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蕉半斤

1、上山

　　“陈棠山，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天还早着呢。”刘子绪费劲的抬脚向前走，扯着嗓子冲前面的人喊道。
　　这阵儿天光大亮，早秋的日头刚刚好，浓烈却不晒人，金光拂动了半壁山林。
　　他俩趁天刚亮就出发，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吭哧吭哧奔青城山来了。
　　“早去早回嘛，再说了，你当这山好爬？别到时候迷了路，山里一夜可难熬。”
　　陈棠山站定，向后扭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刘子绪，谁知他老人家的胳肢窝都被汗水洇湿了，一手拿着卷起的长衫，不敢置信的望着陈棠山。
　　“什么？迷路？你不认识路啊？”
　　“我…不是不认识，是不太熟而已。”
　　陈棠山干笑了两声，自知理亏地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蜀地常下夜雨，他们又没走大道，这小路吧，泥泞不说，连草木都湿滑。

　　刘子绪也不跟他客气，把手往前一递，借着陈棠山的力上了坡，顺带给了他一脚，骂道：“老子早该晓得你这臭德行！我早该料到你要跟我来这出！路都没摸清你就要上山，死乞白咧坑蒙拐骗的让我陪你来，说什么拜寻天师，你他妈的就是瞎折腾！”
　　他说个不停，冲气就往前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陈棠山一点也不恼，他哈哈笑着赶几步追上刘子绪，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欸，我正经老子可在编辑部坐着呢。还有啊，你这一急就满嘴脏话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别到时候在你家老爷子面前犯浑，嘴能给你扇烂。”
　　刘子绪实在是不想听这人瞎胡吹，一边骂“滚滚滚”一边扯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要不是走了这么久腿酸脚麻的，他真想把这狗日的同窗兼死党摁在地上狠狠的甩他几耳光，再一脚把他踹下山，以稍解心头之恨。
　　这大好的休假时光，不跟那几个少有的女同窗们谈天说地，反倒跟这个二百五大清早起来爬山，他也真是有病！刘子绪辱骂完陈棠山又顺带唾弃了一下自己。

　　“不是，你到底图什么呀？”
　　又走了一会儿，爬的刘子绪实在没脾气了，他喘着粗气问陈棠山：“别跟我说什么你听了老蔡头的课好似醍醐灌顶，于是就想效仿古人寻上青城问道天师，顺便了解一下中国的神仙体系，我只当你放屁。”
　　陈棠山脚步一顿，刚到嘴边的话让他给堵了回来，看着好友手里刚捡的一截子用来当拐杖的树枝，陈棠山不动声色的往后撤了几步，小声道：“因为......白蛇传，你信吗？”

　　“……这白素贞呐，原是青城山上一条白蛇。道行千年，法力无边，一心问道成仙。可惜前尘未了，只得远去西湖，还恩情，了因果。这才勾出了之后许多事。”
　　蔡仲琴年纪大，声音却不小，声如洪钟，把个痴痴缠缠的故事讲得一股子荡气回肠的江湖气。
　　陈棠山是很爱听老蔡头的课的，只因这老头子开的一门古文课稀奇古怪，不讲文章，不评书籍，不来那一套拗口的咬文嚼字，讲什么全凭心意，爱听就听，不听就滚蛋。
　　又因为蔡师实在是个好老师，上课时吐沫横飞，下课了却连个白眼也懒得给学生，到点来到点走，半刻也不耽误。
　　平日里不布置什么作业，更懒得出些什么小测，是以学生们很乐意去上这潇洒老师的课。
　　故事还没讲完，铃响了，蔡仲琴立马拍屁股走人，脚步飞快，像是多再看一眼这些学生就会发呕。

　　“中午吃什么？得云楼成吗？叫上舒粹玉他们几个，趁着明后两日空闲，咱们喝一点。”刘子绪边收拾边问：“要不再叫几个女同学？人家肯不肯来呢？”
　　陈棠山不晓得听没听见，只想着白素贞为了许仙独上昆仑取灵芝，又水漫金山，还被镇塔底，兀自感叹道:“白素贞要是我老婆，我把我肋骨拆了给她炖汤喝！”
　　刘子绪着急去约人吃饭，拽着陈棠山往外走：“是是是，许仙哪有你会疼人啊，赶紧走吧，我快饿死了。”
　　一群人吃到傍晚，舒小公子做东 去结了帐，刘子绪搀着烂醉的陈棠山上了车，才跟诸位同窗道了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刘子绪心想这人也没喝多少，怎么醉得这样厉害，忙招呼司机往自家里去，等他醒醒酒，再叫人把他送回家。
　　今天喝的是桂花酒，应的是立秋的景。桂花酒香醇，入口回甘，后劲却极大。陈棠山眯着眼，闻见自己吐的气，便以为还在酒桌上杯觥交错呢，直言：“喝不了，喝不了。”还煞有介事的坐直了身子摆了摆手，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
　　刘子绪是北方人，不爱喝这甜腻腻的桂花酿，浅抿了几口，半分醉意也无。他盘算着明天邀英语班的几个女同学去秋游，前几日遇见的那个薄皮粉面的妹妹实在合他心意，叫什么来着，叫……
　　“白素贞！”
　　刘子绪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突然发癫的某人。
　　他老人家双手合十，缓缓由胸前举过头顶，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哼着：“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发神经。刘子绪心想。

　　秋游到底是没去成，不是女同学们不赏脸，是陈棠山天刚擦亮醒了酒，生拉硬拽的把刘子绪拽上了山。
　　不算是白跑一趟，请这位大少爷在巷子边的小摊上吃了碗豆腐脑配糖糕。陈棠山心里有愧，故而放弃了坚定咸豆腐脑不动摇的立场，给他点了一碗甜的，放了不少白糖。
　　“青城山不是早几天就闭观了么，你想怎么去？”
　　“又没封山，随便找个小路就上去了。”
　　“哦……那行”刘子绪明显脑袋还不清醒，没想到陈棠山不光不认路，还为了个荒唐的理由去爬山。他这会儿一勺勺擓着白花花软嫩嫩的豆腐脑喝，就像是一口口吃掉他那仅剩不多的智慧。

　　两人无头苍蝇般的在山里转了许久，眼看天要黑，终于摸到了道观的门。
　　道长也是曾是个读书人，不忍心这两个学生在山里被什么东西叼去，就发善心叫他们在观里歇一夜，明早再叫人把他们带下山。

　　山里夜凉，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滴打在檐上，顺着提溜下来，流进了陈棠山的后脖梗子，害他打了个激灵。
　　他睡不着。
　　他向来不信神鬼精灵，更别提这儿女情长的传说，可是心里却迫切的想要上青城山找一个人。
　　一个雾气氤氲里的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