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云暖》折香菜耳根

1、诏书

　　嘉历二十六年，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举国同丧，为期一年。孝后，新帝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熹元，称昭帝。
　　次年，昭帝下诏广选天下秀女，以实六宫。

　　暖春四月，莺飞燕舞，正是最热闹的季节，燕家大宅内却一片寂静。家主燕启在内院来回踱步，其他家眷则站在一旁静心等候。
　　燕启，京城第一富商，经商多年，名下财富无数，遇到危机面不改色，现在却慌了神。
　　“家主！——”身着蓝色粗布的家丁慌慌张张地从宅门外冲进了内院，神色张皇。
　　内宅内众人心中慌张不已，燕夫人与旁的几位女眷手紧紧攥着手帕，贴于心口，胸口起起伏伏。燕启微微皱眉，却也有些许紧张。
　　“慌慌张张地做甚，那诏书怎么说？”
　　家丁哭丧着脸，面色苦涩。
　　“家主，小的不识字。但听他们说…他们说…”家丁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燕启身后的燕夫人顿感不妙。
　　“他们说新即位的皇上现在要选秀女，全国有权有势人家适龄的女儿家都要进宫参选！”
　　“夫人！夫人！”听完家丁的话，燕夫人一下子晕了过去，倒在丫鬟怀里。燕启急忙转身搀扶住，命侍人安抚好燕夫人。复又转头问那家丁：
　　“可说一家要选多少女儿家？”
　　那家丁一愣，随即又赶忙回答：
　　“应是一家一位。”
　　燕启眉头锁得更深，拂手让家丁退下。大步走进正厅，众人也跟着进了正厅。燕启坐在梨花木椅上，左手放在扶手上，右手不停地盘着佛珠。
　　燕夫人在侍女的安抚下清醒了过来，坐在燕启旁边的另一把木椅上，眼中氤氲着水汽。
　　“老爷，这该如何是好啊！”燕夫人说完后，又止不住地开始落泪。“咱们家两个女儿，都是掌上捧着的宝贝明珠，我是万舍不得送她们入宫的。”一旁的婢子又连忙抚着燕夫人的背，给她顺气。
　　燕启此时也紧咬着牙。“我何尝舍得，可这是天命，是圣诏！不可不从啊。”随后是深深的一声叹息。
　　燕夫人噤了声，只一味地流着泪。
　　“阿爹。”穿着浅蓝裙衫的燕姒走进了正厅，银色头簪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倩丽的身子在燕家家主和燕夫人面前站定，恭敬地俯身行礼。
　　燕启点点头，让燕姒坐在右侧的木椅上，燕姒落座后，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小小姐！小小姐！您跑慢点啊！”只见一道暖黄的身影冲进了正厅，伴着铃铛清脆的响声。
　　“爹爹！”燕妘急急忙忙地跑到燕启的座位前，拉着燕启那只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问道：
　　“爹爹，我听春莺说家中出大事了，出什么事了？”
　　燕启未作声，侧脸望了燕夫人一眼，燕夫人正拿着手帕拭泪。燕妘望着这两人，不明所以，转身走到正厅右侧，坐在了燕姒旁边。
　　“阿姐，出什么事了？”燕妘侧着身坐在椅子上，脑袋偏向燕姒，头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声响。
　　燕姒摇摇头，眉头微微地皱着，她和燕妘一样一头雾水。
　　燕启清了清嗓子，开口：
　　“今天圣上贴了布告，说要在每户富贵人家中挑选一位女儿家进宫选秀，”他又转头看了燕夫人一眼
　　“我和你们阿娘都在为这事发愁。”
　　听完这话，燕姒的手轻握了一下，又马上松开了。
　　“入宫！？”燕妘叫了一声，“是不是可以进去当女官呀？”燕姒连忙扯了扯燕妘的衣袖，示意她保持安静。
　　燕妘看了看阿姐，马上闭上了嘴。
　　“阿爹，只选一位吗？”燕姒平静地问道。
　　燕启点点头。燕姒低头思忖片刻。
　　“让我去吧，”正厅里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虽然小声，但是很坚定
　　“窕窕尚小，不宜入宫。”燕姒解释道。冷静镇定的话语后，包含着无尽的害怕与慌张。
　　燕启与燕夫人皆是一惊。
　　“窈窈，你真的决定要进宫吗？”燕启看着燕姒那双如水的眼睛，难过又心疼。燕夫人也慌张地看着燕姒。
　　燕姒点点头，温和又坚定。
　　“阿姐，你要去干什么？”燕妘没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只觉得今天家里的氛围极其地不对劲，让她心里很不安。
　　燕姒摸摸燕妘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阿姐以后慢慢告诉你。”
　　坐在高堂上的燕启和燕夫人眼眶渐渐变红，却也再不好说什么。
　　燕姒，燕家的长女，最是娴静优雅，论才干，她比得上许多男儿家；论相貌，京城中没有几个女子胜得过她。而今，这样一个温和美好的女儿家却要去到如同虎穴狼巢一般的后宫中生活，可能这辈子都难再见。不论于谁，心中定是千不舍万不甘。
　　燕启沉吟一声，不置一词，摆手让两姐妹回房。燕姒和燕妘起身行礼后便离开了正厅，并肩向西厢房走去。
　　内院里只余几个家仆在清扫落叶，太阳刚刚升起，厢房前的花圃上飞着几只蝴蝶，孟春时节，一片风光大好。
　　浅蓝身影旁缀着一道暖黄，燕姒似乎没讲几个字，只是偶尔点头，燕妘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极静与极闹形成了一中莫名的平衡，就像院里的杏花与春燕，构成了一道鸟语花香的春景。
　　燕姒跨过门槛，进了自己的闺房，燕妘紧随其后，丫鬟们在她们进了房后便关上了房门，静候在门外。
　　房内，香炉上飘着千步香，烟雾缭绕，屏风后燕姒端坐在蒲团上，阅读着文书。燕妘躺在榻上，双手垫在脑后，高跷着脚。
　　燕妘跷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趴在榻上，双脚翘着，前后摇摆。
　　“阿姐，你入宫做什么？是要去做女官吗？”燕妘实在是好奇，为什么今天家里的气氛那么奇怪，而且阿姐说要入宫的时候，爹爹和阿娘似乎很难过。
　　燕姒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是说不出来。
　　“这是皇上的旨意，每家都要选个女儿家入宫，阿姐去比较合适。”燕姒说得轻柔，但是燕妘还是看出了她的情绪——阿姐心里很难过。
　　“阿姐，你不愿意入宫，是吗？”话音刚落，燕姒便放下了书卷，起身走到榻前，坐在燕妘旁边。
　　“阿姐就算是再不愿意，也不会让窕窕你入宫的。”
　　“为什么？”燕妘不解，她以前与别的人家的女儿闲聊时，曾听说宫里人都过着膏粱纹绣的日子，自在得很，如果入朝当了官，那更是威风得不行。可是阿姐却不愿意入宫。
　　燕姒没回答，后宫的复杂性，不是她能够解释清楚的，她也不想让燕妘了解。
　　“阿姐，你不想当官吗？”
　　看着燕妘这般认真的模样，燕姒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燕妘的脑门。
　　“入宫可不只是意味着当官，”燕姒看向别处，“有很多事窕窕你还不知道，阿姐入宫后要去参加秀女的选拔。”
　　燕家是京城第一富商，皇上定会选中燕姒，评个较高的品级，以此来稳固他的地位，顺便得点好处——这点燕姒不会猜不到。
　　“要是选中了，就会成为皇上的宫女，住在宫里。”
　　燕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玩着纱裙上的粉色飘带，继续摆着脚。
　　“那阿姐成了宫女后还能回来吗？”
　　燕姒苦笑着摆头，“皇宫又不是普通地方，怎能说进就进，说走就走呢。”
　　听完这话，燕妘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拉着燕姒的手，焦急地说：
　　“不行！阿姐，你不能入宫！”
　　燕姒被燕妘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燕妘。
　　“那你入宫了，我们岂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没等燕姒开口，燕妘又说：
　　“不行！阿姐，我不能让你入宫！你要一直待在家里陪着我。”
　　燕妘急得在塌前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嘟囔着“不行不行”，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狸猫。
　　燕姒失笑，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动来动去。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入宫的！”燕妘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燕姒温和地点点头，脸上含着笑。燕妘笑脸嘻嘻地走回去，坐在燕姒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甜甜地笑着，燕姒也将头轻轻地靠在燕姒身上，安静地拍着燕妘的背。
　　其实燕姒比谁都明白，燕妘刚刚许的诺根本不可能实现，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好好珍惜待在家中的时光。
　　想到这里，燕姒不禁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流出泪来。
　　将来在宫中的日子，好过还是难过，会不会遇到危险，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