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番外】天堂》RitaDevil

1、第一章

　　好冷。
　　这个地方的冬季总是难熬得可怕。
　　温暖的夏日总是如此的短暂，还没有来得及多体会几日暖阳。这里就会重新陷入如刀刃般凛冽的严寒之中。
　　这个肮脏的地下室里，总会在快把一房子孩子都冻死的那个月份开始烧煤……李丽不确定那是不是煤，可能是别的东西。那时候房间里充满着烟熏刺鼻难闻的气味，但他们都喜欢那股味道，那是代表温暖的气味。
　　那又是一个夏日过去的冰冷季节，总有孩子熬不到有暖气的日子。外面下着大雪，穿着单薄的孩子都围在那难闻的火堆旁边，房里还是如冰窖般寒冷，这可怜的温度只能保证大部分的孩子不会被冻死而已。
　　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原本瑟瑟发抖的孩子听到那个声音都反射性地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盯着门口。一个魁梧的男人进来，将手中遍体鳞伤的小孩如丢麻袋一样丢在地上。
　　“小丽。”他喊。
　　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女孩从火堆外围站了起来。
　　“等没气了就埋了吧。”
　　“知道了。”
　　显然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没有在死水般的气氛中引起任何波澜。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孩气息越来越微弱，但周围神色麻木的孩子，见到将死的同伴时，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恭喜你。”李丽蹲下身轻声对他说。那个男孩看着她，用尽全力向她展现了一个幸福的笑。
　　“真是，快要死了还要来这里浪费燃料。”男人无情地抱怨了一句，他仰起头环顾了一圈，拍了拍手，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孩子们，告诉大家一个顶好的消息。大家马上都要天堂了！”
　　听到这句话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冻得苍白的脸上甚至泛出了一丝血色。
　　“小丽，你明天跟我出去，这是你最后的任务，好好干，干完了就能进天堂了。”男人望向那团忽明忽暗又刺鼻的火堆，嫌弃地揉了揉鼻子，“到了天堂，可就不用那么多人围着这么小的火堆了，一天到晚都是暖烘烘的！”
　　男人离开后没有多久，小军就咽气了。孩子们的脸上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难得忘记了饥饿和寒冷，兴奋地讨论起了上天堂的事情，这也是他们唯一可以做的能被称得上是娱乐的事情。李丽独自把小军的尸体拖出室外，掩埋在河边的冻土里，就如她之前所做的一样。
　　这样的动作，她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他们的灵魂离开了寒冷的雪地，去往极乐，听大人们说，那里拥有一切快乐的事情，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疼痛。每一次掩埋同伴的肉身，无论和她关系好不好，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替他们高兴一番。
　　放下铲子，回地下室前，李丽眺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雪原。
　　这片凛冬统治的世界里，似乎除了严寒之外，什么都有没有，远处那低矮的房屋，在雪中也逐渐掩去，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雪白。
　　明天，终于轮到她离开这个雪白的世界了。
　　-
　　“好冷！！”
　　踏入这个东方大国最北端的土地，即便是热血青年笹川了平，此时也罕见地搓着手臂。
　　“十月份就下起那么大的雪了？能在这种地方驻基地，那群家伙还真是沉得下气。”
　　“是啊。”一旁的风裹着厚厚的毛大氅，虽然神色如常，但是平日里舒展的眉头此时紧皱着。“没想到这个年代，在这里还能有那么大的武装窝点。”
　　“是啊，这是可怕。”
　　笹川了平感叹。
　　根据笹川花收集给他的资料，中国的最北端，与俄罗斯仅仅一线之隔，在荒无人烟的这篇土地，盘踞着一个根深蒂固的□□——他们自称为“黑鳞帮”。
　　这个帮派据说以某种宗教为纲领，每个成员身上会有一处黑蛇纹身。一直和俄罗斯那边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底下贸易……主要还是贩毒，附带走私和人口贩卖之类的传统黑色暴利行业。因为得到俄罗斯帮派的帮助，他们有精良的武器傍身，更显得肮脏和凶猛。
　　总之，处于几方利益，又或是出于人道主义。最强拳法家和著名拳击手兼彭格列晴之守护者一同来到了这里。证据和情报已经收集得够多了，就是为了消灭这个肮脏的帮派。
　　“那么，了平君，就按计划行动吧。”
　　“好。”
　　他们选择了最快捷的作战方式，趁着对方人手短缺的时期，直冲入敌人帮派，劈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也是多方衡量的结果，再精良的武器和两位使用死气之火的精英看来都像是家家酒的玩具。再狠的土匪也只是土匪，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击败了一些不及反应的外围打手，对面很快就开始反击，即使是枪林弹雨，在死气之火下也无法伤他们分毫，更何况风可以轻松地抓住向他击来的子弹。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当他们见到风雪中冲上来的敌方援军时，都愣住了。
　　“……那些是……？”
　　那些瘦瘦小小的身躯，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成年人，拿光照射过去，在雪地中匍匐抱着抢向他们射击的是孩子，一群又脏又瘦，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两位黑手党乱了些许阵脚。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更可恨的是，把这么小的孩子推上最前线，那些大人居然惜命地躲在他们的后面放枪。
　　“居然让孩子来杀人……”连风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更不要提有家室的笹川了平了。
　　“该死的，这群畜生！！”比起成年人，孩子们的战斗力更加不值一提，愤怒的二人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在不伤害孩子的前提下，他们轻松越过了这道攻线。眼见着无法阻止二人，孩子们做出了更令人吃惊的事情。
　　“砰”枪声响起，拿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射击的孩子倒在了地上。他是第一个，从他开头，有更多的孩子举枪自尽，拿着步枪不方便的孩子与同伴互相射击，然后三三两两地倒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笹川了平什么都没有想，立刻冲过去想夺走孩子手里的枪。
　　“你们在干什么！！不要这样！”
　　“了平君！”风还没来得及提醒，一枚子弹打伤了笹川了平的腰部。笹川了平如没有知觉一般，拽走一个孩子手里的枪将他护在身下。但那孩子并不领情，对着笹川了平嚎叫着又咬又打，活像一只野生的小兽。
　　风本想去帮忙，扭头见到一个双手拿着铁锤的小孩从自己眼前掠过，举起沉重的锤子向他砸去，风挡住他的攻击时，发觉那铁锤重量惊人。他和别的孩子不同，竟然能和风过上几招，虽然用的是三脚猫的太极拳法，但是招式比划得非常到位，还有能挥动锤子的怪力，很多成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风很快发现了不对，当那孩子向自己扑来时，风一把抓住了他，连着孩子身上的一件像抹布一样破烂的棉袄，将藏在衣服下的炸弹背心一起扯下。此时的风难得感受到如此愤怒，不假思索地将炸弹往远处的敌人丢去。
　　炸弹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含混着成年人的惨叫。被风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也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叫喊声，正要挣脱风的束缚，就被他击晕了过去。
　　这就是发生在剿灭黑鳞帮的所有插曲。
　　除去那个被风击晕的孩子，在路上挡着的八九个小孩只活下来了两个。将他们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风和笹川了平继续前进。
　　不过此时因为愤怒，他们的手段比往日更狠戾直接。
　　“这群没有心的东西，他们还配称之为人吗！？这么小的孩子，这么狠毒的手段！！”从那些孩子的战斗方式里不难想象出他们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笹川了平用拳头殴打着敌人，双目通红地怒吼。
　　风也遇到了另外一位使用太极拳的打手，估计就是那孩子的拳法老师。但风根本不承认那人是习武之人，也根本不屑于跟他过招，他的拳法如那个孩子一样只有杀人的型。在风手下没几下就彻底不动弹了。
　　然后，击毙了仓皇逃跑没几步的帮派“教主”和几位高层，其余事项，包括救下的两个孩子交由前来援助的后勤部队，风和笹川了平独独带着那个拿着铁锤的孩子离开了这片充斥着血腥味的雪地。
　　-

　　李丽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把她喊醒工作，她就这样一直睡着，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舒适包裹着她，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坚信自己必定是上了天堂才有如此的幸福。当她满怀欣喜地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除了明亮整洁的房间，还有就是作为最后任务目标的两人。

　　明明是应该杀死的敌人，此时他们一脸凝重地坐在她的床边，吓得她尖叫起来。她不明白现在的处境，这么温暖明亮的地方一定是天堂没错，但是为什么他们也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们和自己一起进了天堂！？没有道理，他们应该下地狱了才对！！

　　“你冷静一下。可以听懂我说话吗？”面前那个黑头发留着长辫子的男人开口，他说话的口音和她认识的大人不太一样。“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死了吗？我现在在天堂吗？”李丽戒备地问道。她的问题让两个大人愣住，他们对视了一眼，还是那个黑发的男人回答她：

　　“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这句话让李丽宛若置入冰窖，恐惧感抓住她的心脏，她想都没有想，用力往柜子前的尖角撞去，黑发男人眼疾手快护住了她的额头，他的手撞在柜角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被救下的李丽更加疯狂，用力捶打面前人的手臂。

　　“为什么不让我上天堂！为什么不让我上天堂！！”李丽大声嚎哭，“你们都是恶鬼！都是恶鬼！”

　　“你冷静一下！可以听得懂我说话吗？”被她殴打的男人依然纹丝不动，他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柔，李丽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逐渐安静了下来，望向他虽然戒备，但没有了那么大的敌意。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天堂吗？”他说话的语速很慢，语气非常温柔。让李丽感觉轻飘飘的，几乎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她松动了很多，不知为何便告诉了他原因。

　　“那当然是因为，天堂有好日子过呀。”她像是回答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回答他，甚至惊诧于对方不知道这一点。

　　“什么样的好日子？”她感觉到二人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但她也觉得奇怪，竟然有人要她讲述天堂的好，那可真是怪事。

　　“天堂里当然是没有痛苦的世界呀，很暖和，没有风雪，到处都很暖，不会疼痛，也不会饿。”李丽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就是大人所描绘给孩子们听的天堂的图景，她完全无怀疑地向往着。此时她环顾四周，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嗯，这里真的不是天堂吗，只有天堂才会那么暖和。”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温暖，就像夏天最暖和的那几天一样。

　　“……那，小姑娘，你有想过，如果你去了天堂，会做什么呢？”黑发男人再度开口，他的声音比刚刚要沉重很多，但李丽没有注意，她满心欢喜地考虑起自己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每天都睡很久。嗯……可以一周只做一次任务。”原本她想说不工作，但是觉得太贪心，便保守了一点。“然后……然后……”

　　她回想起去年的某一天。

　　那天她出色地完成了一项任务，作为奖励，她被允许待在大人的房间里。这可以说是最高规格的奖励，和小孩围绕的小火堆不一样，大人的房间总是很暖和，如果运气好，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说不定会给他们奖励点吃的。

　　李丽当时就得到了奖励，他们在吃饺子，满屋子都是白面和肉的香气，她在孩子中伙食已经算非常好的，但只吃过已经冰冷的，面和馅料都糊成一团的“饺子”。她的师父从盘子里夹起一个刚出锅热腾腾的饺子，像喂狗一样随意丢在地上，但那对李丽来说那绝对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恩赐，她一把就把丢在地上的饺子塞在了嘴里。

　　虽然她被烫得只哈气，但饺子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差点激动得跳起来，那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呀，李丽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热热的饺子和冰冷的残羹剩菜完全不一样，那种美味是她从未体会过的经验，让她这一年来都记忆犹新。

　　“在天堂可以吃饺子吧，热腾腾的饺子。”她期待地问，这是她最大的诉求，也无疑是压垮面前两个男人最后的稻草，当黑头发的男人用她听不懂的话和旁边白头发的男人解释之后，她见到壮汉似的白头发男人眼眶红了，然后他猛地转过了身，手臂在眼睛前擦着。

　　李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含义。但是听两个人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捣鼓一阵子之后，几盘垒的高高的饺子放在了她的面前，房间里充斥着她闻到过的饺子的香味。当黑发男人将筷子递给她时，她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孩子，吃吧，这里有好几种馅儿的，这些，这里全部的饺子都是你的。随便吃吧！”黑发男人缓缓开口，李丽简直快听不懂他话的意思。但是看着一桌子香喷喷的饺子，她咽了咽口水，又见到他们和善的表情，她终于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扎起了一个。

　　劲道的白面咬破之后，是热腾腾的肉馅混合着丰腴的汁水在嘴中散开，搭配着另外几种口味缤纷的素菜，是饺子的味道。李丽难以置信这种好事会降临到她头上，加上她的确好久没有吃饱过，此时早就饥肠辘辘，又打量了两个男人一眼，见他们的确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她终于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

　　她不会用筷子，吃得着急，又歪歪扭扭挑不起来之后，她索性把筷子丢在一旁，和平常一样用手抓起食物吃了起来。热热的食物抓在手里的触感比冰冷的饭菜美妙太多，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大口大口地把饺子往嘴里塞。

　　好吃，好吃，好吃……这是她唯一的想法。当她如残云之势把几个盘子里的饺子都吃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从未拥有过的饱足感让她深叹一口气。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但是没有想到，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吃了饱饱的一顿美味的之后，她竟然很想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哭，在终于感受到“安定”之后，她所受的所有委屈突然全都涌出，豆大的眼泪砸在盘子上，她用自己自己油腻的手用力地去擦脸，如果在大人面前哭出来，绝对是一件无法被饶恕的事情。

　　但那个红着眼眶的白发男人将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哭吧，孩子。”他终于说了几句她听得懂的话，只是口音比黑发男人还要奇怪得多，“已经没事了。”

　　李丽抱着他，安心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