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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悲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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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做梦,梦到过去的事。
那是一切还未曾发生的时候,蓝色还不会让人恐惧。
我喜欢蓝色,所以,将编码染色的波段,设定为蓝色。
我不愿记得自己的名字,因为那名字的一生弥漫着悲伤。
实验,最初是为了利用质能转化过程中放出的能量。
“嘿嘿,■■,我们的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次也一定会成功的吧。”
直到如今,我还能记起她的笑容,记得她身穿白大褂,因为实验的成功而欢欣雀跃,她是个乐天派,觉得除了世界毁灭这种大事要放到心上,其余全是小事。
相比之下,我的性格就很糟糕,不够纯粹,也不够乐观,哪怕实验一直很顺利,顺利到出乎意料。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原始能量的强适应性,才会让实验如此顺利吧,可我当年也沉浸在顺利的喜悦中,而忽视了强适应性带来的巨大隐患。
我仍记得那天晚上——
她说,明天就要开始实验了,成功要好好大餐一顿。
她说,今晚轮到她值班,你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她说,明天还需要我去盯着,不能累垮了。
我买好了菜,买好了水果。还将因为工作忙,而疏于打理的屋子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甚至将在寄宿学校读书的女儿接了回来。
那是我睡的最安稳的一个晚上,大概也是我最后睡得安稳的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月亮不见了,群星闪耀着不停眨眼。
凌晨,我被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铃声吵醒。
“不好了!实验场里面的原始能量罐出现了裂痕!!”
当我赶到现场时,她已经进入了实验室,关闭了输出开关。
“今晚守夜的不止她一人!你们怎么能派她进去!!!”
“是……是她自己要求进去的,她说,要尽快关闭,不能影响明天的实验。”
溢出的能量灼伤了她,明天的实验被推迟了。
“这世上总有人牺牲,总有些人,把一些事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我的伙伴,灯塔计划的总设计师,出面安慰我。
“放心,她不是还没死吗?不会有事的。”
死?或许是因为我们实验一直非常重视安全问题,可是,过于重视导致没有先例,她是这世上第一例被原始能量灼伤的人类。
当然,如果放到现在,大概只需要用特定功率的激光就可以消除持续灼伤的伤害,但那时还不知道。
她住进了医院,却常常安慰我没有关系,她哧着个大牙朝我傻呵呵地笑。
我安慰自己,她很精神,而且还活蹦乱跳。
我努力蒙蔽自己,好忽略她日益扩大并无好转迹象的灼烧伤口。
不安在我心中蔓延,我却选择成为一个乐观的人,自欺欺人。
表面的金玉不能掩盖其中的败絮。
我注意到她越来越长的睡眠时间,以及逐渐加大剂量的止痛药。
她却只让我安心做实验,成功了通知她一声,好让她高兴高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几个月还是几年?
我记不清了,可能不愿去回想,又或者咀嚼过太多次的回忆被无限延长,仿佛时间永远不会流逝。
可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在她看来,个人的死亡是必然的,总要有人去铺路,她临终前只嘱咐我继续完成实验。她觉得,逃脱出物质的束缚,人类将会走得更远。
哪怕——她注定看不到那一天,也绝无悔意。
我忙的连丧事都交给了只有十几岁的女儿,听说,只要忙起来,就不会感到悲伤。
我真是个混账东西。
此后我的人生,再没有快乐可言。
……
女儿继承了她的衣钵,她如同母亲一样乐观,也总是对我笑。
哪怕我仍对那件事心有余悸,可我一向不干涉女儿的决定。
而且自那场事故之后,十几年里再未出过一场事故。
实验依旧很顺利,我们已经习惯了理所当然的顺利,以至于很多未经大量验证的技术理论,被我们应用在灯塔计划中。
我们获得了全世界的关注。质能转换技术从诞生到普及,只用了几十年。当然,这项技术的理论研究花费了几百年。到了技术部分,时间反而变短了。这项来自外空的技术,应用到了人类社会,尤其是商业方面,非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那时,我们只转换一些特定的小物件,它们在转换过后,会逐渐消散,这项技术一直未应用在生物身上。
哪怕当时有实验室做出来生物转换实验,发现转化后诞生出大量意识癫狂的拟兽,且极其难以消灭。
但这些新闻,被埋藏巨大的繁荣之下,在角落里堆积成灰。
人类终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
第一场事故,是在商用后的第十年,那年,我的女儿刚刚怀上了她的第三个孩子。
——
那天的天空很蓝,小型商业能量转换站,在晚上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
第一批拟兽诞生了,有人惊恐的发现那些拟兽无法消灭。
灯塔计划的所有参与者,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阴谋家。我们出面平息众怒,并解释这场事故的诞生,是由于施工方未按照计划施工。
与此同时,我们暗中排查世界范围内大量的质能转换站,却发现当初的实验完全忽略了生物的部分,实验的取材过于极端。
有一些高阶拟兽,是外空原本的物种,我们一直将它们囚禁起来,研究它们的运作机理。这部分不是我这个时代的事,大概还要往前推个一两百年。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那些原始拟兽,拥有开辟高维能量通道的能力。人类那些可笑的原始手段,根本无法囚禁它们,它们是自愿被囚禁并配合研究的。
它们希望将原始能量铺在世界各地。
——
为了安抚大众的恐慌情绪,我们去世界各地检修能量转换装置。
我、我的总设计师伙伴、以及微微显怀的我的女儿,当然也还有一众的科学家。我们来到了世界第二大的质能转化站,也是商用的第一大转化站。
那是第一场大规模的拟兽转换,之前的那一次所谓的意外,不过是原始拟兽的小试牛刀罢了。
在此之前,我很喜欢蓝色,我仍旧记得那天雨过天晴后,蔚蓝的天空。可是那一天,幽蓝的地狱之光夺走了我心爱的一切,染红了我的视野。
正准备进入转化塔的我被炫目的光笼罩,他们全都惨死在那光下,被炽热的能量烧的连灰都不剩,除了我。
我在一天之间失去了一生的全部,荣誉、成就、伙伴、亲人,包括我的身体。
我成了全人类的罪人,也付出了应用的代价,只剩下一缕飘荡的孤魂,在没有尽头生命里,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忏悔。
——
我当时离能量转换塔非常近,因此接受到的能量级别最高,我的身体转化为拟兽,意识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原始拟兽真的很狡猾,它们没告诉我们灵魂越完整,所需转换能量越高,以至于,当时世界上最高的输出功率,都不足以将人类转化为拟兽。
除了在爆炸的一瞬间,接近转换核心的人。
我估摸着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但我在初的那场灾难中,确实没碰到同类。后来,有被拟兽攻击,侥幸转换的人。但他们的级别与实力远不如我。
我常说,S级有下限,但上不封顶。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世界各地质能转换站纷纷爆炸。由于大部分转换站建在郊区或者深山老林里,拟兽遍地开花。
那一年被称为兽灾元年。
灯塔计划的研究人员成了全人类的罪人。
铺天盖地的骂声淹没了他们曾经的成就,不堪入耳的话语侮辱着他们逝去的灵魂。恐吓暗杀变成了家常便饭。他们过去的一切努力被全盘否定。
但是,必须要承认的是,我们将事情搞砸了,没有理由反抗那些骂声。
很多研究人员无法忍受心灵上的折磨以及外界的压力,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活下来的人被送上了法庭,据我所知,后来其中一部分参与进了对破解拟兽的研究当中。
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在暗地里羡慕那些牺牲的人,我成为了逃走的胆小鬼,带着对全人类的愧疚。
不过,我还是偷偷地将大量原始实验资料复制了几份,交给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几个研究中心。希冀着,借此能弥补什么。
很多中心直接将它们扫走,扔到了门口的垃圾堆里。
有幸重视起来的几个,以举国之力在几个月之后研究出了对应的武器——运用兽核的役武。
毕竟这项技术,全世界都在研究,只是当时灯塔计划的参与者,是走在最前沿的那批人。
人类输得一塌糊涂,但所幸还有机会。
只是,我后悔了,我后悔让她值班,后悔让女儿继承衣钵,后悔参与这项研究。
早在她死之时,就应该注意到其中的隐患,可我的无所作为,终究导致将所爱之人,全部亲手送进死亡的墓碑。
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
我开始在世界各地旅行,希望能遇到与我类似的拟兽。拟兽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拟物,在白天极难被发现。
我也常常潜入一些实验基地,观摩他们最新的研究进度,反正,人类对拟兽的检测装置,检测不到能量级别高的离谱的我。
我也有幸见证了反转物质的发现与研究,我的学生比尔也参与其中。
他是第一个主动发现我存在的人,可惜,他后来也在一场失败的实验中,变成了不稳定的反转人类。
必须要承认,那位早已离我远去却常常在笑的她,有句话说得没错,脱离了物质束缚的人类将走得更远。
只是,这项技术太不稳定,让傲慢的人类付出了一些代价。
——
兽灾没有毁灭人类,值得庆幸的是,在此过程中,人类的医疗技术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那些被兽蓝灼伤的人类,只需要接受简单的治疗,就可出院。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我怎么感觉像是在一地的垃圾里翻糖吃?
——
自兽灾之后,这世上的苦难,便大多离不开拟兽二字。
人们对拟兽的憎恶越来越剧烈。
我一直躲的很好,没有被人类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一次旅行途中,为了救一个被拟兽盯上的小女孩,我被人类发现。
他们立即出动了最高规格的队伍来捕捉我,我没有反抗,身为全人类罪人的我,有什么资格反抗人类?
我一直是个没有认错的胆小鬼,几十年过去,这世上的人知道当年原委的所剩无几。更多的人连生存都困难,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清算我们的过错。
于是,我在亿亿万万参与役武匹配的人当中,选择了同样的胆小鬼。
胆小吗?不,他一直在做着无声的反抗,哪怕那些在过去的时空里没有意义。