门，是许家祖孙俩。
　　陈棠山向长辈问了好，又同许凤琢点了点头，算是见礼。道清领着他们进去，陈棠山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喝茶。茶算不上好茶，且凉了，有些涩口，他一口口喝着，灌了小半壶进肚。

　　不多时，道清领着许凤琢出来了，让陈棠山带着人去小厨房吃点东西。
　　“他认识路，只是不会做，连热饭也不会。我走不开，你带他去吧。”
　　陈棠山欣然领命，领着人出了院门就往左拐。
　　“陈……兄，该走右边。”许凤琢顿了顿，才把这个称呼艰难喊出口。叫名字，太无礼；叫哥哥，太亲密，他脑子里绕了几圈，舌头也捋了半晌。
　　“哦，那你带路。”某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丝毫走错路的窘迫，自信依旧。

　　过了早饭的点，厨房里没人。陈棠山凭着早年间在这山上混东混西的本事，从厨房旁边的猫窝下摸出了厨房大门的钥匙，施施然打开了厨房的大门。
　　“锅里有现成的馒头花卷，热了就能吃，稀饭是红薯稀饭，你吃不吃？”他掀起锅看着这个，瞧瞧那个，专心的给少年报菜名。
　　“……”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不吃剩的？也对，这小子也是千娇万宠长起来的，估计在山上的时候也没吃过苦。
　　“那我给你煮碗面，再卧个鸡蛋？”他回头看许凤琢：“你放心，我煮的不比你小师兄差。”
　　这回少年没犹豫，点了点头。
　　陈师傅虽然动作稍显生疏，但看得出来对菜品的调味和火候有非常精准的把握，两碗简单的清汤煎蛋面是色香味俱全。

　　“吃吧。”陈棠山把多的那碗递给许凤琢，又在自己碗里加了醋和辣子。两人就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了起来。

　　许凤琢慢慢翻搅碗里的面，拌匀味道，也是散散热气。他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面条软硬适中，咸淡刚好，配上藤椒油的鲜麻，真是绝好的滋味！
　　陈棠山看他吃的满足，也觉得开心：“我多给你拿了一个小碗，太烫的话，就挑出来一点点的吃。”
　　许凤琢皱了皱眉，感觉他像在说一个小孩子，嘴硬道：“不用。”
　　好吧，反正烫不到我。陈棠山不以为意，挑起一大筷子热气腾腾的面条就要往嘴里送。
　　许凤琢抬眸看了一眼，平静道：“你常生口疮吧。”
　　嗯？真让你小子说中了。陈棠山挑了挑眉，眼神里透出询问：“怎么说？”
　　“喜食烫食，肝胆蕴热，或损伤脾胃，发为口疮。”他细条慢理地夹起一片青菜，吹了吹送进嘴里：“此外，你又最喜麻辣，致火热内生，循经上攻，乃至口舌生疮。”
　　陈棠山愣了愣，想他不愧出身为中医世家，又问道：“可有解决的办法么？难道要我戒了烫食、戒了油辣？”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倒宁愿痛并快乐着。
　　许凤琢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青年：“虽说不必戒，但不可再食极烫的食物，也不要一连许多天吃的重油重辣。平日里泡些金银花、莲子心、罗汉果或是苦丁，多吃些水果。”他一本正经，语重心长，温和又严肃。
　　陈棠山看他这副模样有些想笑，于是弯了弯眼睛：“我晓得了，许大夫，我一定谨遵医嘱。”
　　许凤琢知道这人又在打趣他，有些耳热，却也不理，低头吃自己的面。
　　对面的病患见大夫不理他，径自拿了面前的空碗，挑出来慢慢吃着，很是熬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