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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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大多是晴天，冬日云层很薄，不能吸收很多阳光。
大部分阳光不远万里穿过大气层，来到海面上，把海面照出一片银白色的光亮，波光粼粼的，让人恍惚觉得有些虚浮。
游轮缓慢而笨重地慢慢向前驶着，一群漂亮的冷水鱼跟在船尾，在死寂却富有力量的大海里划过一条浅浅的白线。
叶莯站在甲板上，茫然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寻找着谁。
“那不是叶莯吗？叶家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死皮赖脸地跟到这里来了？”
自他上这艘游轮开始，就总能听到这种声音。
他不在乎了，随他们怎么想。
他想的是，这大概是平民叶莯和有钱人叶家今后最近的一次接触机会了。
除了生日宴上的歇斯底里，除了生日宴结束后被逐出家门的狼狈，他想，总得有一次正式的告别吧，最起码要体面地离开，要给爸爸妈妈和哥哥留下最后的好印象。
所以那晚叶莯找到了叶眠，低声下气地请求叶眠把他偷偷带到游轮上。当叶眠皱着眉问他目的何在的时候，他只是卑微地一遍遍重复着自己不是还想回到叶家之类的话。
叶家用十八年时间把他培养成一个高傲的人，而他仅在那一个晚上就把那些高傲还给了他们。
不过令叶莯高兴的是，他的功夫没有白费，他终于得到了叶眠的怜悯。高贵的小少爷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想办法将他带到了这艘游轮上。
他站在甲板上，瑟瑟的海风很凉，让他的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他的目光投向可以看到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客舱门口看到了叶磁的身影。
他心心念念的哥哥似乎也看到了他，大步向他走过来。呢子大衣的下摆随哥哥的脚步摇啊摇，步履生风。
叶莯的眼睛弯成两弯月牙，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甚至还开心地冲叶磁挥了挥手。
他想，哥哥以前那么疼我，不会说不要就不要我的，哥哥还在乎着我。
“哥，我——”
“叶莯，你怎么来这里的？”
叶磁站定在他面前，面色出乎意料地冷峻，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刺人的凌厉，还没等他回答什么，接着又问他：“你哪里来的船票？跟到船上做什么？”
叶莯怔了怔，原本上扬的嘴角现在僵在那里，呈现出一个奇怪又诡异的弧度。
看见叶莯那呆呆愣愣的样子，好像谁欺负他了一样。叶磁有些心烦意乱，一双剑眉蹙起来。
“叶莯，说话，别装哑巴。”
叶莯茫然地看向叶磁，这好像是他的哥哥，又好像不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哥哥会像审犯人一样逼问他。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要说话，却没能发出声来。
这时候叶眠走过来，瞥了叶莯一眼，随后压低声音跟叶磁说：“哥，我看周遭些先生太太有意无意往我们这边看，总归是影响不大好。”
听到叶眠的话，叶磁皱起来的眉终于舒展了些。
到底是叶家的亲生血脉，为人处世方面总归还是机灵。
影响不好？什么影响？谁给叶家带来了负面影响？
叶莯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转不过来了，一时间有些听不懂叶眠的话。以至于在叶磁把他拉走的时候，他只是茫然又下意识地跟上叶磁的脚步。他本能地相信叶磁。
叶磁带两人来到船左舷处，这里有侧板挡着，那些不怀好意等着看笑话的目光被阻隔掉。
“叶莯，”叶磁说，“你也听到了眠眠的话。你总是这样缠着我们，会被人笑话的。叶家好歹养了你这么些年，你现在总不能让别人看叶家的笑话吧？”
叶莯……眠眠……
为什么叫他是叶莯，而叶眠就是眠眠呢。
我们？你？
原来他和叶家之间，他和哥哥之间，确实到了要用“我和你”了啊。
缠着?笑话?
他的存在已经确实影响到了叶家吗？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的存在对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啊。
叶莯眨了眨干涩的眼。
今天的海风真大啊。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从脸上滚了下来，伸手一摸，哦，原来是被海风吹出了迎风泪啊。
咸腥的海风吹啊吹，吹到他惨白的脸上，把他吹出了两行迎风泪。
叶眠看见他的泪，怔了怔，没想到叶莯会掉眼泪。然后他又莫名联想到前一天晚上叶莯低声下气求自己把他带上船的情形。他总觉得叶莯似乎有些不对劲，处处透着点儿古怪。
有了这个认知，叶眠突然感觉呼吸有些不畅，扯着脖子上那条黑色围脖松了松，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少年的泪像一颗颗钻石，被阳光照得刺眼。
叶磁眯了眯眼，离开叶家几天，叶莯怎么反而变得更娇气了呢？难道在离开叶家的这些日子里，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没有让他变得更坚强一些吗？
所以叶磁下意识地以为叶莯是过够了不能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正是在拿眼泪当作筹码，以博得他的同情呢。
叶磁叹了口气，知道叶莯一向吃软不吃硬，所以软下声来，无奈地说：“阿莯，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要独立生活，不要试图用眼泪来解决问题……除了我和爸妈，没人吃你这套的。”
阿莯……在真相公布与众的一个月里，叶磁第一次叫他阿莯。
可是他却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叶磁不是在心疼他，也不是在可怜他。是因为想让他别再哭哭啼啼，别再缠着叶家，所以才哄他，叫他阿莯。
也许……这是哥哥最后一次叫他阿莯吧。
叶莯又花了很多力气，才终于可以理解叶磁的话。哥哥好像确实觉得，他在装可怜。
他吸了吸鼻子，慌忙地说：“哥……叶大哥，我只是流了一点点迎风泪而已，你知道的，我有迎风泪。我……没有想过用眼泪去解决什么问题。”
这不是用不用眼泪去解决问题的事。而是这个问题本就无法解决。
叶眠是叶家的亲生儿子的事是事实，而他当了十八年冒牌货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被赶出家门后，他没有埋怨过谁，相反，他还对叶眠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所以他再没有妄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叶家。
他这次跟到游轮上，就是想跟哥哥做一次正式的告别。
今天过后，他就要去生母的老家了。亲生父母早已双双离开人世，留给他的只有老家祖上的一栋房子。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如果是单纯的经济问题还好说，他可以打零工攒钱来养活自己。但问题在于，那次生日宴后，叶莯鸠占鹊巢的事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广为流传，骂他好像已经成为了大众默认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人们彻底陷入了一场狂欢。
所以他办理了退学，明天动身，回到乡下，离开这个地方，当一只鸵鸟。无牵无挂，死在哪里也不会有人知晓，更不会有人关心。
所以，这大概是他和哥哥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而对于这次告别，他本想体面一些的。可是他好像又搞砸了。
想到这里，叶莯更难过。他抬手去擦他的迎风泪，可那泪好像跟他作对似的，总是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叶莯看着自己沾满泪的手，扯出一个笑，有些苍白地解释道：“海风……海风怎么这么大，让我一直流迎风泪。”
叶磁的耐心在听到那声叶大哥时就已经到了极限。
见叶莯有些软硬不吃，叶磁沉下声来，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叶莯，我不关心你的什么迎风泪。你只需要答应我，不要再来缠着叶家了。好吗？”
只是天不遂人意。他没有等到叶莯的回答。
他话音刚落，船体就开始剧烈地摇晃，随后往左斜，许多人尖叫着抓紧就近的扶手，一时间求救声、尖叫声还有大声询问怎么回事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充斥着整个耳膜。
这时候晴朗的天也应景地开始变阴，云层一点点变厚，挡住了好多阳光。整个画面像黑白色的灾难片，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压抑。
这一切突如其来，发生地太快了。叶莯和叶眠没反应过来，身子被晃出船体。
而叶磁抓住了就近的船桅，在看见面前两个人被甩出船体的那一刻，他下意识伸出手。
他左手要抓住船桅，只能用右手来救援。
所以，只能救一个。
救谁？是救做了他十八年弟弟的叶莯，还是救他真正的弟弟叶眠？没有时间了，叶磁来不及多想这个残酷的问题，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倾向于叶家真正的血脉。
他似乎是听见了叶眠喊了一声：“救叶莯！”
但他还是把手伸给了叶眠，他想，叶眠在外面吃了那么些苦，不应该再遭罪了，况且他还是叶家真正的血脉。
好像老天爷也保佑叶眠似的，在他抓住叶眠以后，船体又恰逢其时地慢慢恢复水平，这使叶磁可以将叶眠轻而易举地拉上来。
叶眠趴在地上，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叶磁以为他被吓着了，蹲下来要安慰他：“没事了，眠眠，没事了。”
这时候叶眠抬起头，露出那双猩红的眼，哽咽着几近绝望地吼叫道：“可是叶莯掉下去了！”说完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想要往海里跳，去救叶莯。
叶磁抱住他的身子，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大声呵斥道：“叶眠，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叶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死死盯住海面，“叶莯……掉进了海里。”
叶磁把他安抚住，冷静地有点可怕：“这样，你去找船员，描述一下刚才的情形。我联系李秘书，查查这是谁家的游轮，打通关系以便于开展救援。”
听到叶磁的话，叶眠终于恢复理智，他按照叶磁说的话，去船舱找救生员去了。
叶眠离开后，叶磁才敢弯下腰，大口喘着气。
到目前为止的二十多年里，或许是优越的环境使然，叶磁还没真正害怕过什么。但现在，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裹挟着他，让他下意识地祈求叶莯不要死。
按理说叶莯不是叶家的人，是死是活本该与他无关了。
可是他现在却害怕叶莯会死。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隔着船桅向海里望，那里一片平静，似乎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从没淹没过一个叫叶莯的人。
叶磁的心莫名发慌，他告诉自己，叶莯运气一直很好，所以这一次不会有事的。
但他突然想起来，在伸出手拉住叶眠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了叶莯轻飘飘地、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好。”
——“你只需要答应我，不要再来缠着叶家了。好吗？”
——“好。”
没有求救，没有埋怨，什么话都没说，只留下一个“好”字。
让人感觉不到有丝毫的求生欲。
叶磁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他想，如果这一次叶莯能活着回来，或许，关于叶莯对叶家的纠缠，他可以纵容一些。
可是哪有什么如果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