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姜荔 ...
-
十多年的刑警生涯让溪午直觉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儿,果然,溪午还来不及后退。
面前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拨开人墙,冲到溪午面前。
溪午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一声急急的哀求,“救救我,”伴着一声低泣。
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若是十七岁的溪午怕是刚到巷口就已经冲上去了,可惜,三四十岁的溪午并没有那么热心肠。
溪午在心里告诫自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现在又不是警察管什么闲事,别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不远处的几个壮汉叼着烟,手里拿着或棍或刀,慢悠悠的晃过来了,似乎并不觉得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片子能逃的掉。
“帮我引开他们,”眼前的人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否则我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你一样跑不掉,”
眼前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声音低细中带着威胁,溪午猝不及防就上了这条欠债的贼船。
明明上辈子没这事儿啊,溪午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回来太早了,上辈子自己好像是跟着去唱歌了,玩到很晚,干脆睡在肖禹家。
溪午很快回神,毕竟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任他从头到尾捋一遍了。
溪街地形复杂,巷子众多交错,加上又七弯八绕的,溪午引走三个人并很快甩掉。
但同时也把自己绕进去了,溪午看着眼前陌生昏暗的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毕竟溪街的巷子大同小异,白天或许还能分辨,到了晚上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溪午凭感觉往前走了两条小巷,“轰”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鬼和巷算是溪街环境比较好的巷子了,具体表现在鬼和巷是溪街唯一安装了路灯的巷子。
溪午借着巷边一棵半死不活的桂树的遮挡往前看,然后呼吸一滞。
昏黄的路灯下,瘦瘦小小的少女举起手中的棒球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毫不犹豫对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壮汉狠狠打下去!
左肩的枪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手指整齐的断口又浮现在溪午眼前,流淌着暗红的鲜血。
记忆里女人的短卷发变长,扎成不远处少女的高马尾,远处拂过一阵风,吹起少女薄薄的刘海。
毫无遮挡的五官与溪午记忆里的杀人犯渐渐重叠。
窒息的感觉渐渐生长弥漫,眼前人影与鲜血、断指、伤口重叠。
手中的棒球棍被冰冷的枪支代替,空气中咸湿的海风沾染上浓重血腥味,弥漫渐长的鲜血几乎将溪午淹没。
溪午脑中仅剩的理智正无比清楚的告诉溪午,他可能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
就在溪午支撑不住即将倒下去前,不远处的人扔下冰冷的枪支,又变回了扎着高马尾的少女朝他跑来。
溪午想跑,而脚下就像灌了千斤铁,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姜荔把他拉到一边的路灯下坐着,“吓着你了?”
溪午脑中闪过万种可能性,甚至连在这小巷里跟姜荔同归于尽的想法都冒了出来,却独独没想到姜荔会来扶他。
搞得好像刚刚威胁溪午的不是她一样。
溪午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有点,”还顺带点了点头。
姜荔挑起一边眉毛,连带着眉尾的痣也跟着跳动,“我就打了那人一棍,你一个大老爷们吓成这样?不至于吧?”
这是一棍可以说明的吗?溪午握了握自己完好的左手,左肩又开始痛起来了。
“家在那条巷啊?”姜荔一撇溪午有些颤抖的左肩,“送你回去。”
溪午抖着右手,忍着想给姜荔带手铐的冲动,越过姜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
“就在那,”溪午说完又补了一句,“很近。”
所以你别送了,送了我更害怕。
可惜姜荔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细弱的手臂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劲,直接将溪午从地上拉了起来。
溪午浑身冒虚汗,被姜荔一扶,手更是抖得厉害。
于是姜荔硬是给扶到了院里才放下溪午,溪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不远处草丛里面突然蹿出来一团黄色的毛茸茸。
溪午现在碰到点风吹草动的小动静就容易一惊一乍,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毛茸茸没能蹭到主人的腿,瞬间有些委屈的“呜”了一声。
姜荔短促的笑了两声,弯腰抱起脚下委屈的小柴犬,顺了顺毛。
“原来这小傻狗是你家的啊,”姜荔把狗还给溪午,“小心点,这一带狗贩子多,小心被拐。”
说完姜荔转身走了,纤细的手臂在风中挥了挥,背影比记忆中瘦弱的多。
没有因为威胁溪午感到抱歉,也没有因为溪午帮忙而感谢。
是姜荔会做出来的事,溪午也不奇怪。
虽然溪午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辈子的姜荔和上辈子的姜荔不一样,这辈子的姜荔还没有犯罪,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但内心深处依旧会感到排斥与恐惧。溪午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十七岁的自己。
染着一头略显叛逆的灰蓝色头发,淡漠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以及锋利的下颚线。
明明五官与上辈子的十七岁一模一样,可眉目间,分明是染了许多愁云,甚至还带着几分沧桑。
溪午摩挲着手中的檀木手串,这是他上辈子成为警察后养成的习惯,陷入沉思时,会习惯性的在手里摩挲点什么东西。
溪午上辈子第一次听说姜荔这个名字是在语文课上——每一次考试作文都被当成范文模板展示。
所以高中时的溪午虽然不认识姜荔本人,但知道文科班的第一名叫姜荔。
毕业多年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没想到,从前经常被老师挂在嘴边的名字转眼间成了被长夏市公安局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溪队,这是嫌疑人的全部资料,”队里的新人小周递给溪午一叠资料,“嫌疑人姜荔是长夏本地人,毕业于J大……”
“J大?”溪午闻言一愣,J大是长夏市的一所普通一本大学,以姜荔的成绩,怎么可能考个普通一本?
后来溪午问过几个当年文科班的同学,才得知姜荔不到高三就休学了,再见到就是高考时,随后就再也没有这人的消息了。
上辈子的溪午是理科生,所以溪午高中时只看过不少姜荔的作文与卷面,对姜荔本人并不怎么了解。
第一次和姜荔正面相对,是在写字楼蔓延疯长的大火中。
姜荔摘下黑底白边的小礼帽,在手中拍了拍,然后放在胸口处,优雅的冲溪午颔首微笑。
“你好呀,亲爱的校友。”
“谢谢,”溪午举起手中的枪,“如果你死了我会更好。”
……一见面就是兵戎相见。
可这辈子却因为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小小的决定,导致自己和姜荔早早相遇,自己非但没和姜荔拼命,还一不小心上了这人的贼船。
摩挲着手串的指尖停止,溪午从回忆中抽身。
既然可以改变相遇,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可以改变结果?
比如,改变自己英年早逝的命运?
在姜荔首次犯罪便及时止损?
不,应该是:
阻止姜荔犯罪犯罪。
千里之堤不是一日被腐蚀溃败的,而是被一点点腐蚀蛀空,最后轰然倒塌。
没有人是天生的罪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慢慢腐蚀着姜荔,最后彻底压倒她,导致姜荔走上歧途。
溪午翻开手中的档案,父亲因酗酒赌博,抢劫多次入狱,母亲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
哥哥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却在大二时退学并剃发为僧。
溪午很难把这样的家庭背景与光荣榜上平静恬淡的面容联想起来。
小周叹了口气,嘀咕道:“这样的家庭,要是能培养出正常人,那真是奇了怪了……”
溪午回过神来,现在的姜荔还算正常,要不是手起棍落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事彻底压倒了姜荔?姜荔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真的只是犯罪心理学专家所说的:反社会分子报复社会吗?
恍惚间,溪午眼前又浮现出那场大火,只是这次,站在他对面的人穿着一中的白红相间的校服,扎着高马尾。
手里抱着一本书,站在大火中冲他微笑,面容和光荣榜上如出一辙的纯净温暖。
然后被猛然疯长的火势吞没,溪午冲进大火中,拼命想把姜荔往回拉,却总也抓不住。
只被大火燎了满身的伤。
眼前的大火忽然笼罩上一抹阴影,溪午来不及反应,只听见耳边“砰”的一声,一颗子弹,贯穿了左肩。
眼前的大火也变成了一把锋利的火刃,迅速的,切下溪午的手指,手指落地,鲜血喷涌而出。
“啊——”
溪午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梦啊!
溪午抹了把脖颈上的汗,突起的喉结滚动吞咽两下,把想吐的感觉咽回去。
溪午起床,把汗湿的睡衣换下来扔进脏衣篓,又冲了个澡,才勉强把心慌压下去。
他推开雕花木窗,往楼下院子里望去,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其中玫瑰最多。
虽然院子不大,但草木修剪,院落摆设都很是别致,处处透露着上一任房客对小院的爱护。
院子里正在扑蝴蝶的小柴犬看见主人,摇了摇尾巴。
溪午嗤笑一声,“傻狗,”可也是这条傻狗,上辈子陪了自己好多年。
直到被姜荔一枪打死。
想到这,溪午的笑容淡了。昨晚的噩梦又浮现眼前,姜荔始终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溪午换了身衣服,下楼拿出遛狗绳,“走,傻狗,”溪午说:“爹带你出去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