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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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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霄的来去像一缕轻烟。
她向来如此,无论是否游走在尘嚣之中,都始终能将自身摘于其外,仿佛对她而言所有人都只是过客。
高山寒涧,疏冷锋锐。
只是今日,她的寒泉竟似乎有冰消雪融的迹象。
卓淮用冷水冲了把脸,去卓仲均的书房抽屉里找到自己早就电量耗尽的手机。充电开机,来自贺时忆的消息被置顶在列表最上方。
底下还有数十个嗷嗷待阅的红点,扎眼地堆积着。
可卓淮跟没看见似的,首要回复置顶好友,也不管贺时忆一时半会能不能看见。
直到全都逐字逐句地回完,才舍得赏脸看其他人的消息。
红点最多的两个人明显已经等急眼了。
估计因为死活联系不上贺时忆,不得不转头找卓淮了解情况,一大早就锲而不舍地隔十分钟发两条dd催回复。
怕卓淮静音,孟昇和崔嘉木还弹了数个语音通话邀请,就差把“十亿危,速归”大字写头像上。
与此同时又有几条消息蹦进来,是孟昇。
卓淮没想到孟昇竟肯拉下面子主动发消息给自己,甚至消息轰炸——可见着急到什么程度。
【十亿朋友2:我问了秋班,说十亿要被他亲戚那家强行退学打工?】
【十亿朋友1:照片不是p的吗!他根本没违纪凭什么退,陈聿那傻逼活该挨一顿打,顶多受点皮外伤,就这至于直接劝退??!】
【十亿朋友1:一晚上了你人呢?别死了赶紧上线!!】
【十亿朋友1:dddddddd】
卓淮单刀直入:【今早在学校见到他了吗?】
孟昇秒回,【十亿朋友1:没有,你他妈终于活了?今天到底来不来学校?】
【马上。】
卓淮沉吟片刻,找出许曜欠债勒索那件事时华霄拷出来的两份档案。
以后者周密严谨的行事风格,若要经手一件事,绝不会鲁莽唐突,确定自己出面之前就会滴水不漏地做好背调。
许华元的档案里留存着鲜明的治安拘留记录,还不止一次,最近的处罚决定书就下在半个月前。
……还挺频繁,死性不改。
卓淮看着一水儿字眼相同的拘留原因,眸底暗涌。
如果今天许华元步步进逼,他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无论如何都得打回那份“自愿”退学申请。
现在第一节课才刚开始,还来得及。
卓淮换了校服外套,拎起玄关地板上的书包去学校。到校时距离下课还剩十分钟,秋晓琴正在评讲卷子,抬头看到他从后门进班,话音一顿,神色中染上化不开的忧虑。
下课,她立即主动把卓淮叫到教室外:“你和其他同学,有谁能联系到贺时忆吗?”
“昨晚我们在一起。”
秋晓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还怕他被……那两个劳什子‘亲戚’的做法简直太不负责了!临高考却要退学,这不是弃前程于不顾吗?卓淮,关于退学这件事,你有没有问过贺时忆本人的想法?”
“他不想退。”卓淮肯定。
“那就好,那就好。”秋晓琴心里的悬石落了地,不断点头:“幸好我昨天就和赵主任商量过,她也觉得没道理,如果那亲戚再来,我们都会尽可能劝他们改变想法的。”
语气里盈满了真切的庆幸和期望。
“……”卓淮愣了一下,心底一瞬间激起细微的鸣响,像泡腾片遇上满杯沁凉的水,气泡滋啦啦地溢出杯口。“……谢谢。”
“谢什么,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啊。”秋晓琴笑笑,又半气馁半怅然地摇头,“可如果他们胡搅蛮缠非要退,学校也没办法强行阻止。”
少年的眼神冷了下去。
许华元八成想尽快摆脱贺时忆,果不其然,下了夜班之后连工作服都没顾上换,就急匆匆在第二节课时押着贺时忆去政教处。
然而他吃了闭门羹。
管批申请的主任和校长都正忙着调解家长投诉,办公室里两男女的唾沫星子喷了一整天,吵嚷着要起诉,架势嚣张跋扈一副撒泼样。
放话说,如果贵校不肯赔偿自家儿子的名誉和精神损失费,就去打官司,还要到校门口拉横幅闹到底。
许华元在主任办公室外不耐烦地等了五分钟,见门窗紧锁无人搭理,便开始粗鲁地敲门。拳块密雨般“哐哐”砸在门板上,毫不顾忌地点,直到把楼上办公的老师都吵了下来。
“赵主任现在不在办公室,您是学生家长?有什么事?”老师压平眉心。
“来批个退学。”许华元努了努嘴,斜贺时忆。
“是这样的,校长和主任现在正在楼上开会,一时半会儿走不开,麻烦您换个时间再过来吧。”老师客气道,瞥了眼赶到楼梯口的校警,委婉地遣人。
许华元吃硬不吃软,见状赶紧放下手,小声嘀咕了句,悻悻地剜贺时忆一眼:“明天必须批掉,今天你就先自己去找个那种厂子里包吃包住的活!”
“明天是周六,主任不上班。”
许华元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噎了片刻却不好驳什么,憋懑地甩头走了。
从行政楼的窗望不到高三教室。春意过剩,已然从两侧绿化带和圆草坪中溢了出来,枝干抽出翠嫩的新芽,青草的气息带来芳菲实感。
贺时忆又望了一眼教室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扭身挡回许华元怼过来的胳膊肘,蹙眉:“啧。”
许华元教训不成,恼了:“你还不乐意退了?反正你这种赔钱货再读十年也成不了大事,让你趁早找个工作糊口还有错?”
贺时忆面无表情,懒得给予任何反应,率先下楼。
擦身时他已经比中年男人高出半头,少年趋于成熟的身量笔挺直落。许华元下意识怵了,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随心所欲地用拳脚压制,缩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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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后是长课间,孟昇绷着脸明目张胆地翘了跑操,堵在十班门口找卓淮,开门见山问:“退学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聿闹的事又具体什么情况,还没闹完?”
仅此一次,他可以暂时和卓淮统一战线。毕竟现在不是扯白他们之间那点龃龉的时候,兄弟出事,天杀的恩怨都得先搁一边。
“听他们班的人说那狗逼昨晚上死不承认造谣,之后又破防,说早就看不上宁中这稀巴烂学校的水平,要去上一对一全托班,以后再也不来了。”
——几十年以后烧得剩灰了嘴还硬着,臭虫。孟昇隔空比了个中指。
卓淮对陈聿的事毫无兴趣,问:“贺时忆的那家亲戚,你了解多少?”
“不多。十亿很恶心那家子人,基本没怎么提过。”
孟昇接着嗤道,“亲戚?我看是吸血水蛭吧。爸妈的债又不是他欠的,而且早就还清了,那家子还趁机捞了一小笔捐款。都几年过去,现在又咧着副委屈巴拉的嘴脸给谁看?”——
“不就是仗着十亿心软,一直过不了那道坎,觉得他们家当年被追债多少是因为自己,所以现在才敢拿这点套住他使劲道德绑架么!”
孟昇越说越忿忿不平,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十亿这幸运E体质也是没谁了……以前摊上对赌狗父母,现在又碰上不要脸的亲戚,平常还总挨球砸踩路坑的,够倒霉。”
愈渐减速的脚步声临近咫尺,卓淮回身,对上崔嘉木眉头紧锁的脸。“刚才贺时忆来过学校了。”
“卧槽,哪呢?!”
孟昇二话不说就要往下冲,被崔嘉木一把拽住胳膊:“上节课就走了,我位置靠窗看得见校门。”
“操!那狗屁亲戚赶着去投胎么?!”孟昇跺了脚地面。
“不过你看这个。”崔嘉木来不及拦人但拍了张照片,放大许华元的背影,局部特写在男人制服的袖标上展示给孟昇看,“虽然距离有点远拍得比较虚,但还是能看清左上角企业logo的大致轮廓。”
红袖标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和其余批发生产的版式一样印着【执勤安全员】的字样和安保徽章。
可崔嘉木重点聚焦袖标的左上角,那里还标了一个代表任职公司的专有logo。
“这logo……”孟昇眯起眼,盯着袖标足足看了有两分钟,眼珠逡巡,突然勾起嘴角森然地笑了声。
哈。
“没错。”崔嘉木与他四目相对,沉声道:“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孟昇沉默须臾,嗤地皮笑肉不笑:“我说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收回刚才说十亿运气不好的话,他这运气啊,叫邪门,平时倒扣的全攒在最要紧的时候来。”
“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得替十亿好好‘报答’一下。”孟昇咬紧牙关发音,面上浮现怒容。“不过理由么……”
卓淮缄然旁听了几句,准确从零散的交流中摘出关键点,轻而易举结合过往了解推测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那是孟昇家公司的logo。
思忖片刻,他传了一份文件给两人。
“刚好,这里有个正当理由。”
对付许华元和郑如缤很简单,抓住任何一点小小的要害都能够令他们摇尾告饶,但克制的警告只能一时解决事态,想要永绝后患,只有一击毙命地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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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想去上学也行,但是别老把自己闷在房里啊,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喝口水吧。”
无论怎么敲怎么说干嘴皮子劝,房门依旧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许曜油盐不进,就是不肯从卧室里出来,仿佛外面有洪水猛兽似的,厕所都避着上,连郑如缤承诺不逼他去学校还把上网钱给他都没用。
贺时忆听郑如缤苦口婆心地劝了五六回,劝吃饭劝喝水,心觉好笑。
几天一直蹲房间里也不是办法,她自己劝不动,只能等许华元回来再换个人劝。
晚上七点前后许华元下班回来了,却带着满身无处发泄的憋屈和戾气,嗙地用力摔上门,脸色铁青得像生吞了一吨泥浆。
“怎么了?”郑如缤战战兢兢地迎上去。
“妈的!”许华元破口大骂,“老子他妈莫名其妙被裁了!!”
郑如缤刷地面色煞白。她是个干保洁的,薪资微薄,家里主要经济来源还是许华元这份安保的工作,怎么会毫无征兆地被辞退?
“理由呢?说是什么理由没有?”
许华元脸色又一变,躲闪地咳了声:“都是些吃肉不吐骨头的资本家!仗着有几个臭钱想炒就炒了,我们这些老实人哪里斗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